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不太平的夜11

我转头望向曹岳。这时，他已经停了下来，站在通往军械库的那条走廊的入口处。徐衍和卫红衣分别站在他的左右两侧，跟在徐、卫两人身后的是一队举着火把的亲兵。是的，仅仅是亲兵，而不是“万箭穿心”的护卫队。

在熠熠生辉的火光中，曹岳正浑身打着哆嗦！除了他药瘾上来的时候，我还从未看过他这样的失态。此刻，他一边发抖，一边抬起头凝视着我。他投向我的目光极其灼热、专注、又似乎相当的紧张，好像在瞧着一件他所珍爱的、却又即将被人打碎的珍宝。他攥在胸前的两只拳头剧烈地摇晃着。他忽然蠕动了几下嘴唇，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又把嘴唇死死地抿住了。

相较于曹岳，徐卫两人看起来就“正常”了许多，徐衍若有所思地盯着陆展风，眉头紧皱，目光闪烁，似乎正在盘算着某个把此人拿下的策略。而卫红衣则用火一般的眼睛盯着我，那神情好像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了。

“陆展风，你应该知道……今晚就是你最后的期限……”曹岳说话的同时，推开了凑到他跟前，似乎想对他说点什么的徐衍。接着，他朝军械库的方向迈了一大步，停了下来。最后，他竖起一根手指，异常高傲地、轻蔑地指向了陆展风。

“哦，是吗？你就这样有信心？难道你以为，就凭你身边的这群酒囊饭袋，就能把你爷爷给怎么样？”

“不得无礼！”

徐衍恼怒地朝陆展风大声喝斥。接下来，是徐衍与陆展风两人彼此之间的一些谩骂和嘲讽。对于这些，我没太留意。

我已经回过了头，看向了漆黑一片的军械库。沉甸甸的夜色中，除了这院里几处显眼的大柱子以及房屋的大体轮廓之外，其余的，我什么都看不清。然而，尽管如此，我的思绪依然汹涌起伏，澎湃万千。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好像要蹦出我的嗓子眼。“在这世上，能够在眨眼之间就扑灭十几盏灯笼火光的人，据我所知，这样的人……并不算多，而且又是这样……出招的手法……啊……老天爷，这样出招的手法多像‘一个人’……多像‘一个人’呀！”我一边想着，一边焦急地搜索着院内任何可能晃动着的影子。然而，令我万分沮丧的是，我依然什么也没捕捉到。

“徐衍，毋须逞口舌之快……要知道，她还在他手里！”曹岳蓦地提高了嗓门，对着少白头大发脾气。

“是，夫人她是暂时受制于人。不过，元帅，您也别忘了，我们手里也捏着‘一张好牌’。”

“‘一张好牌’？啊……的确，的确是有这么‘一张好牌’！呵呵，我怎么突然把这给忘了？呵呵呵，真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呀！既然这样，徐衍，你现在就去给我把‘那张好牌’给带过来……”曹岳说话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哆嗦，神情好像也镇定了许多。

“徐大哥，我没有想到，你……你竟是这样的卑鄙！”卫红衣突然插嘴，并且用力地往徐衍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公报私仇！你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徐衍没出声，甚至也没伸手抹掉吐在他脸上的唾沫，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卫红衣。而后者也正不甘示弱地迎视着他，一瞬间，彼此凝视的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但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此刻他们成了两只斗鸡。

与此同时，曹岳似乎对这两只斗鸡并不感兴趣，他绕过徐衍，走到其背后的一个士兵面前，吩咐这士兵立刻去把刘寅吉带到这儿来。不知为什么，这个身材瘦高的士兵竟然让我觉得有些眼熟。不过，我始终没想起来，此人是谁。接着，曹岳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就立刻提出了反对。卫红衣咬牙切齿地对着曹岳大叫，“不许你动他！我绝不允许你动他！”

“红衣……”徐衍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卫红衣的胳膊，然而却被狠狠地甩开。

“徐大哥，你向来是站在我这边的，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够迷途知返……”

“‘迷途知返’？哈……哈哈哈……”曹岳蓦地抢在气歪了脸，正准备说话的徐衍之前，开了口，说着说着他就仰头发出了一阵狂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止住笑，用嘲讽的腔调说道，“搞了老半天，原来我们的卫大夫还是这样的单纯，这样的单纯哪！……单纯得近乎于一头猪……”

“元帅，我请您收回您末尾的话，而且也请您……体谅一下我的感受。”徐衍不卑不亢地一边说，一边低头朝曹岳拱了拱手。

“啊，当然，当然，我必须顾虑一下准新郎的感受嘛，因为要知道，此刻，我自己也是感同身受呢（说到此处，曹岳抬起眼睛，火辣辣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他又把这视线落到了陆展风的脸上）。喂，我说你耳朵聋啦，怎么还站在这儿发愣？”曹岳后边的话已是转头对着方才听他吩咐的那个士兵说的，接着，曹岳忽然对着这个士兵发出一声惊呼，“咦，你……是柳年？以前跟在城叶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卫，是不是？”

说完，曹岳神情异样地看向徐衍。这个少白头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他这位上峰的脚边，然后压低了声叙说了一番大概是表白心迹的诸如此类的话。这些低声的叙述我听不清，只是看到卫红衣的脸变得越来越愤怒，以及转身领命而去的柳年。

以上是走廊那边的情形，而俯视走廊的我们这边呢？

我和陆展风依然站在墙头，阴冷的风时不时地吐出它冰凉的舌头舔着我的后颈。瞧着扑闪在走廊那边的十几只火把，再瞧瞧我身后的一团漆黑，忽然之间，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我忽然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难以言喻的分界线上。线的一侧是火，线的另一侧是夜。然而，这火又分明不是寄托了希望与光明的火，而是焦躁的、最终可能把我自己烧焦烧臭烧成一堆灰的毁灭之火；而另一边的夜呢？又似乎不全然是彻彻底底的黑暗与混沌，似乎在这我无法一下子看清的黑暗中还藏匿着某种、至今让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却又能让我感觉得到它确实存在的、足以拨乱我心弦的东西。是的，我完全能够感觉得到，这种东西的存在。只是，此刻，我还无法具体确认它，确认它究竟是什么。

念及此，我的思绪蓦地被斩断；我身旁的男人忽然用力地掐住了我的胳膊，而且还贯注了内力。顿时，我被捏痛了，并且十分羞耻地溢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我立刻低下了头，为自己的懦弱羞愧万分。我的脸颊正在变得越来越烫。

陆展风又用力扯了我一把，然后就转过头，用下巴朝曹岳晃了晃，““曹贼，你听着，你若是敢动殿下的一根头发，我就让你的这位‘耶律燕’……像无风那样，像被青松杀死的无风那样身首异处！”

“什么？你说什么？！”曹岳低叫着，蓦地脸色变得煞白。他抬起头，极其惊疑地盯着陆展风，好半天，他半张开的嘴唇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等等——，小离和刘寅吉的事我们暂且不谈，我倒要先搞清楚一件事……”过了一会儿，曹岳做了个深呼吸，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自己的下巴，微微沉吟，才又开口，“首先必须弄清楚的这件事情就是——你陆展风是如何得知‘青松’这个名字的？而且你还能这样一口气地顺畅无比地把这名字给报出来？说得精准无比。难道说，关于这‘青松’也是那位王妃告诉你的？”

“啧啧啧，可怜，可怜……被蒙在鼓里的人真是可怜哪。”

面对陆展风发出的这声怪腔怪调的揶揄，曹岳立刻给予还击，“谁真正可怜？谁真正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呢！”

“曹贼，休得胡言！你听着，只要你毫发无损地把福王殿下送来此处，并让殿下和我得以顺利离开，我就把你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双手奉还……”

这一次，陆展风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了：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极其放肆的、夸张的大笑。笑的人居然是刘寅吉？！是的，就是我的这位表哥，我立刻听出了他的声音，而且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一排移动着的、闪烁又绚烂的火把所散发出的光，很快，沿着走廊朝我们迅速靠近。

我朝着这排火光瞪大了眼睛，并且随即在这片火光中看清了两张仿佛悬浮在半空中的竹椅。坐在前边一张竹椅上的赫然便是被五花大绑，就嘴巴没被封上的寅吉，而坐在后边竹椅上的则是目光阴沉得好像黄鼠狼的李小甲，他的那根拐杖就架在他所坐的这张竹椅的侧面。接着，我略一定神，才又注意到抬着这两张竹椅的诸多士兵。

“展风，你难道不觉得现在的情景……我们曾经在哪里遇到过吗？”说话间，坐在竹椅上的寅吉已经被人沿着走廊，抬到了曹岳的身旁。

李小甲朝抬寅吉那张竹椅的士兵做了个手势，士兵们遂将寅吉放下，其中一个士兵用刀割开了捆在寅吉脚上的麻绳。然而，大概是绳子捆得太紧或是太久的缘故，寅吉刚从竹椅上站起，就脸朝下，“啪”的一声摔倒了。见状，李小甲和徐衍轻笑出声。李小甲甚至还快活地拍起了手。接着，这位军师就在他人的帮助下，拄着拐杖，走下竹椅，走到了曹岳的跟前。

需要说明的是，李小甲带来的这群士兵足足近百人，而且此刻围绕在他身边的就是那武功高强，射箭精准的“万箭穿心”的护卫队。刚刚领命去找刘寅吉的柳年正被护卫队当中的一人扣住了手腕，表情痛苦地站在护卫队的队伍当中。看到这一幕，徐衍立刻沉下了脸，表情变得更加痛苦了。

这时，眼前的这条通往军械库的走廊已经被火光和杀气填满。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杀气腾腾的脸庞、锋利的刀剑、紧绷的弓弦以及搭在这些弦上的随时准备射出去的羽箭。曹岳站在走廊的最前边，在他身后分成了两列纵队。靠在左侧的是徐衍、卫红衣以及先前的那一队亲兵，靠在右侧的则是李小甲、寅吉以及“万箭穿心”护卫队。

“殿下……殿下……”陆展风拉着我，朝着正俯身趴在地上，似乎已经使出全身力气想爬起来、却怎么样也力不从心的刘寅吉，情真意切地叫道。

“嘿，叫得可真动听呀！‘殿下’……嘿嘿嘿，小徐，你说，这个冒牌货算哪门子的‘殿下’呀？嘿嘿嘿。”李小甲戏谑着说完，就对站在他身侧的两个“万箭穿心”护卫队的成员分别使了个眼色，这两人会意，将弓挎在身上，将羽箭放进背后箭篓，随后走到寅吉身边，俯下身，分左右抓住了这位殿下的两只胳膊，然后将其十分粗鲁地、野蛮地从地上拖拽了起来。

“啊，殿下，你……怎么瘦成这样？憔悴成这样？是不是……曹贼他们欺负你？虐待你了？”陆展风话音刚落，也不等寅吉回答，就两眼喷火地逼视住曹岳和李小甲。

“虐待？笑话！你的殿下不虐待别人，就谢天谢地了！”徐衍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说话的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刘寅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