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我的好姨妈

“好吧，那我就不做表面文章，和你假假真真的了。”我的这位姨妈掩嘴轻笑，“一句话，要五十两彩头是假，他想见你却是真。顺便说说，他知道你必定会去见他，尤其是在那个……嘿嘿……那个‘锦盒’事件之后……对了，他知道你必定会去见他的，但是他却拿不准你什么时候会去见他……噢，瞧我这话说得绕的，我的意思是说，真正让他着急的一点是，他想尽快见你一面，但是，从他这方面来说，他做不到这点。嗯，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自从你们东窗事发之后，曹岳就暗中派人盯了他的梢，现在他住的地方，也就是卫……卫姑娘（她说到这儿的时候，突然明显地迟疑了一下，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的那院子周围，就布满了曹岳的暗哨。所以，要他现在来见你，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更别提那位卫姑娘对他的那股热乎劲了……这几天卫姑娘……在炼药房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还非要把他一起带进去呢……”

“你找我的另一目的是什么？”我冷冷地把她打断。

“好。快人快语，不过，这做派倒还真是有点儿像……像你那位负心薄幸的师父呢……他以前说话就是这样，骄傲得要命，又迷人得要命……啊，别别别，耶律姑娘可千万别生气呀，要知道，你现在随便皱一下眉头，瞪一下眼，就能让我们母……让我们抱头鼠窜，屁滚尿流。嘿嘿，这是必然的嘛，元帅夫人的威风有谁比得过……”

“少废话。”

我再次的喝斥令此女蓦地沉下脸。突然，一道凶残的光从她眼底飞快都划过。不过，眨眼间，她就又恢复了先前那股异常和气的笑脸。“呵呵呵，简单地说，我是来请耶律姑娘你来赴一个约会的。今晚，我想和你单独谈点儿事儿。是的，单独，就我们俩。”

“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难道你是要我谈……我那被你毒死的亲娘？”

“哈哈，放心放心，自然不是谈那个贱货……”

“闭嘴！你给我闭嘴！”我恨得差点从床上跳下，不过，在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我又控制住了自己。

“嘿嘿嘿，依我看，无谓的、老掉牙的这些争执就到此为止吧。李小富还在你院门外等着我，而且凭借着他给你那些看门狗的……贿赂，我想，我们也没有太多可以浪费的时间。所以言归正传。今晚，我们俩一对一地交交心，你看怎么样？”

“我不想和你交心。”我斩钉截铁又愤怒地说。

“不，你会同意的，在你听完了我下边的话之后。”

“我简直搞不懂，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能现在说出来，而非要拖到今天晚上？”我气势汹汹地问。

“现在？我已经说过了，我可爱的外甥女……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而且，你也应该知道，凡是真正交心的话，都应该算得上是一种秘密，既然事秘密……又怎么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呢？”她说到此处，蓦地停下来，用一种狡猾的、阴险的、又仿佛蕴含了某种深意的目光瞥了我一眼，然后又补充道，“要知道，秘密这种东西就好比是黑夜里厨房……嘻嘻……厨房里藏着的……嘻嘻……一只老鼠！是的，是的，一只老鼠！贼头贼脑，鬼鬼祟祟，瞧，这就是秘密！秘密本来就是不足为外人道嘛！不过，当然啦，咱俩可不是外人，是么？啊，顺便说说，最近老鼠我可是见多了……啊，还有一个没喝醉之前胆小如鼠，喝醉酒之后就……色胆包天的小男人……”

听到这儿，我生怕她再闲扯，就立刻打断了她，“请你接着说下去，你方才说到‘你会愿意的，在你听完我下边的话之后’……所以，所谓的‘下边的话’究竟指的是什么？”

“关于你的心头肉的。”

“什么？”霎时间，我的后边渗出了一身冷汗，接着，我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才又开口，我让此女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所谓的‘下边的话’就是关于此时此刻藏在你心里边的那个人的……”

“噢，该死的！”我愤怒地攥紧了手边的棉被低吼了起来，“德王妃，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我正在说你的那位左护法。今晚，我要和你谈的就是你的这位左护法。”

“可是……可是无风……已经死了呀！而且还是被……被……”

“被寅吉的一个手下，一个叫青松的人给杀死的。”此女慢悠悠地补充了我因为过度激愤而没说出口的话。

“正……正是……所以，你现在怎么还敢，怎么还敢在我面前提无风？你……你不配提他的名字！听着，你不配！寅吉更不配！你们所有的人……所有的人统统都不配！”

此女冷静地坐在凳子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发脾气。她甚至还从容不迫、十分悠闲地跷起了二郎腿，而且还总是把搁在膝盖上的那条腿晃悠得很高。

我的怒火终于熄灭；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开口，似乎她耐心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你知道那条‘黑龙’吧……”

“你说的是……李小甲养的那条大黑狗？”不知为什么，我反问她的声音很小。与此同时，我十分警惕地打量起她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我十分渴望从她的这张脸上寻觅出可能被掩藏起来的蛛丝马迹，不过，最终我什么也没找到。

“还能有哪条‘黑龙’？不过，可惜呀，这狗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但是今天……喏（她说到这儿，近乎滑稽地朝我耸了耸肩，还把两只手朝外摊开，做了个表示无奈的动作）……，就四脚朝天啦！”

“死了？这狗死了？可是昨天李小甲还让它来嗅我……”我惊讶地刚说到这里，就撞上了此女投射过来的两道异常狡猾又歹毒的目光，虽然我一下子还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但是直觉让我立刻闭上了嘴。

眼前的女人突然笑了。“嘻嘻嘻，是呀是呀，谁说不是呢。不过，也没办法，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啦，换句话说，这条狗对于小甲弟弟而言，已经是废物一个。而对于废物，小甲弟弟向来只会采用一种方式去对待它。所以喽……”

“噢，你究竟想说什么？这条狗，这条‘黑龙’和无风，和已经死去的无风又有什么关系？噢，老天，你究竟在胡扯些什么？我又干嘛要陪着你一起胡扯？”

我烦躁地朝面前的女人挥起了手，做了个赶她走的动作。然而，她依然不识趣地坐着，只是忽然停止了晃腿的动作，而且一下子放下跷在膝盖上的那条腿，双腿并拢，神情严肃地望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其实，我之所以特意和你提起‘黑龙’的事……只是为了告诉你一点，这点就是 ——

‘黑龙’是死了，”说到这儿她蓦地停下，与我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又开口，一字一顿地说道，“黑龙的死是真的。”

我猛地打了个哆嗦，瞬间心脏骤停。突然间，我的脑袋空了，什么也想不起来，甚至感觉这一刻我自己的灵魂已经飞离了现在的这副躯体，飘到了九霄云外。不过，我还是被痛苦击中了。是的，先前那种被复仇欲望掩盖了的排山倒海般的痛苦又回来了，它狠狠地把我攫住。但是，这并非我此刻最主要的感觉。就在在我这位姨妈一字一顿地说出那句近乎于废话的话之后，我分明体会到，有一种新鲜的、温暖的、好像阳春三日万物复苏般的感情在我心头涌起。似乎霎那间，有一小团微弱的火苗窝进了我的心口，它正在悄悄燃烧，温暖着我那颗被痛苦的冰霜包裹住的心。我被自己产生的这种怪异的感觉所吓到。我瞪着我的姨妈，心砰砰砰地狂跳。

“嘻嘻，好外甥女，你是想到了什么吗？啊，不管你想到了什么，现在都不必提啦。因为今晚我们就要交心了，不是吗？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今天一定回来的。对啦，我差点忘说地点了，瞧我这记性……今晚军械库后门外，不见不散。”

“为什么非要挑那儿见面？”

“啧啧啧，可爱的外甥女，你何必明知故问呢？要知道，不管怎么说，那儿都是我们自己人的地盘嘛……”

“‘自己人’？啊，你说的是李小富，他如今刚刚被调去看守军械库……”

“好啦好啦，废话就不必说了。既然目的说完，那我就不打搅你了，”她一边说一边从凳子上站起。接着，她手指了一下托盘里的那碗甜粥，“顺便说说，我可是没有耶律姑娘你这样的好福气……‘他’可从来没为我做……嘿嘿，瞧我，怎么又废话连篇了？走啦走啦，我走啦。耶律姑娘，恕我告退……”

“等等！”我急忙叫住她，“你还没说，今晚见面的时间。”

“哎哟！瞧我这记性！该打，该打！”此女十分做作地朝她自己的嘴巴轻拍了几下，然后侧着头，眉飞色舞地朝我咧开嘴，露出两排珍珠般的牙齿，“别忘了，今夜子时。”说罢，转过了身。

“吱呀”一声门响过后，又过了好久，德王妃之前的一字一顿的那句话还在我脑中久久盘旋——“黑龙的死是真的……黑龙的死是真的……”噢，老天爷，我现在的心情……套用一下小谢对范二麻子诉苦的那一句吧，是的，是的，我快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简直要发疯，我简直要发疯了！

我好一阵乱揉乱抓起头发，我身上的汗已经干了，而体表那滚烫的热度、脑袋的眩晕以及其他的寒症带来的种种不适，似乎都一下子被我刚刚出的这身汗给带走了。轻快的感觉笼罩住我，至少我的身体逐渐变得舒适。

“‘子时’，‘子时’……”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掀开了身上的棉被，走下床。我来到桌边，斜眼瞥了瞥桌上的甜粥，然后端着甜粥走到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