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幸福是一场遥远的梦（五）

“陈总，听你说话的意思你和卜经理原来就认识吗？”侯江把手里拿着的一沓资料放在桌子上，然后笑着看看刚才质问卜慌的公司外联部总监陈子民问道。

“董事长，蓝海市虽然是个地级市，但面积就那么大，人就那么多，即便是几年不见的人，走在大街上说不定就能碰上。而且你不知道啊？曾经的卜经理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咱们蓝海市规划国土局的副局长，是我们蓝海市鼎鼎大名的人物，用‘一跺脚整个蓝海市都会四角乱颤’来形容并不为过。特别是后来发生在卜局长身上的、全市老百姓几乎家喻户晓的一件事更是让卜局长的大名在全市名声大噪。作为蓝海市的一名市民，如果不认识卜局长，不知道他的‘先进事迹’可就真的属于那种孤陋寡闻的人了。你说呢卜局长？”面对侯江的发问，陈子民并没有觉得奇怪，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毕恭毕敬的站起来回答，而是笑了一下回答完侯江的话，然后重新把目光落在卜慌身上。

这位中年男子的一席话，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拢聚在卜慌的身上，大家纷纷用不解甚至惊讶的目光看着已经有些不自在的卜慌，大家不约而同的在想：这个其貌不扬的卜慌是个什么来头？

“哦，我忘了介绍了，是我的不对！”这时，坐在高风身旁的行政副总张海站起身来对着卜慌说道：“卜经理，这位是公司外联部总监陈子民先生，公司的所有对外联络和公关工作都是由陈总裁负责的。他可是咱们公司外联工作的‘大拿’呀！广告公司是一个与外界经常打交道的企业，今后很多工作会涉及到对外联系。所以，您和陈总今后打交道的机会会很多。希望二位精诚团结，携手做好公司的各项工作！”

说完话，张海一边冲着陈子民和卜慌点点头，一边笑呵呵的坐回到座位上。

卜慌冲着张海点点头，转而看看坐在远处、一脸怪笑的看着自己的陈子民，心里暗暗的冷笑了两声。

说来也巧，卜慌与陈子民刚刚认识的时候，也是因为一次会议。只不过，那个时候，卜慌是蓝海市规划国土局的副局长，而陈子民则是市属企业——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一名副总经理。

在卜慌在位的那些年，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在整个蓝海市鼎鼎大名。之所以如此，除了企业自身的超大规模之外，该公司女老总强硬的“后台”更是让其他房地产企业自愧不如。据坊间传说，该公司的女老总姓张，与多位市委、市政府领导关系甚密。所以，那个时候的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包括卜慌所在的规划国土局在内的多数政府职能部门甚至是执法部门都对这个企业没有办法。

有一天，卜慌召集市规划国土局下属的土地执法纠察大队开会。会上，土地执法纠察大队大队长张天立向卜慌报告：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在南湖小区有一个地产开发项目，在没有经过建设用地管理处、临时用地管理处批准的情况下，擅自建设临时施工设施，面积达到了一千多平方米。土地执法纠察大队发现情况后，几次向该公司下达了补办临时用地手续、缴纳临时用地管理费的通知，但该公司一直没有反应。甚至在执法人员亲自到该高工督办时，接待人员态度恶劣，极度不配合，并口出狂言。

听完下属的汇报后，卜慌非常生气。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仰仗着自己后台强硬，打着“蓝海市房地产龙头企业”的名头，为所欲为，仅在土地规划部门就出现了多次违规、违法用地行为，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如果对其放任不管，还不知闹出多大的事情来呢！

于是，他立即召集建设用地管理处、临时用地管理处召开会议，在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掌握了该公司违法用地的所有证据之后，卜慌亲自带领市规划国土局土地执法纠察大队的人员和装载机、挖沟机等设备赶到了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在南湖小区的地产开发项目现场。卜慌已经下了决心：如果该公司还不配合工作，将依法拆除该公司已经建设完成的临时施工设施！

当卜慌带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赶到现场的时候，项目管理人员见卜慌“玩真的”，于是便慌了神，迅速将情况报告给了公司领导。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领导便赶到了现场。而这位领导就是时任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副总经理陈子民。

“卜局长，多么大的事情值得领导您亲自光临现场啊？”走下擦得锃光瓦亮的奔驰车，陈子民一边往卜慌面前走，一边和卜慌打着招呼，那种热情劲就像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样的激动。

“陈总，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卜慌笑了笑，然后对着陈子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哎呀，卜局长，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您们是领导，能够在百忙之中下基层并来到我们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施工现场指导工作，应该是我们的荣幸，哪来的打扰一说？”陈子民诚惶诚恐的对着不慌摆摆手，然后接着说道：“卜局长，上车，有什么事情咱们回我们公司办公楼说，让您站在这里作指示，那多么不好意思？”说完，他对着不慌笑了笑，然后恭恭敬敬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看着陈子民嘻嘻哈哈的样子，不慌心里笑了笑，但脸上还是挂满了严肃：“陈总，我可不是来贵公司指导什么工作的，而是来执行公务的，所以贵公司我就不去了，既然您代表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来了，我就把我来的主要目的向您汇报一下！”

说到这里，不慌用手指了指不远处几栋已经建好的临时建筑，然后看看陈子民说道：“陈总，您看一下，您的眼前是已经建好的临时建筑，根据我们的工作人员的测量，占地面积2358平方米。就是这么一大片土地，贵公司一没有依法申请，二没有办理用地手续，不吭不哈的盖成了临时设施。我们的工作人员发现后，多次与贵公司的领导沟通，连着下了三次补办手续通知书，而您们却对此置之不理。陈总，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是我市房地产行业的龙头企业，应该是行业的精英和榜样。您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合适呢？”

说到这里，卜慌把手里的通知单等资料递到陈子民的手上。

接过卜慌递过来的材料，陈子民翻看了一眼，然后对身边的一个秘书样子的女孩子说道：“把这个项目的经理叫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一身工装、带着一顶安全帽的中年男子一溜小跑的来到陈子民面前。他先是用眼睛看了一眼穿着一身土地执法人员制服的卜慌，然后站在陈子民面前笑着说道：“陈总，您叫我？”

陈子民黑着脸看看这位项目经理，然后把卜慌递给他的材料冲着他晃了晃，严厉的斥责道：“市规划国土局连着几次给你们发通知，要求补办临时设施的临时用地手续，你为什么拖着不办？为什么不向公司汇报？你是哪一级领导，又是谁给你的权力把土地局领导的指示当成耳旁风的？”

听着陈子民一声高过一声的斥责，看着他铁青的脸，这位项目经理虽然低着头没有争辩什么，但他那副欲言又止、委屈的快要变形的脸色让人看着难受。

训斥完项目经理，陈子民转头看看站在一旁一直冷笑着的卜慌，笑着说道：“卜局长，真的对不起，下属办事不利，惹您生气了。我代表公司向您，向市规划国土局的各位领导道歉！”说到这里，没等卜慌说什么，转身又对那位项目经理说道：“限你在今天到市规划国土局办理完所有的临时用地手续，缴纳相关费用，并向局领导道歉。明白了没有？”

那位项目经理抬头看看陈子民，然后又看了看卜慌，赶紧点点头：“是，是，我马上去办！”

“卜局长，您看……”把目光从从项目经理的身上移开，陈子民笑着看看卜慌说道。

把手里拿着的一沓材料交给身旁的同事，卜慌一脸严肃的看着陈子民说道：“陈总，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法》的规定，该公司的违法行为只是按照规定缴纳罚款和土地使用费就完了吗？”

“那卜局长的意思是……”听完卜慌的话，看着他严肃的面孔，陈子民依然微笑着问道。

“依法拆除违法建筑，按照规定缴纳罚款。至于用地手续能不能办理，那要看实际情况才能确定。”卜慌一字一句的看着陈子民说道。

“啊？事情有那么严重吗？”听了卜慌的话，陈子民大吃一惊，他看看卜慌继续说道：“卜局长，我们这些临时设施是给参加施工的民工建造的，包括住房、材料库房等等。虽然是临时建筑，但也花了近百万元人民币。如果这样拆了，岂不是对国家财产的浪费？再说了，我们即将开始建设的项目是市里的样板工程，工期紧，要求高。现在马上就要开工了，你如果把这些临时建筑拆除了，势必会影响施工进度。如果因此影响了施工，我们如何向市委、市政府领导交差？这个责任我们是承担不起的呀！”

说到这里，陈子民往卜慌面前凑了凑，对着卜慌的耳朵悄声说道：“卜局长您应该知道，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是咱们市的龙头企业，我们董事长和贵局的局长以及很多的市领导都是朋友。如果您……”

“陈总，您不要说了！”没等陈子民把话说完，卜慌就一脸严肃的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义正言辞的说道：“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是蓝海市的龙头企业，为我市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件事情我也清楚。但是，贵公司的老总不但与我们局的局长认识，而且与很多市领导关系甚密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还有，即便是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又能怎么样？难道贵公司是蓝海市的龙头企业，为我市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就可以恣意妄为，毫无顾忌的违反法律吗？难道您们的老总与我局的领导和市领导关系不错就可以把法律视为儿戏，随意践踏吗？绝不可以！还有，在此之前，我们的执法人员并不是没有给你们机会，在你们的临时建筑刚刚开工建设的时候就多次通知你们依法办理用地手续，可你们呢？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对执法部门的处理置若罔闻，根本没有把法律放在眼里。如果蓝海市的所有企业都像你们这样，《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法》在我市岂不成了一纸空文？”

说完话，卜慌生气的把手掌重重的拍在了身旁的汽车上。

听完卜慌的话，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陈子民并没有生气，更没有惊慌。他掏出一支香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冷笑着看看卜慌：“卜局长，我承认您刚才说的很有道理。我们是做错了，触犯了国家的《土地法》，但我们勇于承认错误，并愿意承担因此带来的罚款，补交所有的临时用地使用费。卜局长，我们的认错态度这么好，您何必非要拆除已经建好的建筑，把事情搞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呢？”

说到这里，陈子民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转而是一脸的不屑和恼怒。

“哈哈哈哈，陈总，您说的好轻松啊！”知道陈子民已经被自己激怒，卜慌哈哈一笑看着陈子民问道：“陈总，我给你举一个例子，虽然有些不恰当，但还是能通俗的说明问题：如果你杀了人，并且致人死亡，只是写个检查、交点罚款就可以了吗？”

“你………”听完卜慌的话，陈子民脸色一变就想发火，但很快就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卜局长，您真的就不能给我陈子民一点面子，非要拆除这些建筑不可？”

卜慌看看陈子民，然后一脸平静的说道：“陈总，如果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私事，我无论如何会给你这个面子，即便是我吃点亏也无所谓。但现在不是，这是法律，我卜慌无权用法律给某个人送面子。”

“卜局长，作为朋友，在下令拆除这些临时建筑之前我还是提醒您：冷静。法律是摆在面子上的东西，你我都左右不了。但有些事情是躲在后面的，最后的结果我们都决定不了更做不出任何解释。说白了，有些后果您是承担不起的！”

见卜慌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在众人面前不给自己留一点面子，陈子民实在忍不住了。他把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阴沉着脸看着卜慌，冷冰冰的威胁道。

“哈哈哈哈哈，陈总，您的儒雅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把身子倚靠在身旁的车头上，卜慌接过土地执法纠察大队大队长张天立递过来的香烟吸烟，一边接着说道：“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您陈总就是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任命的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临时设施开始动工、我们的土地执法纠察大队多次下达让你们办理用地手续的事情，刚才那位被你骂的狗血喷头的项目经理都跟你汇报过。但你给他的回答是：不要管。陈总，我真的不知道，您说那三个字的时候是否考虑过因此带来的后果？还有，是谁给你的勇气，敢面对国家的法律说出这三个字？现在，你又拿出所谓的后台以及利害关系来威胁我。陈总，你觉得我会怎么办？”

说完话，卜慌再次看看陈子民，脸上的微笑变成了严肃，严肃瞬间又变成了愤怒。

“卜局长，您是市规划国土局的副局长，《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法》再大也是掌握在您的手里。所以，至于怎么办，您来决定就是。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决定您来做，但后果……”

“天立，临时建筑里有没有住人？”没等陈子民把话说完，卜慌就冲着他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看着身边的土地执法纠察大队大队长张天立问道。

“有，但已经被我们清出来了！”张天立看着卜慌回答道。

“命令机械操作手拆除所有违法建筑，如有人干扰执法，就地逮捕！”说到这里，卜慌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你……”见卜慌下达了拆除命令，土地规划国土局执法纠察大队的挖沟机等机械开始行动，陈子民大惊失色，一边恼怒的用手指指着坐在车里的卜慌，一边慌忙掏出了电话。

后来，在违法建筑拆到一半的时候，卜慌接到了局长的电话：停止拆除。

卜慌知道是陈子民的那通电话起到了作用，而这种结果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作为市规划国土局的副局长，他当然知道以房地产开发为主业的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背景，也知道这件事情如果真的依法执行必然会遭到有关领导的阻碍。他之所以坚持这么做，一是给陈子民敲敲警钟，不要让他太放肆；二是“逼”着他们办理用地手续，缴纳该交的费用。至于对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违法行为的处理，他卜慌也无可奈何。

再后来，在市政府有关领导的关照下，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到规划国土局缴纳了罚款，补交了临时用力管理费，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对于这件事情，卜慌并没有放在心上，过了一阵子之后，他早就把浩天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事情和那个陈子民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陈子民并不是这样。因为这件事情，他受到了公司董事长的严厉批评，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也丢尽了面子。因此，他对卜慌耿耿于怀，甚至怀恨在心。就在卜慌“出事”、被当地公安机关逮捕的那一天，得到消息的陈子民欣喜若狂，竟然把一副“秉公办案，除暴安良”的锦旗敲锣打鼓的送到市公安局！

现在，上天又给了他一个“报复”卜慌的机会，他陈子民岂能放过？于是，便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而卜慌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摇摇头，心里暗暗的想：前天去办结婚证，碰上了“冤家”杨凯；现在，就在上班的第一天，他又碰上了原来的“仇人”陈子民，难道这是上天是故意为难自己还是要考验自己的耐力呢？

想到这里，卜慌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对着众人说道：“谢谢陈总的提醒，现在我向大家介绍一下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