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不太平的夜4

在一片料峭的黑暗中，我看到了曹岳、李小甲以及刚刚跑到他们身边的谢永儿。这个独臂少年的手里还抓着一个铜制的酒壶，一串颜色透明的酒水正沿着壶嘴蜿蜒而下。此外，在我的院门口，则站着“万箭穿心”的十八人组成的护卫队。此时，这些身材魁梧，手拉弯弓的高手们几乎把孙虎等人完全遮挡住了。门口灯笼的光，落在一根根箭头上，折射出妖冶凶残的光。

“小离，原来你……还没睡呀，倒把我吓了一跳！”曹岳对着我微微一愣，随即眉开眼笑，然后他走到我身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就是特地过来瞧你的，听说……你中午没吃什么东西？”

“不但中饭没碰，喏，连晚饭也省了。”小谢蓦地插嘴。不过他刚说完，就被李小甲恶狠狠地瞪住，这眼神的意味仿佛是在说：“没规矩！元帅面前哪容你胡乱插话？如此放肆？”

“什么，小离，你晚饭也没吃？噢，难怪你的小手这样冰了，来，让我瞧瞧，噢，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该死的，是不是范二麻子做的东西不合你的胃口？一定是……那什么‘白兔馒头’，不甜不咸，没滋没味的，让你吃得腻味了，厌烦了，对不对？哎哟，你干嘛不早说？喂喂喂，谢参军（注：小谢曾经拜倒在曹岳的麾下，被提拔为参军，因此曹岳这样称呼他。具体详情见上部），你现在就去给我把那个范厨子给叫过来……”

“元帅，不必为这种小事动怒嘛，”李小甲拄着拐杖，上前一步，阴阳怪气地劝道，“而且依我看，谢参军好像刚从范厨子那边过来呢……”闻言，我顿时打了个哆嗦，好一阵头脑一片空白。

但是，曹岳却好像压根没听到李小甲的话，他盯着我的那两道炙热的目光，仿佛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了。他突然拉住我，要和我一道进屋。我连忙用力地挣扎，然而换来的却是更紧的束缚与开心的大笑。“我说夫人，何必害羞呢？我们就要是夫妻了嘛，哈哈哈……”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小谢啐骂的同时，气得浑身发抖。接着，他抓着酒壶，在半空中用力地挥舞了几下，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种动作来表达他的愤怒。

“臭小子，你骂谁？”李小甲立刻反唇相讥。

“谁抢夺人妻，谁就不要脸。”小谢冷冷地道。这话他说得声音不大，但却成功得迫使已拉着我跨过房间门槛的曹岳立刻转过了身。

“‘人妻’？嘿嘿，有意思……真有意思……我说谢参军，你所谓的‘人妻’，究竟是指的什么？话说，你好像完全没有为刘寅吉打抱不平的立场吧。况且，你也应该知道，早在杭州郊外的那间农舍里，刘寅吉就已经写下了休书……因此可以说，刘寅吉现在和她没有任何夫妻的名份。所以，我现在倒是很感兴趣，你会在这个问题上，给我以怎样的解释？”

“她是左护法的妻子，是左护法即将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要知道，曹岳，他们……差一点就要成亲了！”

“哦？差一点就要成亲了？这好像也是一个蛮有趣的说法嘛，对此，我倒是愿闻其详。”曹岳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更加用力地捏住我的手。

“是的，在‘忘忧别院’的时候，我就已经受了左护法的嘱托，要去附近的集镇上买婚嫁用品的，但是后来又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所以，他们的婚事才会被耽搁下来。况且，况且据我所知，左护法和老大早已是情投意合，而且他们好像……也早已经……有了……有了……夫妻之实……”小谢在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蓦地降低了声音，不过刚说完，他就开始大喘粗气。

下一刻，曹岳猛地加大了捏我手的力道，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我的手指要被他捏断。

就在曹、谢两人说话的时候，李小甲拄着拐杖走到我屋里，点亮了蜡烛。不过，他很快又拄着拐杖，走出了屋子，站到了小谢的身旁。这时，曹岳和我站在门槛里，而小谢和李小甲则站在距离我们五步远的地方，站在门槛外。

沉寂陡然降临。

好一阵，唯一响彻在我耳畔的就只有小谢那仿佛极其痛苦的喘粗气的声音。风悄然停止。过了一会儿，远处忽然传来了猫头鹰阴森可怖的啼鸣。

“咦，好像是猫头鹰在叫嘛……元帅，你知道吗，我听说……红衣最近老是让人去抓什么老鼠，似乎是她要用老鼠来炼药。啧啧啧，依我看，这种不祥的鸟儿多半就是她给招来的。要知道，猫头鹰最爱捉老鼠了……而且被红衣这么一胡闹，我那书房里最近也总是时不时地冒出三五只老鼠，着实令人生厌……”

曹岳并没理会他的军师，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仍在大喘粗气的小谢，神情凶恶，目光如火。

“谢参军的话，好像还没说完。”

“没错，我还要补充几句。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若非‘忘忧别院’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的意外，左护法和夏小离早就成亲了！而且，极可能，我就是他们婚礼的见证人！对了，还有，我记得左护法曾说过，如若他们以后的孩子出生，就要请我当孩子的干爹的！是的，没错，当时我为左护法带那封书信，喏，好像就是只写了几个字的信的时候，左护法就曾这样允诺过我……”

“所以，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谢参军的意思，好像是说，我应该遵从‘先来后到’的顺序，把我的夫人让给一个死人喽？”

“死人？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左护法，绝不允许！”小谢恨得差点把手里的酒壶砸在地下。李小甲见状，诡异地笑着走上前，伸出双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酒壶从独臂少年的手中接过。为此，小谢微微一愣，接着，忽然挥开李小甲，然后把手探入怀中，再次开始喘起粗气。

而就在这时，曹岳突然警觉地、又意味深长地与李小甲对视了一眼。霎那间，这四道相交的目光迫使我暂停了呼吸。我的心猛地被揪紧，一个模糊的、大胆的、又近乎于荒诞的想法蓦地在我的脑海里泛滥开。而且正因为这个想法的荒诞，我简直不敢在心里把它讲出来。是的，哪怕只是在心里偷偷地默念，我也不敢。过了一会儿，反复徘徊在我脑海中的只有一个疑惑：“可能吗？我的这个想法真的可能吗？还是说……这一切，仅仅是我痛失所爱之后，因为过度思念他而产生的错觉？……”

然而接下来，小谢懊悔的说话声立刻把我这个荒诞的念头给彻底击碎。

“我……我的意思其实是……左护法虽然不在了，但是，他永远都……活在……我的心里！是的，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我还认为，老大她的心永远都是属于左护法的。并且，我想，除非迫不得已，老大是绝不愿对你这个贼子委曲求全，含垢忍辱的。所以，曹贼，你给我听好了，你别想侮辱老大，别想欺负她！尤其是当着我的面！我明白地告诉你，你要是还敢这样无耻地靠近老大，那么就请先问过我手里的这样东西——”

说罢，少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柄雪亮的小刀。小刀的刀刃上还沾着一小块苹果皮。

“呵呵呵，看来厨房里的宝贝还真不少啊。范厨子连切水果用的小刀都不吝啬地给弄出来了，嘿嘿嘿。真叫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哪。”

李小甲一边拿腔拿调地说，一边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然后他突然抬高头，对着院门外的“万箭穿心”护卫队的众人一声厉喝，“你们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护卫队的十八个人就施展轻功，仿佛一只只大蝴蝶似的，落到了我们的跟前。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在李小甲的吩咐下一起将搭在弯弓上的羽箭对准了小谢。我顿时失声惊呼“啊”。此时，小谢已经不再喘粗气。不过，他手里的那把小刀却被攥得极紧，刀刃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正沿着银色的刀背往下滴落。

“小谢，小谢……你没事吧。”我说着，试图甩开曹岳的手，上前安慰似乎被惊吓到的少年，不过，我的努力并未成功。曹岳反而将我抓得更紧。

“小离，你不必紧张。你瞧，军师连吩咐放箭的手指都没有竖起，所以，不难看出，军师压根没有要血溅当场的意思。说白了，小甲，你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浑小子，是不是呀？”

“知我者，元帅也。”李小甲说着，一手抓着他手里的酒壶，一手拄着拐杖上前一步，朝曹岳微微颔首，然后他又转过头，幸灾乐祸地瞥了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化作一座雕像的小谢。接着，李小甲举起酒壶，把壶嘴凑到鼻子跟前，用力嗅了嗅，冷笑道，

“好像桂花酿嘛？而且好像还是金陵那边专供皇家的桂花酿……啧啧啧，真香呀。”

“哦？是吗？我们府上还有这等好酒？来，小甲，把酒壶拿过来，让我闻闻……嗯，还真是……”曹岳说着，对着李小甲递过来的壶嘴用力嗅了几下，然后，放声大笑，“哈哈，小甲，依我看，你的鼻子可要比你那条‘黑龙’的鼻子灵多了！对了，话说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这条大黑狗？”

“这个……这个嘛，这也是小事一桩，元帅不必放在心上。此刻需要元帅定夺的还是这个臭小子的……忤逆之罪。毕竟，他胆大妄为，竟敢当面顶撞，实在太过放肆。虽说时逢大喜之日，不宜见血，虽说此人又是……夫人的旧部，不过我想，略施薄惩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冲李小甲抬起了眼睛，冷笑道，“军师，我忽然有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想请求军师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听凭夫人吩咐便是。”李小甲先是装腔作势地朝我拱拱手，然后就立刻沉下脸，转头喝斥环绕在我们周围的十八个护卫队的成员，“没长眼睛呀，没看到夫人这边正要对我说话呢，还傻愣着干什么？去，去去去，一个个的都给我滚蛋！”

众人齐声称是，然后才纷纷撤掉搭在弓弦上的羽箭，将羽箭收入他们各自背后的箭篓中。至此，方才紧绷的腾腾杀气才瞬间消失。

“咣当”一声，小谢手里的那把小刀掉在了地上。“噢，左护法，我真给你丢人！”少年懊恼地叫道，随即他伸手捂住了脸，跟在十八护卫队身后，也往院子门口走去。至此，我才注意到孙虎等人在院门附近勾肩搭背，朝我们这边探头探脑的模样。不过，刚看到雄赳赳气昂昂的护卫队伍，孙虎等人又立刻化身为一本正经的门神了。

此外，在“万箭穿心”护卫队离开的时候，我还注意到了一个完全不该忽略的细节。这就是这些护卫队居然是先朝着李小甲行礼，然后才对这曹岳行礼告退的。对此，李小甲没有任何的反应，好像他认为这礼仪本该如此，但是恰恰是这种“本该如此的礼仪”让另一个人良久地眯起了眼睛。接着，此人很快就转头看向了我，用近乎纵容的语气对我道，

“小离，你有什么话要问小甲的，就赶紧问吧。现在，耳根总算清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