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王之牢笼（中）

“你应该学会属于你自己的必杀技。”

这句话是夏雨雪说的。她第一次说的时候，狐狸甚至没有听到。那时的他正歪斜地躺在地上，手里虚握着长剑的剑柄，大口大口的喘息。肺部的气泡在不断地膨胀到最顶点，即便是大量空气的涌入，依旧改变不了迫切的需求。疲倦甚至无法用来形容，因为狐狸的身体早已经超越了疲倦。用夏雨雪的话说，必须让身体习惯疲倦，给它信号告诉它要么适应……要么选择死亡。虽然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科学道理，不过狐狸想，他应该是记得，网球的训练中有这么类似的项目。

不过，的确和竞赛很像。不同的只有一点，竞赛分得是输赢，而战斗要分得是生死。

这次输了，只要活着，就还有赢的希望。可一旦要是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机会。

“——呼。你刚才说什么？”

狐狸竭力把腰挺起来，感觉腰间的关节都在呻吟，都在吱吱作响。就算突然间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开了，他也不觉得惊讶，因为死亡已经弥漫空气里太久太久了，久到狐狸无法分辨到底哪里才是活着的希望。现在还支撑他没有晕倒的信念，连狐狸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稻荷，也不是胡安娜，甚至连自己都不为，却茫然地拼命地伸着手，渴望着要继续活下去。简直像是可笑的玩偶，连活着的意义都不知道为什么，却被催促着要活下去。狐狸便抬着这种宛如绝望的黑色眼眸，直勾勾地望向夏雨雪。

夏雨雪微微笑了笑。

那笑容可爱极了。

“如果你没有听到我刚才的话，说明你也不过如此。可以让你死了呢。”

她真的把手伸向了陌刀的刀柄，狐狸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可以深刻地记得，曾经一次他的顶嘴，换来她差一点就把他凌迟了。

“等等等等，我想想啊。给我点时间，我可是听到了。”

狐狸伸出手，拼命地想要远离夏雨雪，身体在地上蠕动。人收集信息的过程是永恒的，只是人类的大脑还不能全部破解这些信息，所以人们不得不只专注到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处。刚才夏雨雪说了什么？仔细想想看，把注意力从她银色的发梢和白皙细腻的脖颈上移开，用不成器的脑袋好好想想，她的樱唇吐出了怎样的音节？对，她似乎是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她说了……

“怎么可能知道啊！”

狐狸自暴自弃地把身体一缩，眼睛一闭，一副案板上待剁的鱼肉模样。“要杀就杀吧！”

空气中变得一阵沉默，狐狸一时间以为她已经气急了。毕竟，夏雨雪一直的形象都是冷冰冰的姑娘，用纤细小巧的身躯挥动威力十足的陌刀。狐狸的长剑和陌刀比起来，就像是左轮手枪与微冲之间的差距。可是，等了很久，狐狸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逐渐睁开眼睛。

整个视野里都被夏雨雪姣好的容颜占据了。

“呀咧？”

狐狸忍不住发出迷惑的短音。她不知何时，半蹲着身子，泛着水波的眼眸便与狐狸碰巧对上了。那双眼睛里，似乎有无数句话来说，包含某种难以触及的讯息……又似乎一切都是狐狸的错觉，她只是带着趣味地、和好奇地看着一只流浪狗或者流浪猫没什么区别的，望着狐狸。狐狸一时看呆了，额头上的痛楚惊醒了他，他抱着脑袋低下了头。

夏雨雪屈起手指，她果断给了他一弹指，打到了额头上，好疼。

她缓缓地站起身，背对着狐狸。

“你没有发现这么训练下去，你最大的缺点在哪里吗？”

“缺点？”

狐狸呆滞地看着她的背影，不太明白她的话。如果想要说狐狸的破绽，那么直言便好，狐狸目前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可是，缺点？是指目前的状况延续下去，以未来的角度来研究探讨吗？

“我的剑术不够犀利？”

“和剑术没有关系。再说了，别逗我笑了，你这胡乱砍的也算剑术？”

“你又不教我。”狐狸抱怨了一句。这又不是他第一次要求夏雨雪教他使剑，可是夏雨雪没有一次答应。所以，狐狸到目前为止，只成功模仿了她的起手式。

“我说过了，一切都刻在你的基因上，你的回忆里，只要你可以挖掘，那里面才是你真正拥有的宝藏。我刚才想跟你说的和这个有些类似，不过，一些地方却又大不相同。轮到考试时间了，在封锁区内，一共分为几种类型的力量？”

“支援型、强化型和奥义型。”

“实际上随着人的性格细微处不同，也有擅长进攻的支援型、和擅长防守的奥义型，偏科的强化型也不是没有。不过，这都是特例。之所以会产生特例，是根据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而不同的。狐狸，属于你的特例在哪里？你现在又算作是什么类型的？”

“我……？”狐狸伸出了手，手指长时间握着剑柄，在一些部分都已经积累了厚厚的茧子。狐狸不傻，相反，他很聪明。因此夏雨雪轻轻点了点题，狐狸便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不过，知道问题不代表能得到答案。

支援型一般处于后方，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以肆无忌惮地输出为主要前提。比如胡安娜还有马丁，他们可以掌握治愈类的技能。奥义型与支援型刚好相反，他们习惯在最危急的时刻，爆发出极其强大的力量，虽然也有可能在之前就已经死了，不过总的来说，奥义型便是地球上的赛亚人，甘罗是这种，狐狸大概也是。而强化型是两者的中间过渡，偏向那边都很正常。

假使说，狐狸的类型是奥义型。那么，属于他的技能、属于他的必杀技……到底是什么？

“我的必杀技……吗？”

狐狸抬起头，似乎要问夏雨雪怎么样才能掌握必杀技。夏雨雪抢先一步说道：“技能的掌握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和力量的类型一样，来到封锁区之后，由于我们被赋予了力量，结合各自的情况，就会像化合物一样产生奇妙的反应。想要掌握必杀技，就必须先质问你的内心。”

“质问我的内心？”

“没错。你的理性、你的本能、你的一切，你都要询问它们。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弄不明白这个问题，就不可能掌握属于你的先天的必杀。”

先天的必杀技？

弄得像是游戏一样。狐狸暗暗腹诽，不过他不会说出来。有一名先辈说过，假使现实荒谬的，那么我就不得不以荒谬对荒谬。还有什么比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丧失自己，并生活在另一个充满怪物的世界里更加荒谬的事实？记忆碎片解决不了狐狸自己的身份，它连名字都无法说明。

狐狸挣扎地站起来。

我是什么人？

性格开朗，虽然心胸有点狭隘，也有点容易闹别扭，不过总的来说，和正常的大学生一样，没什么区别……不，这些回答不了问题。必须再深入，深入到内心深处。

内心深处？

狐狸突然被触动了一下。

还有什么，比“隐藏物”所在的地方，更深的深处？

……

你来问我这一点？

在狐狸一次训练结束后，狐狸头一次没有瘫坐在地上，而是盘腿做出类似冥想的模样。联系上“他”还是比较简单的，因为狐狸很多时候都要向他借用力量，所以对“他”也熟视无睹了。狐狸也隐隐约约有点明悟，夏雨雪说的“基因早已掌握你需要的战斗技能”，说到底大抵就是学习模仿“他”。这只是一种猜想。

你是白痴吗？真不愧是伪物，连这种事情都搞不明白。“他”开始轻笑，笑意顺着思维蔓延，似乎他在耳边鼓噪，扰得人烦躁不安。狐狸讨厌“他”嘴里说的“伪物”这个词，所以狐狸强硬地移开了话题。

“你要是知道，愿意说就告诉你，不愿意就哪里凉快哪里去。你不觉得，我能够跟你聊天，也是你排解寂寞的渠道吗？”

……你是认真的吗？你认为我会寂寞了？

“我只是知道，你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说的话笑死人了，你在说我是一个人？还是在说你是一个人？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的一切都是谎言，都是欺骗，你明明对它深信不疑，竟然还要来责问别人？连自大的夜郎国国王都不敢说的话，就让你这么恬不知耻地说出来？哈哈哈哈！！！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狐狸皱住了眉头，他不太想要让夏雨雪察觉到两个人的对话，所以他在心底默默发出最后一条讯息，然后准备断掉通讯。

我说。

“好吧，那我们下次再聊，愿我们还能找到聊天的机会……等等，你说什么？”

“他”察觉到狐狸小小的动摇，乐不可支地回答：

我当然同意。你变得越强，我越安全。这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东西。不过，这次的问题你真不应该问我。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感觉不到什么？”

每一天，你的窒息。

明明没有固定的敌人，可是你的窒息却永远都不会变。似乎，现实变成了和敌人等同的怪物，一步步向你逼近。你可以跑，可是你为什么还不迈开脚步。没错，因为你无路可逃。你从生下来就被人逼到了墙角，硬生生地卡在附近——等待黑暗中窥视的怪物露出形体，然后一口把你吃掉。

过多的东西将你压垮。

你感觉到神经在紧绷，蠕动的肌肉在悲鸣。每天的清晨，当你睁开眼睛时，压力就已经瞄准了你的胸口，想要把你压垮。这就是你，你不想承认，你想要说你自己是奇迹之子，可是你不过是蝼蚁之辈。上面的人、旁边的人，随便踩上一脚，你就会粉身碎骨。想要反驳吗？你敢于对文字反驳，敢于对自己反驳吗？别撒谎了！！仅仅在生存中艰难地活下去，也算是反驳，也算是抗议吗？！

这样的你，可怜，可悲，可叹。

所以，你感觉到你的不幸。越是强调正能量，越是能感觉到无数的负面能量将其包裹。黑暗、腐朽、绝望。上面的人眼睛看着下面，下面的人眼睛盯着下面，谁也没有看你，谁也没有空闲管你。

就连，逃跑，你都做不到。

没有自由，你只能自我欺骗你拥有自由。没有选择，你只能自我欺骗你拥有选择。没有意义，没有价值，连本质都一并失去的你……这样的你，询问你的心，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要这样愚弄我到最后吗？”

正好相反？

为什么不把这些负面力量当成你的前进动力？

你这个伪物！既然这些东西都不属于你，为什么不把真正属于你的东西拿过来利用呢？哪怕那些是你的缺点，那些是你无法直面的东西，可是那依旧是你永远不能抛弃的最好的刀剑，最强的矛和最坚硬的盾！你可以抛弃一切，却依旧抛弃不了它们，那么，为什么不和它们做朋友，为什么不在它们的推动下，与人站在同样的跑道上，共同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