第五十九章 归尘归土

“场狱侍郎叶思哲，涉嫌通敌叛国，于朝堂之上公然辱骂圣上，被当场处以极刑，为圣上亲自动手，刨心挖肺，剁为肉泥喂狗，其状惨不忍睹。其家被移三族，包括其妻楚络，其长子叶形，次子叶康，三子叶珍，四字叶影…”

叶影读到这里，心头一凛，谜团终于揭开，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但是背后的腥风血雨，仿佛能够浸透纸背，让人瑟瑟发抖。

这难道，就是真相吗！

叶影的脑袋像是要炸裂一般，就像有人用一刻硕大的，冰冷的钻头，从他的太阳穴钻入，不停在他的脑袋中扭曲旋转。

泪水如珠串一样从眼眶滑落，滴落在档案泛黄的纸张上，那些纸张已经失去了留存水珠的能力，泪滴刚滴落，就被吸了进去，荡漾开来。

叶影读到自己的名字时尘封的记忆忽然被打开，许多事情如同潮水一样灌入了自己的脑海，破碎的残片聚合，终究连城了一条顺滑的丝带。

叶影合上档案，目光失焦，独自坐了好久好久…

叶思哲被腰斩于菜市口，众人皆对叶思哲唾骂，见他被腰斩之后，众人欢呼，随即，一拥而上将其分尸，刨心挖肺，有些部分还被剁成肉泥送到道鬣坊喂狗。

“果然叶思哲此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怨啊。”邢康将茶水灌入口中，嘴巴里的糕点遇到茶水立刻就化了，然后咕噜咕噜喝进了胃里。

彭顺只能面色平淡得点点头。

“可惜啊，好像少了。”

“嗯？”彭顺一脸无辜得抬头看着邢康，“你说什么，什么少了一个？”

“你是不是，做了些什么。”邢康笑道。

彭顺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还是请邢兄弟您多担待点，是吧。”

邢康断然拒绝道：“你信不信你这么做了以后苏阳郡守做不得了？”

“我信，但我还是要做。”

“我再问你一遍，叶思哲的家眷呢。”

彭顺正色道：“都被你们给杀了，一个都不剩，还有什么家眷？”

邢康走近一步，厉声道：“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给你的！”

“是么？那真是多谢了！”彭顺看着邢康，张了张嘴，咬牙道，“邢大人慢走，这样我好哭一哭。”

“什么？”

“哭啊。”彭顺脸上虽然在笑，但是说实话，笑的不好看，“我怕现在这个时候，就连哭，都会有牢狱之灾。”

张叔看着叶影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时，又一个人走了进来，将身子靠在柜台：“张叔，你做的不错。”

张叔看了看眼前的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花问闲。

“我什么都没做啊。”张叔扶了扶自己的帽子，“他自己找到的。”

“很好，很好。”花问闲抚掌道，“我想，他不会来了。”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然不会来了。”张叔此刻看向了花问闲，“那你呢，你得到了么。”

花问闲的笑容逐渐凝固：“我？我没有。呃，我来这里，只是兴趣而已，单纯只是，兴趣而已。”

“包括随意在我的档案上涂涂抹抹？”

“您，知道？”花问闲吐了吐舌头，“我又没有颠倒黑白。我只是，稍加润色。”

张叔微微一笑：“档案最重要的是严谨，虽然你这种七分真三分假夹带私货确实很好，但是一旦他质疑了三分假，可能连那七分真都不相信了。”

花问闲立刻点头：“张叔见教是。”

“行啦，我就问，你真的要抬这种人？”

花问闲倒是笑了：“为什么不呢，轿子已经抬起来了，不是么。”

“苍生难泪。”彭顺笑了，然后朝着玄雀湖狠狠扔出了一样东西，伴随着点点银光，落到湖面上，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那是！”徐励大吃一惊，“那是鸢尾徽！你！”

“那不过是一块镀银的铜皮。”彭顺摊了摊手，看着一旁一脸可惜的徐励，“我还以为你会扑通一下跳进河里捞出来呢。”

“额……”徐励收齐了自己惋惜的神色，“不过是一块镀银的铜皮罢了。”

两人一齐望着玄雀湖湖面上如一顶白帽一样的雾霾，沉默笼罩。

最后还是由彭顺打破了沉默：“恭喜。”

“恭喜什么？”

“苏阳郡守，新的徐郡守，恭喜。”

徐励低下头：“这事我……”

“猜都能猜到。”

徐励笑了笑：“很多事情，现在想想，倒是简单了，只不过有一件事，难。”

“叶思哲？”

“救下的孩子……”

“简单，还留在苏阳呢。”

“不想送去凉州？”

“去凉州反而危险，还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苏卫那帮人，绝对想不到，我们走吧。”

就算是如今的徐励，也无法组织起语言，来描述当年营救的场面，他只有瞧见叶影的时候，才能够想起在营救的时候，叶影的脑袋被不知道谁狠狠敲了一棍，当时只抢出了这个脑袋上血流如注的，众人都以为失败了，但是一晚上的抢救，总算保下了一命。

叶影来到徐励面前，徐励觉得很奇怪，毕竟自从叶影进入场狱之后，就已经没有来见过自己这位老上司了。

徐励现在是从一品的右尚书令，在朝堂之上，也已经是文官第二排的位置了，叶影见到徐励，先是如同往常一样叩首，徐励觉得很奇怪，叶影的表情，如此凄苦，徐励曾经看到过一次，那次是叶影的相好苏夏妍被杀的时候，这次又是？

“彭……彭顺，死了……”叶影说。

“嗯？你说，什么？”

彭顺没有任何亲人，所以只有他的朋友们来参加他的葬礼，但并非所有人都来，所以整场葬礼人也都是稀稀疏疏。

叶影披麻戴孝，手里拿着哭丧棒，他在这场葬礼中担任着“儿子”的角色。

叶影只是流泪，但是嘴却一张都不张，往日的回忆从自己脑海中穿梭，但就算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真相，却依旧觉得自己身处迷雾之中，突破不开。

“叶老弟，叶老弟。”这时，有个人快步走进了灵堂，叶影扭头一看，这个人居然是花问闲，花问闲刚走进灵堂，看到里面站着胡斌、徐励等人，连忙行大礼道：“卑职不知道诸位大人在此，唐突了。”

胡斌看到花问闲，不由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和彭顺有旧交？”

花问闲连忙道：“不是的，我只是来看叶影老弟的，只是没想到，啊，彭前辈他……居然过世了。”

胡斌点点头：“是啊，我们也算是彭顺的旧友，所以来送他一程，因为彭顺没有子嗣，所以叶影当孝子送葬。”

“原来如此。”花问闲脸上露出悲色，“虽然我和彭前辈只有一面之缘，但是毕竟他是叶老弟的师父，而我和叶老弟又是好友，彭前辈对我来说也是长辈，能否让我来祭奠一下彭前辈。”

胡斌看了看徐励，又回头看了看花问闲，点了点头：“好吧，你也上一柱香吧。”

花问闲点头应允，从旁边抽了三支香出来，来到彭顺灵位前，用烛火点燃了香，用手扇灭余火，然后毕恭毕敬拜了三下，最后插到香炉里。

花问闲看着彭顺的灵位，心中莫名一股酸楚，猛然眼角一湿，差点抑制不住，彭顺虽然死了，但也在另一个彼岸和自己的师父相会。

我这样，就算是报复了么。

花问闲撇下脑袋看着跪在旁边的叶影，现在的叶影，确实已经逐渐落入自己的圈套之中，但是花问闲此刻没有一个作为猎人捕获猎物之时的那种快感，相反倒是有些迷茫和感慨。

只怕自己因为不再当杀手，逐渐忘记了冷酷无情，变得多愁善感。

胡斌和甄震两人参加完葬礼就回去了，但是徐励却还想送葬，毕竟相互扶持了二十年，两人的情谊真的难以细说，所以叶影扶着灵柩，徐励跟着走在后面，还好徐励带来了些许随从，不然连撒纸钱的人都没有。

叶影看了看送葬的队伍，其实除了徐励和自己，已经没有彭顺的亲人了，花问闲也跟着，让叶影很奇怪，但叶影也没有细想，这时唢呐的声音响起，叶影悲从中来，眼泪又开始流淌。

彭顺的墓地在城东，徐励花了两锭，算是选了一块风水不错的地块，差人挖好了墓穴。

彭顺因为只是平面，连封土都不能起高，下葬之后，铁锹一锹一锹，将彭顺的棺椁埋葬，最后封土也只有台阶那么高，最后立了一块墓碑，还是木头做的。

“等到石碑刻好，再换上吧。”徐励在旁边道。

叶影点点头，想想自己的师父已经长眠于地下了，就觉得往日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的快乐，如果当年他们没有救自己的话，可能自己早就随着自己的父亲，一并被杀了。

其实这么一想，早点死，却也不用尝遍疾苦，毕竟自己所爱之人和爱自己之人纷纷离开了自己，如今内心，只剩下空虚。

“叶老弟，节哀顺变。”花问闲忽然上前拍了拍叶影的肩膀，“我想彭前辈的一生，肯定是绚烂的一生。”

叶影看着花问闲，嘴角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多谢啦，花兄。”

只有花问闲还挂念着我，多好。

花问闲看着叶影，好像也被叶影所感染，想想彼此，同病相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