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不太平的夜6

“那么你呢，我该是叫你夏小离，还是耶律燕？”站在我眼前的陆展风冲着我，压低了声音。

我凝视着眼前这张憔悴的、忧郁的、又充满了困惑的脸，蓦地打了个哆嗦。

“你猜出来了，是么？”男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已经猜出来了：为什么此刻是我站在这里，而不是……那位原本约你来此的人在此出现。是的，我完全看得出来，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你很聪明，相当的聪明。”

“你是来杀我的，是吗？”我声音发颤地说。

“是。”

“这么说，是……德王妃给你下的命令？噢，不，或许……这根本就是……就是……”说到末尾，我突然停了下来，惊慌失措又万分恐惧地伸手捂住了嘴。我感到透不过气，好像胸口压上了一块巨石。

“诛杀你的命令是王妃代为转达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命令完全是殿下本人的意思。”陆展风虔诚又恭敬地说道。

“他本人的意思？”我喃喃地重复着，与此同时，先前寅吉对我提及的，要和我“破镜重圆”、以及要求我，若我肯回心转意务必在天黑之前给他答复的那些话，霎时间如雪花般在我的脑海中纷沓而来。“是的，这命令当然是他本人的意思！”我蓦地在心底大声叫道，“若非他提前知道陆展风天黑之后，会潜入府中来杀我，他又怎么会特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强调什么‘天黑’这一关键的时间呢？而他之所以会对我提出‘破镜重圆’，噢，这其中的原因那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我咬着牙，想到这里，倒抽一口冷气，佯装镇定地问陆展风，“那么，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你就这么急着求死？”男人抬起眼睛，神情异样地打量了我一眼，接着说道，“总的来说，我之所以不这么着急动手，是出于……一些颇为复杂的考虑。是的，可以说，一些颇为复杂的考虑。排在这些考虑第一位的，就是我想从你这边弄清楚一些事实——殿下和王妃为什么会这样恨你，要对你除之而后快？……要知道，我从来没有接到过这样不明不白的诛杀令，而且，我也不想让自己手下多一个冤屈的亡魂……”

“哼，关于这点，不劳阁下费心，我想，我自己还不至于含冤而死。”我冷冷地开了口。

“什么意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好像知道些什么，是吗？难道说，这其中当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笑道，“忠诚的执行者，向来是不屑于获悉秘密的，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说到忠诚，我自问对殿下的心意从未更改，早在杭州郊外那间农舍，殿下的脸被毁的时候，我就曾当众说过……”

“是的，你说过，辅佐寅吉是你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目的！说他是你唯一在意的人……”我蓦地接口，并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这双忧郁又困惑的眼睛，接着说道，“你还说，你生是为了他而生，死也必将是为了他而死！一句话，他是你的一切！你要为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夏姑娘的记性真是好，难怪殿下以前……那样……对你。不过，就是到了现在，我似乎也能隐隐感觉到，殿下对待姑娘的……那份情意。请原谅，在经历了那封休书的变故之后，我仍然这样厚着脸皮说出‘情意’二字。但是，即使这样，我也坚信，我是在叙述事实。而且，正是基于这样的事实，我感到相当的疑惑，殿下他……怎么会舍得杀死你呢？另外，站在王妃的立场，我也觉得这个诛杀令有些匪夷所思，要知道，王妃她与你素不相识，和你并没有深仇大恨嘛……”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不耐烦地嚷了起来。

“我真正想说的是，既然基于刚才那个事实，也就是殿下心里还惦记着姑娘你的事实，此刻，我似乎只能得出唯一的结论：我认为，殿下和王妃急着想除掉你的原因，只可能是出于维护自身颜面的考虑。唉，说到底，谁让你曾是殿下之妻呢？虽说已经休掉，两不相干，但若让自己的前妻嫁给仇敌，岂非让大丈夫的颜面扫地？尊严丧尽？这样颜面扫地，尊严丧尽的殿下还如何能在东山再起之后，号令群雄，图谋天下？是的，我就是这样推测的，不过，我同时又察觉到，我的这种推测很站不住脚，只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的想法。因此，关于此事……我想从你这儿一探究竟……”

“嘿嘿，我劝你还是到此为止吧。就像我刚才说的，只要我自己不觉得死得冤屈，只要你认为杀我是出于你对福王的一片忠心……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又何必要‘一探究竟’呢？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知道的太多，有时反会遭遇不幸。”

“这么说，对于，对于此事真正的原因，你是知情的喽？”男人不甘心地追问。

“干嘛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我闷闷不乐地回答，垂下了眼皮。

“噢！你这是什么态度嘛，夏小离，你看着我，我叫你看着我的眼睛，关于此事，你……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究竟知道多少？或者说，你现在之所以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此，只是故弄玄虚，只是为了拖延，拖延着等待你的‘援兵’？”

“我的‘援兵’？哈，可我根本不知道这府邸里还存在着什么‘援兵’……”我刚说到这里，蓦地停了下来。霎时间，一个模糊朦胧的念头仿佛一缕烟雾闯进了我的脑海。我突然兴奋起来，集中精神想把“这缕烟雾”捕捉住，但是眨眼间，“这缕烟雾”就突然消失了，我的脑海里一下变得空荡荡的。好像方才我压根没想起什么似的。这种恍惚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为了摆脱这种不悦，我抬起头去看陆展风，也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他扭过头，正在用莫测高深的目光凝视着无晴所住的那个院落。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你……你刚刚去过无晴所住的那个院落，是吗？”我声音发颤地问道。

眼前的男人没有吭声，只是警觉地立刻收回了投向那个院落的视线。然而，此举无疑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且……你所谓的我的那个‘援兵’，刚才……也出现在了那个院落里，对不对？对不对？”不知为什么，我说话的同时，心跳突然加速。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仿佛就要蹦出胸腔。

“夏小离，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女人太聪明，不是好事。”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不过，我认为，任何人在临死之前，都不愿意被别人教训一通。所以，现在，我说‘老风’，不如你接着说下去吧，其他的原因，其他让你不急着杀我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殿下。我这样做是主要是为了殿下。”

“为了……寅吉？”

“是的。顶多再过半个时辰，殿下就会来这里……”

“什么？”我顿时大惊失色，一把拉住了眼前这男人的手，喘着粗气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晚上，你要带着寅吉从这儿逃出去？”

“干嘛要用‘逃’呢？要知道，殿下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说到这儿的时候，陆展风一扫忧郁又疑惑的神情，忽然变得容光焕发，喜气洋洋。），怎么能用这样大不敬的字眼来形容殿下呢？应该说‘暂时的撤退’嘛……噢，不，这样说也不太好……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应该称之为‘以退为进’，是的，‘以退为进’，就是这个词！而且，你要知道，夏姑娘，我既然能潜到这府里，自然也能出得去。即使带上殿下，凭我如今的身手，也丝毫没有问题。真正让我感到为难的是……这段日子以来，殿下一直被李小甲的人监视，处处受制，不能与我直接联系……”

“啊……所以……所以你就不得不找德王妃传递消息，而且还是通过正义帮的‘王记珠宝铺’？”我说着，突然记起奶妈告诉我的，寅吉与德王妃隔着一扇门相互传纸条的事。而且不知为什么，下一刻，先前李小甲把那壶桂花酿递给我时，他呈现出的那张极其诡异的脸，忽而出现在我的眼前。顿时，一片阴凉覆盖上的我后背，我很快知道，我背后的衬衣被冷汗浸湿了。

“嘿嘿，多亏了你们正义帮的帮忙，才有我与殿下即将团聚的今天。话说到这儿，顺便说说，我多留你半个时辰的性命，也是冲着你那位左护法的面子。若没有他昔日对我的关照，我是不可能随阿布去了金陵，然后在笼脊镇意外地……找到……‘某件东西’的，当然，我也不可能在这儿的珠宝铺里长久寄居……”

“陆展风，我忽然想请问你一个问题……在你得到‘某件东西’之后，你怎么还能心安理得（陆展风乍一听到这儿，蓦地摇晃了一下身体，眼神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加忧郁了。）地待在与我们正义帮的地盘上呢？请原谅，我问得这么直接，不过想必你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你得到的‘这件东西’是怎么来的。”

“咦，关于‘这件东西’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殿下！是殿下告诉你的，对不对？嘻嘻，你不必否认了，否认就是承认！某种程度而言，‘不’就是‘是’。……啧啧啧，不过现在看来，我还真是没有猜错，殿下对你可是上心得很哪，连这样隐秘的事都对你说了……”

“哼，陆展风，你好像很得意嘛……”我冷冷地刺了他一句，接着又道，“或许应该说，你的得意是来源于你对王掌柜他们的隐瞒？在我看来，王掌柜他们对‘某件东西’在笼脊镇被夺一事是毫不知情的，而这种毫不知情自然也就成就了你的今天。是的，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他们‘毫不知情’？”陆展风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是的，毫不知情。”我接口道，“要知道，当时小谢已经被徐衍带走了，正义帮对此事的消息源头随之也就被切断了，因此，‘王记珠宝铺’那边才会至今把你这个潜伏者呵护在羽翼之下。”我说话的同时，声音逐渐提高，不用说，我已经越来越愤怒了。

“是的，原本我也是与你一样的想法，认为王胖子他们不可能知道……‘某件东西’在我的手里。但是，但是就在慕夏来铺子里取项圈的那天，我忽然对我原先的这种想法感到怀疑……”

至此，陆展风停了下来，上前一步，朝我的咽喉伸出了手。这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的招式，也完全明白自己应该及时后退躲避，但是奈何我的武功被废，身体已非昔日具备神功的那副身体，因此，我身体的反应远远落后于我脑中的想法。事实上，早在我准备后退之前，一双铁钳般的手指就卡住了我的咽喉。眨眼间，我就像一只被老鹰擒住的小鸡似的被他扣住了，一点儿动弹不得。

“你知道吗？夏小离，那天，王掌柜居然当着慕夏的面，突如其来又堂而皇之地叫了我一声‘小陆’。我几乎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肯定，这个胖子是存心的。也就是说，他之所以要在慕夏面前这样叫我，就是为了揭我的底……而他要对我这样戏谑地称呼的原因，也不可能是为了别的！只能是为了……为了……话说到这儿，虽然我认为你方才的分析颇有道理，也就是说，对于你所谓的‘正义帮对笼脊镇之事的了解断了线’的这种说法，我基本上是承认的，但是，但是，请注意我接下来要提到的事情。你知道吗，夏小离，我在珠宝铺的时候，曾数次亲眼目睹了那个胖子接到过‘黑珍珠’的情景。嘿嘿，‘黑珍珠’飞来找他，还能为了什么事？只能是传递消息！而且从王胖子接收黑珍珠的那种异常恭敬的举止看，我觉得给他传递消息的这人必定是他的上峰！也就是说，在无风死后，还存在着这样一个人，在杭州的地盘上坐镇指挥！啊……你干嘛这样盯着我，脸色还这样难看？难道……我方才说错了话？好像……也没说错什么嘛。

“啊，言归正传，继续说这个幕后的指挥人。姑且让我们这样称呼他吧。不用说，此人必然是我和殿下的心腹大患，同时，请注意，请你注意，我怀疑正是这个幕后的指挥人在王胖子叫我‘小陆’之前了解到了什么，然后又用‘黑珍珠’给这胖子通风报信。当然啦，虽然说，我至今还不能确定这人的身份，也不能确定他究竟知道些什么，更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和谢永儿暗中联系的（关于这点，自然不用怀疑）……是的，是的，虽然上述这些，我统统都摸不着头脑，但是，唯一的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个人的存在！啊，说了这么半天，我好像在说废话？啊，顺便说说，其实，蛰伏在珠宝铺的这些天，我过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胆战心惊……每天晚上我都……在害怕……可是，更让我感到恐怖是，我居然搞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所以你方才混进府里的时候，就跑过去偷袭慕夏？为的就是把这个可能知晓你身份的人给灭口？”我火冒三丈地盯着他，恼恨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