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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慕夏的故事1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8-03-31 | 字数:3934


腊月二十七的早上,慕夏服侍我喝了一碗苦涩至极的药汁之后,足足与我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在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我还有些心不在焉,那会儿,我还没从之前做的那个怪梦中走出来。不过,我向来可以一心二用,况且自问记忆力不算差,因此,当慕夏一走,我就坚决禁止自己再去“反刍”那个怪梦,而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摆到了方才慕夏对我说的那番话上。

慕夏方才告诉我,说她昨天出府帮德王妃办差的时候,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而这其中最奇怪的一件事就是关于那张收据的。也就是德王妃给她的那张收据。那张收据意外地沾了水,然后,“就像变戏法似的”,收据上显现出了八个浅灰色的字——“计划照旧,明晚子时”。

而之前,关于这张收据,德王妃是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让她一定不要把收据弄湿。不过,除此之外,王妃后来还特地凑到她耳边,告诉她,这张收据只能交到珠宝铺里一个叫“老风”的伙计手上,说老风是个老头,满脸皱纹,是铺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一眼就能认出。并且还说,收据只能交给这“唯一”的对象,其他任何人,包括店铺的掌柜王胖子也不要给。

慕夏自然乖乖照办了。不过,就在这样照办的过程当中,却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一系列的怪事。

在慕夏走下马车,拿着收据(当时收据还没沾到水)走进东门大街上的这家珠宝铺的时候,她就在这家店铺外,忽然看到了李小富李小富站在珠宝铺的对面,也就是一家药铺的门口,这位军师的远亲一直低着头,好像压根没注意到慕夏,好像正在想着什么心思。

据慕夏说,就在李小富发呆的时候,从药铺里走出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婴儿被女人竖直抱着,婴儿的脑袋耷在女人的肩膀上,湿漉漉的后脑勺对着慕夏。没过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也从药铺里走了出来,老妪一手提着一包药,一手端着一个旧木盆。那包药是用油纸裹着的,而那个旧木盆里则装着水。老妪与年轻女人并肩说着话,两人一边说,一边绕过李小甲,站到了他的跟前。

老妪和年轻女人是用某地的方言交谈的,话说得就像爆炒豆子,不仅嗓门大,而且语速极快,所以慕夏压根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那年轻女人说着说着就揉起眼睛,哭了。而那老妪一边咧嘴喷着唾沫,一边时不时地冲年轻女人怀里的那个小婴儿高举手里的木盆。至此,慕夏才注意到那盆的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红色的“斑斑点点”。随即,在老妪的怂恿下,年轻女人将一直竖抱的婴儿翻了个身,让婴儿的脸朝上仰躺在她的怀中。至此,慕夏才看清了那个小婴儿的脸——那孩子顶多刚足月,粉红、皱巴的脸上长满了溃烂流脓的水痘。这种水痘也分布在两只肥嘟嘟的小手上。

见状,慕夏只觉得恶心,捂着嘴要吐,不过,她最终忍住了。她甚至没有吐的时间,因为之前帮奶妈买金线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所以,她再不愿再把时间浪费在没必要的“呕吐”与“四下张望”上了。接着,她朝李小富招了招手,算是打个招呼。但是李小富却装出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没搭理她。不过,他那双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手。

这时,店铺里的王掌柜,也就是那个王胖子,从珠宝铺里走了出来,很是热情地问慕夏是不是来买什么东西。慕夏支吾了几声,说只是帮人来取货,说完,就举高了手里的那张收据。王胖子笑眯眯地伸出手要来接,但是慕夏又蓦地把收据收回,她突然记起她那位委托人的叮嘱。王胖子哈哈一笑,缩回手,朝慕夏摇了摇头,似乎正准备对她说些什么。

恰在这时,慕夏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对面的李小富突然后退一大步,好像一下子喝醉了酒发起酒疯似的,用脑袋撞上了那个老妪的后背。霎时间,老妪手里的药包和木盆脱手飞出,药包腾空坠落,砸向了王掌柜。药包触及王掌柜那圆球般的脑袋的一瞬间,外边裹着的那层油纸碎裂,黑色的药粉洒了王掌柜的一头一脸,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一只刚从烟囱里爬出的、肥硕无比的老鼠;而木盆飞得则不偏不倚地恰好砸中了她慕夏,木盆里的水也几乎全都泼洒在她抓着收据的右臂上。那张收据就这样被浸湿了。

不过,当时慕夏的注意力并不在那张收据上,被水浸湿的瞬间,潜藏的那八个字还没显现出来。慕夏那时视线的焦点都集中在她的右臂上,她右臂上沾满了可疑的“斑斑点点”。这些“斑斑点点”乍一看,好像被人踩烂的、且沾上了烂泥的梅花的花瓣儿。但是显然,它们不是花瓣儿,它们是方才那盆水中的漂浮物。而且,极可能是从那个小婴儿脸上身上洗下来的、已经溃烂了的水痘的蜕皮。

后来,那抱小婴儿的年轻女人和那个老妪都吓坏了,她们连木盆都顾不上捡,相继撒腿跑了。王掌柜直呼倒霉。而李小富这个肇事者却装起了好人,抓着一块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干布,跑过来一边赔不是一边替王胖子擦拭,不过没擦几下,就突然凑过来替慕夏擦拭右臂,而且还突然从慕夏手里夺去了那张被浸湿的收据。也就是在收据被夺去的一瞬间,收据上起了变化。那排字迹逐渐显现了出啦。据慕夏说,那时王掌柜已经走回铺子去换衣服了,因此她认为除了她和李小富,当时没人看到那“如同变戏法的一幕”。

那八个字显现出来之后,慕夏说她差点晕倒,是李小富及时把她扶住。他不仅把她扶到距离店铺不远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还在那个角落里警告她,说,如果她把弄湿收据的事说出去,尤其是说给那个德王妃知道的话,那么,她慕夏的下场必定好不过北洱。慕夏害怕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心惊胆战地问出声,她问,是不是不能和府里的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当时李小富一本正经地想了会儿,才朝她竖起一根手指,“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是我们姑娘?我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姑娘,是不是?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面对慕夏的追问,李小富却缄口不答,只是一个劲地似笑非笑地眨慕夏眨眼睛。然后,他端详了收据片刻,就把收据还给慕夏,从角落里走开,转身又走到珠宝铺对面那家药铺里去了。之后,直到慕夏离开,她再没看到过李小富。

“为什么这事只能让我一个人知道?你当时就没问问李小富?”

方才,面对我的这个疑问,那个小丫头冲我瞪大了她那双无辜又天真的眼睛。而她接下来的回答更是让我无言以对。“为什么?这还用问为什么吗?这件事本来……本来就应该让姑娘你知道呀。”似乎,她认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因此,她认为完全没有追问李小富的必要,而且李小富的这种破例的做法让她深感满意。不过,话说回来,在她方才对我的一番叙述中,我也分明感受到了,她对我的那种友好的、感激的、又近乎于崇敬的感情。

不用说,慕夏昨天顺利地完成了德王妃交给她的任务,因为就在她和李小富待在那个角落的时候,呼啸的风又把她手里的那张纸条,也就是那张收据,吹干。字迹又消失了。接着,慕夏按照原先的吩咐,把收据交给了“老风”(正如德王妃所说,店铺里只有这么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儿,慕夏一听别的伙计管他叫“老风”,就立刻把收据给了他),取回了长命锁。不过,让慕夏感到奇怪的是,那个叫“老风”的伙计虽然模样老,但说话的声音却很年轻。此外,在慕夏交给老风收据的时候,已经换好衣服的王掌柜突然走到他们身旁,笑嘻嘻地拍了一下那个“老风”的肩膀,亲热地管他叫“小鹿”。“老风”的脸瞬间变得十分苍白。

“什么‘小鹿’?那个‘老风’长得一点儿也不像鹿,而且年纪又那么大了,真是不知道王掌柜干嘛这么叫他?”方才慕夏和我说到这儿,停下来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接着,她稍顿,又做了一些补充,她说,当时她因为不解王掌柜对老风的“称呼”,就很是疑惑地盯着那个王胖子看了还一会儿,然后,她突然注意到他身上新换的那件棉袍,那件棉袍太小啦,小得根本遮不住他里边的衣服,因此慕夏很快就看出他棉袍下边穿的一身衣服,并且又被那身衣服给吓到,因为“那身从头黑到脚的衣服看起来,就像……北洱之前穿的那身衣服一样,一模一样”。

上述就是慕夏和我讲述的前半段故事。

方才讲完这些,慕夏就蓦地朝我卷起她右边的袖子,露出了她那纤细苍白的胳膊,此刻这条胳膊上竟然冒出了零零散散的水痘。虽然还没溃烂,但是许多水痘上已经缀满了透明的脓包。看样子,很快就要流脓。“唉,这是昨天那盆水造的孽,”这个小丫头长叹一口气,带着一股哭腔又开始了她下半段故事的叙述。她说,她已经问范二麻子要了治水痘的药,但是又听范二麻子说,这病极易传染,她生怕传染给我和她的王大哥,就决定暂且躲在房里休息两日,这两日端茶倒水,送药送饭的活儿她已转交给范二麻子,后者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她。

接着,她又告诉我,说她和这位厨子之间没有任何瓜葛。还说,先前军师之所以会把她和这位厨子扯到一起,完全是因为她昨天从外边回来之后,她自己突如其来的“一阵恍惚”所致。

她说,昨天她回来得很迟,在把长命锁交给德王妃,把金线带给奶妈之后,她又被大元帅叫去了,在元帅那儿,她看到了一个只有一条左臂的少年。这个少年看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她产生一种直觉,直觉这个少年是属于“我这边的”。这个少年问她的那句话是——“你知道北洱在哪儿吗?他们谁都不肯告诉我。”少年在说“他们”的时候,望向当时站在她周围的大元帅和军师,然后朝她耸了耸肩。当着大元帅和军师的面,她自然不敢回答少年的问题,之后,元帅告诉她那个少年今后将代替北洱来做我的守门,就打发她退下。“喂,我叫谢永儿,记住了!”她转身离开之际,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接着,她就拖着仿佛不属于她自己的身体往住处走。风特别大,路边挂着的许多灯笼都被吹得好似鬼火般地眨起眼睛。她后来一个不留神,竟走错了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小花园里。

花园里黑极啦,到处都是雪。她脚边不远处的一排灌木丛更是被积雪盖了个严实,乍一看,就好像有一个沉睡的怪物趴在地上。花园被一道高耸的围墙包围住。围墙的一个角落里长着一株大桑树,桑树的半边枝桠朝向围墙,另外半边枝桠在慕夏的头顶铺展开。有那么一瞬,慕夏觉得,她头顶上好像撑开了一把巨伞,但是过了片刻,她又觉得头顶上那些交错纵横的枝桠很像彼此身体缠绕着的蛇,这些蛇正在悄然地扭动,不停地蜿蜒,这让她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