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最后的线索

原来的剧本应该是这样的：摘星子和龙傲天接受了夜鹰的交易内容，将太初的具体位置告诉他。相应的，他们也成功地为人类争取到了十六年时间。这二人搭配在一起，俨然凝聚了娑婆世界所有的智商，能文能武，啥都不缺。根据夜鹰的猜测，他们俩都是那种算无遗漏的人，不会因为一时气急就做剑走偏锋的事情。这十六年，他们既会按照夜鹰的要求在人间为熊猫人的到来做宣传，也会在暗中研究一些专门克制夜鹰的兵器，两相不误，做足准备。而夜鹰呢……他会借着这次旅途寻找到太初的力量，并用它改写掉全世界人类的一部分记忆，让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地承认“人类是熊猫人的附属种族”。等十六年一过去，夜鹰就只需要用该种超能力改写掉所有人类的潜意识，再配合摘星子他们在这些年间改进的一套完备教育体系，便可以为熊猫人占领人类社会稳住阵脚。

这是夜鹰所能想到的最和平，也是最可行的办法。

可惜，它才进行了不到一半，就全权胎死腹中。

太初死了，整个计划最最核心的部分——篡改所有人类记忆的力量便无从下手。更糟糕的是，他已经和摘星子他们缔结了约定，这十六年来都不能对人类社会有什么大动作。那么，“和平计划”是彻底泡汤了，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立刻返回时间猎人内部，借助他们组织内浩如烟海的资料和知识，整理出一种可以在短时间内杀死大量人口，且对仙人和凡人都有效的武器，并在十六年之内将它建造出来。摘星子他们一定也在暗中研究可以克制自己的兵器，如果最后不可避免要变成军火的对决，自己就必须抢在他们前面下手！

但同时，自己的武器也不能给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的痕迹或是污染，否则必然会对熊猫人这个后来者产生影响。因此核武器，脏弹什么的就直接不考虑了……如果技术条件允许的话，最好是在纳米机器人、针对人类的病毒、细菌武器、基因裂解光束或者天气武器这几个方面里出成果。它们都是自然的、无污染的，可以做到大范围消灭人类，却又不对生态圈产生太大的影响。

如今的夜鹰已经经历过了足够多的事情，基本上对任何状况都能游刃有余。精心策划的方案彻底失败后，他并没有花多余的时间去感叹什么，而是紧锣密鼓地炮制出下一个更加阴毒、更加残忍的备选计划来。既然这片雪白的冰原不能给他想要的东西，那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夜鹰转过身去，将手上那根太初的触手抛下，双膝微曲，如同钢炮一样的巨大力量已经在其肌肉之中迅速堆积起来。只要他在下个瞬间向上一跳，这具七十千克的躯体就会像超电磁炮一样飞上天空，并将原地的冻土完全跺碎。

正值此时，一道紫红色的光晕像涟漪一样漫开来，在整片冰原上扩散着，好像一道唯美至极的脉冲。夜鹰不禁一愣，即刻便停止了动作，看向脚下，却见一道道光涟漪正在不断地扩散开来，且变得越来越密集。他扭头看去，那具五米高的太初尸骸此刻正在有规律地闪烁着，充当着冰原之上唯一的光点。这些光竟然像某种液体一般沉入了冰层之中，并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好像一颗心脏再北极寒冷的土地上有规律地脉动着，将血液传送到四肢百骸。

夜鹰见那尸骸分明是个死物，却产生了如此奇景，也不由地好奇起来，“有意思……这看着不是自然现象啊。”他倒也没产生什么害怕的心思，恶魔族都见过了，没理由会怕一具看样子就死了大半年的无脊椎动物尸骨，“我听说这个世界，越是强大的生物死亡，就越是会产生一些‘奇特’的现象。比如说某位有大德大仁的仙长被杀死之后，他的整个身体都会开始燃烧，并且天边会涌出紫气。刚才我还在寻思着呢……太初怎么说也是能够正面硬怼五位神帝的生物，要是真的挂了，弄出来的影响怎么的都能让娑婆世界抖两抖才是啊。怎么至于像现在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埋在冰原里头一年都没人发现呢？”

乌鸦之神的直接告诉他，其中恐怕蕴含着一些很恐怖的秘密。

“那是因为，这头幻想生物被杀死的过程很快，很快，大概只有几毫秒的时间。”一个温柔的女声突然出现在夜鹰的右上方，循声望去，却见香草披着一袭如梦幻般轻盈的法衣，在半空中对他和蔼地笑笑，“小子，恭喜你，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在它的力量有反应之前，敌人就已经用某种武器击垮了它的灵魂。如果按照原来的情况，太初死时会留下至少七道诅咒，将整个娑婆世界变成民不聊生的火海。而在那个强大刺客的干涉下，这七道诅咒愣是一道都没有发出来，只留下一段回忆，一段铭刻了它漫长一生的回忆。”香草望向无言的巨兽尸骸，漆黑色的眸子中闪过几缕霞光，她的神眼在这个瞬间看穿过去，将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斗映入自己的眼眸之中，“摘星子也跟你说过了……太初的力量来源是人们的记忆。到头来，它也只能将自己的记忆保留下来，深深埋藏在这片雪原之中。当有人用足够强的力量对冰原施以刺激时，它的记忆片段就会被放出来，正如你现在看到的那样。”

“留下自己的痕迹，这是所有智慧生物的本能。”夜鹰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方才我放了一枚光球下去，才敲开了这台大型录像机吗？”

“好好看看吧，夜鹰。”不知为何，香草的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哀恸，“这是一个活了六千年的生命，最后的一声哀叹。”

他们俩在这片茫茫的天地之间相视无言，脚下，绵延万万里的冰原成了银幕，放映这一场绝唱般的老电影。

太初有无，无中生有，它在一片混沌之中诞生了。

就像动物饿了会寻找食物一样，当太初感到饥饿时，它本能地寻找记忆，并将它们像美食那样吃下去，壮大自己的实力。那些透明的触手并不是用来抓捕鱼虾的，而是用来抓捕梦和记忆的。它在人类的记忆中徘徊着，咀嚼着，和快它就发现：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人的想法又是如此的多样。它品尝过圣人的记忆，也吞噬过小人的记忆，但归根到底，还是平凡人平凡的回忆最和胃口。这个生物几乎没有实体，它偶尔也会以这幅恐怖的样子在人面前现身，但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在记忆中穿行着，谁也不确定它的存在，更不可能杀死它。它在这里窜窜，在那里窜窜，如入无人之境。

再后来，恶魔族来了。

大陆上哀鸿遍野、满目疮痍，每个人的记忆都充满了混乱和不堪，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憎恨。这对太初来说简直太好了，负面的回忆就像是大补的人参一般，更加符合它的胃口。在平日里，虽然人类的心思阴暗，但还没有到如此绝望的程度。可是在一场惨绝人寰的种族灭绝战争中，什么都会发生的，人类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憎恨和绝望过。而太初也趁此机会大赚一笔，逐渐发展成一个可以操纵所有人类回忆的神明，甚至可以借着记忆中的联系跳转时空，干涉过去发生的事。它让你拥有什么样的人生，你就会按着记忆，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这是它最为春风得意的时期。

后来，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世界又被五位神帝牢牢掌握在手中。她们设了个陷阱，将当时还如日中天的太初骗出来，以五敌一，最终封印在了芥子山上的一座仙铜大鼎里。夜鹰甚至能在这份映像中看到那五位神帝的样子，形貌娇小的大妖神帝和看上去非常温柔的羊口神帝也是赫然在列。看来神话都只讲述了他们光辉的一面，这些人，或者说这些神……确实参与过许多无法被人们理解的事情。她们造了琉璃宫，封印太初，将世界的秩序拱手让给若岛，天知道还有什么？

几百年过去，太阳轮盘在灵魂海的滋养之下产生了神志，化作人形，从这个时代逃走了。当夜鹰看到烛火真人的面容在冰面之中显现得越来越清晰时，不知为何，却没有半点意外的感觉。好像这个秘密被有妖气的人刻意保留了许久，现在又顺其自然地揭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初借着这个机会，仓皇而逃。它生怕那五个姑娘再找到它，干脆避开城市，一路北上，逃到了这么个冰冷干燥的地方。它也不敢随便钻进某个人的记忆中——如果神帝们现在还在搜索它的踪迹，此举便无异于自投罗网。这些女孩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异常精神波动锁定自己，而现在的自己被封印了几百年，力量早已经衰退地不成样子，没有半点一战之力。

它选择先怂一下，慢慢积攒气力，再找机会重返人间。

不知过了多少天，太初在冰原之中默默地爬行着，天边突然飞来一个身影，很快，比它见过的所有生物都要快，比之前遇到的五位神帝还要快！从太初的视角看，来人的周身缠绕着一圈如同滚油一般炽热的魔气，魔焰起舞，将他包裹得宛若一个从天而降的凶神。它没有长眼睛，也不需要用眼睛看就能知道——来者的实力极其强悍，甚至强悍到无可匹敌的程度。就算是当年太初的实力全盛之时，能够在五位神帝的攻击之下维持不死，也无法与之一战。

就在他思考的短短几秒钟，十几千米的距离便已经倏然而逝，来人扑到了太初面前。

战与逃，都是不现实的。逃，逃不掉；打，打不过。

尚未与这滔天魔气直接接触，太初便已经得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在这种生死危亡的时候，它也顾不上会不会有神帝来追它了，直接隐没身形，想要钻进离它最近之人的记忆之中去。按照它几千年来无数次逃命的经历来看，一旦它施展开这种方法，即将自己的身体转化为精神态，便再也没有人可以干涉到它。它将以凡人的记忆作为跳板，从物理距离上迅速离开北极，混入茫茫人海之中。

来人笑了一声，好像是在嘲笑它的不自量力，下一个瞬间，那股滔天魔气显现出了另外一种形态，一种和太初一模一样的精神体。太初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逃亡路线，其实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来人甚至没有多费什么劲，就将毫无反抗能力的太初灵魂在瞬间掐灭了，就像扑灭一株小火苗那么简单。整个过程就如香草所言，短的让人不敢相信，这头活了几千年的生物，竟然就像头被宰杀的猪狗一般，轰然倒塌在了冰原上。漫天飘舞大大雪覆盖下来，将它柔软的身体一点点盖住。

它死了，可身体还在本能地记录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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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散开了身上如有实质的魔气，露出那张像是从硬派黑道漫画里直接走出来的脸，歪着脑袋笑了一会儿。他的面容和几千年后也没什么区别，至少，和夜鹰记忆中的模样完美的重合在一起。他看了一眼太初的尸体好像是在确认它确实已经死亡，接着，这个一直以幕后大BOSS自居的家伙便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伸出两根手指点在太阳穴上——夜鹰清楚这个姿势，这是他们用心灵感应打长途电话时的标准手势。

他脸上的神色在瞬间变得无比恭敬，这种表情是夜鹰从来没有见过的。

“惊禅大人。”心灵电话一通，他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这个夜鹰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名字，那是魔首惊禅的名讳，那是万恶的源泉，“我这边都办妥了，那个您委托的变数……已经被处理掉了，一切顺利。”

夜鹰和映像中的齐天都屏住了呼吸，等待通话那一头的回应。

“……这样啊。”惊禅的声音并没有像夜鹰想象中那样粗犷，恰恰相反，还很是温和，好像一个穿着袖袍的教书先生那样，温文尔雅，“本来我也不是非要它的命不可，但既然计划有变，为了防止变数，也只能这样了。”

突然，冰面上的视野开始模糊起来，好像有人在拍摄的时候疯狂地晃动着摄像头一样。画面中的齐天突然被拉小了，倒不如说，是这个莫名其妙的视野一下子跳到了天空中进行“航拍”，如同真人动漫CG一样定格在空中，调整方向，便朝着某一处飞奔而去。已经变得如同芝麻粒一样小的齐天在视野中飞速掠过，再也没有半个镜头。夜鹰只能看见这个“视野”像一只翱翔的大鸟一般，穿过云层，任由鹅毛那么大的雪花从身边刮过，顶着呼啸的风前进。

“这是太初身体的最后一个本能反应……”香草有些不忍地看了夜鹰一眼，解释道，“即便它这时已经死了，却依旧可以凭借神经本能做到很多事，比如……监控那一则心灵通话的方位。如果和齐天通话的那位魔王大人还在这颗行星上的话，太初就可以将画面追踪到，并且拍摄到他的正脸。看这状况……它应该是找到了。”

“这，或许是他所有遗留信息中最有价值的一条。”夜鹰先是一愣，随即便大喜，“也就是说，我可以亲眼看见恶魔族真正的领袖究竟是谁了？这可是意外之喜……或许我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得知这件事的人呢！”

他兴奋地盯着画面，看着画面掠过海洋、冰山，再穿行过一片有一片不知道具体位置的原始森林，跨过一座又一座仍然吞吐着红光的火山。有几座位于密林中的钢铁城堡掠过夜鹰的眼睛，从建筑风格上来看，应该是龙傲天造出来的东西。他们或许就是在这些保密建筑里研究着怎么对付我？他如此想道。

画面逐渐向下倾斜，向东大陆倾斜，这让夜鹰的心慢慢地沉下来，他的神色也从兴奋变成了些许忧虑：这个恶魔王难不成一直都在东大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会不会我的一举一动，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呢？

画面越降越低，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因为，这些画面中的景色，夜鹰好像都很熟悉。

妖国。通天郡。鸿城。瓦头村。大槐树。村北的一间小破屋。

夜空坐在那张硕大的木轮椅上，远眺着北边的天空，露出一个无比残忍的冷笑，“齐天，把人都撤回来吧，我们的计划差不多要结束了。”

“终于都要结束了啊……”通讯对面，齐天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叹。

“是啊，为了这个结果，我花了几千年的时间亲自扮演一个‘上古仙人’的角色，总算还是在娑婆世界留下了一些底蕴。想要让别人相信我，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假戏真做，真的参与进对抗恶魔的历史中去。这样的话，不管这里的人爱我还是恨我，都无法否定这一点。”夜空转动着轮椅上两个硕大的木轮，向自己的书房缓缓驶去，他的背影，也逐渐被墙壁的阴影所隐没，“我，夜空，几千年前是抗击恶魔的仙人。”

“而现在……这场漫长的消遣，总算是结束了！”

他的声音越飘越远，画面，也是随之慢慢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