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此心光明
“我说,到底还有多少关呀?比打仗还累!”项昊大声抱怨着。
“闭嘴!有力气别浪费在唾沫上,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大家都淡定点,不然谁都出不去!”陆林喊道,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脾气也不小。抛弃私心杂念,用清明的心来思考问题,保持这种近乎绝对理智的状态真的很难。积压在众人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稍微有一个突破口就会被发泄出来。受了古人的窝囊气,现在谁的脾气也不好。
“我说你们能消停点不?”周伟体力不如众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别吵架了,等这次救出了欣欣,我豁着倾家荡产,一人送你们一套花园洋房,外加香车美女还带一条狗!”他在众人里算是最懂得克制情绪的一个,眼看大家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不得不想办法激励一下。
“周总,这可是你说的!狗和美女不要了,有车有房了咱自己找。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定你买得起5套花园洋房吗?”罗瑞一边喘一边打趣道。
周伟听得一愣,自嘲地笑道:“我发现我好像还真买不起。”
“你们几个别闹了,谁有力气没地方用了,有说笑话的心情过来做题。”乐雨在最前面愠道。她才是一行人里最累的那个,现在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有种随时会昏过去的感觉。
此时几个人身处在一个迷宫中,大概是到了整片山洞中面积最大、地形最复杂的一个段落,由一连串小洞穴组成,每走一段都会出现分岔。有些洞壁是人工用土石堆砌出来的,明显是为了分割空间。每次遇到岔洞口,旁边会有一道选择题,每个洞口对应不同的答案。他们要做出判断,然后选一个洞做好标记后进去,继续前行。几个人转了几圈,现在完全分不清方向了。之前做错了好几道,众人走进了数条死路,甚至有几条路的尽头还有陷阱、翻板之类的惩罚。
好在他们做了记号,可以原路退回去重新选择。只是这一来一去耽误了不少时间,灯盏已经全部熄灭,现在几个人只能跑了。他们在进入这一关时得知:如果不能在灯盏全部熄灭之前通过最后一关,那么即使他们通过也不会有出路,必须原路返回。这显然是他们今天听到最坏的消息了,几个人少不得一通大骂,这种通知不写在开始而写在半道上,实在是太坑人了。
没有太多时间判断,到了岔洞口简单做出选择,然后他们就一头扎进去,好在到了后期已经很少走回头路了。在最前面开路的乐雨解答得也越来越顺,她开始觉得越往后的题反而变得越简单,有些甚至就是王阳明《传习录》上的原话。她暗自纳闷,难道是因为这里的修建顺序?
正式入口在另一个方向,那么当初修建这个考场的顺序应该是从最后一场往第一场这样反方向修的。难道设计者开始时没什么经验,所以才会在最初把题出简单了?那最后一场,也就是最早修建的一场岂不是应该很容易能通过?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乐雨心中暗暗期盼着。实际上越来越容易的考题,让她基本上认定了这种可能。
又跑了一段,他们看到了一扇石门。几人现在对于石门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因为每到石门出现,就代表着这一场考试到了尽头,他们要过关了。乐雨快跑几步来到门前,发现门旁的考题依然是一句《传习录》中出现过的句子,同时还提到下一关就是最后一关。几个人一阵兴奋,终于要结束了。乐雨毫不犹豫地按下了代表正确答案的机关,石门开始缓缓开启,前方的情景让众人不由地发出一声尖叫。
前面是一条几十米长的笔直洞道,洞道尽头的倒数第二对灯盏,此时在五个人眼巴巴的注视中悄悄熄灭了。偌大的通道,只剩下最远处的一对灯还亮着。
几个人如遭雷撼,眼看所有的努力要功亏一篑,只在原地发呆了一秒,大叫一声“跑”!之后燃烧起身体内剩余的全部力量,发疯似的向着通道的尽头冲去,成败在此一举。
大家谁也没再说话,铆足了劲儿向前跑,现在他们至少还有做题的机会,一旦时间到了,一切都完了。全速跑完几十米长的洞道不过十几秒,可众人感觉几十米的长度在此时仿佛变得没有尽头。最后一对灯盏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他们在心里反复叫着:“为什么还没有到?”
越来越近了,几个人终看清洞道尽头的情形,那是并排的两个洞口,一个洞口内漆黑一片,一个洞口内隐隐有光。在最后两个灯盏的光照下,隐约能看到两个洞口的上方分别刻着两个字,漆黑的一边写着“心内”,有光的一边却写着“心外”。与其说是考题,不如说更像是个哑谜。“心外无物”,心外既然无物,那“心外”一边自然是死路,又因为一切理、一切办法皆由心内而生,那“心内”自然是一条生路。
谁也来不及细想,只是撒腿狂奔,但生物对于光明的本能渴望却让他们心里很别扭,真的要钻进漆黑的洞口而舍弃光明的一边吗?明明有光的那一面才更像是出口,可是如果按照心学的理念,正确的出路肯定是在“心内”呀!众人心中踌躇着,脚下却没有停,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了,眼看离洞口越来越近,几个人即将面临生与死的选择。
乐雨依然跑在最前面,现在几个人唯她马首是瞻,她越发肯定了之前的想法:因为最后一关是最开始修的,设计者经验不足,所以越往后越简单。而且这道“心内”与“心外”的选择题,也正是道出了唯物与唯心的根本区别。两个洞口,代表着两大哲学思想的分水岭,作为最后一关,义无反顾地选择没有光亮的洞口,也表达出参考者对于“心学”的决心。乐雨心中选定目标,奔跑的路线开始向标注着“心内”的洞口偏移。
身后的几个人也看出了她的意图,眼看那个黑暗的洞口越来越近,任谁心里都有些抵触,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且乐雨又是一行人里最少犯错误的那个。陆林时不时瞟向另一个透着光亮的洞口,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如果放在之前,他会留下后手,哪怕第一次选错了,还能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乐雨错了呢?旁边那个洞口怎么看都像是出口,难道就因为上面标着“心外”两个字而放弃它吗?也许古人这样安排另有他意呢?明明那个才是出口呀!可是……如果乐雨是对的呢?
他的思绪飞转着,洞口越来越近了,五米……四米……三米……
机会只有一次,成功和失败五五开,五个人必须同进退,是跟着乐雨,还是挑战她和古人的权威呢?陆林抬头看了一眼洞顶刻的“心内”二字,纷乱的心突然豁然开朗,原来答案早就写在这里了。心学,一切道理自心中求,心中早就看出了哪一条才是出路,却因为古人和权威而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连自己心中的想法都不能遵循,还考哪门子的心学?
想通了此理,陆林陡然感觉轻松许多。虽然他也拿不准对不对,但没时间犹豫了,他大喊一声:“跟我走!”之后猛地一发力,两步冲到了几个人的最前面,在最后两米的距离里,带头跑出了一条弧线,向着另一边透出光亮的洞口冲了进去。身后的几个人微微一犹豫,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既然说好了共同进退,就不能让陆林一个人进去,不得不转了方向,跑向刻着“心外”的洞口。
当队伍最后的周伟跑进洞口的一瞬,通道中的最后一对灯盏幽然熄灭,两个洞口同时有断龙石轰然落下,截住了后退的通道。众人终于在规定的时间里答完了所有的题,被封住的退路,犹如交卷后打上的铅封,对也好错也好,此时已盖棺定论。
穿过狭窄的洞口,几个人又向前跑了十几米,洞穴陡然开阔起来。最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刚才看到的那一缕光芒竟然真的是天光。洞顶几十米的高处开了一个大大的洞,一束天光从上面照了下来。身处漆黑的洞穴,淡淡的烟尘中,那光芒愈发显得圣洁,像是从天堂照进地狱一般。来不及看四周的情形,几个人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倒在地。不管成绩如何,这场该死的考试终于结束了。从黑暗回到阳光下,人总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我想,我们对了!”陆林坐倒在地上,沐浴在阳光里放声大笑。他看到前面是一座巨大的石门,结合这里的阳光,认定它就是出路。“哈哈哈……我明白了!最后一关的考题,不是所谓的‘心内’与‘心外’之别,而是要相信自己。心学也只是为我所用的工具,就如同乐雨提过的阳明先生的一句话,‘儒、佛、老、庄皆我之用,是之谓大道’。最后一关是要告诉我们,一切知识和常识都是辅助,自己的思想才是最重要的,要利用心学而不被它约束。就像刚才,出路明明在眼前,如果一味迷信心学而选了另一条路,那才是真正落了下乘。哈哈哈,我明白了!”陆林还在笑,最后关头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极大增强了他的信心。
看着他的样子,乐雨有些羡慕,也许这还不算一朝悟道,但这种心的经历和体会,是别人所不能明白的。就如王阳明的龙场悟道,世人只知道他悟道了,却没人知道在当夜的一片惊雷中,他的心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变化。看着眼前的那扇石门,乐雨确定了开门的机关,陆林便提议先休息一会儿吃些东西。大家跑了好长的一段路,此时心身俱疲,走出这道石门,大概要直面那几个日本人了,最好利用现在的时间先稍微调整一下状态,以免一会儿力不从心。
刚才的情况太过紧急,谁都没有细想,现在冷静下来回忆,乐雨不禁失笑。“也许我们又让古人忽悠了。在最后一关里,当前一关的石门机关启动时,这个通道里其实只亮起了最后两对灯盏。石门完全开启后,倒数第二对会自动熄灭,以此来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让所有进最后一关考试的人来不及思考,在电光石火间迅速做出判断,直指本心!甚至包括头顶的这道天光,也是刻意设计出来的,只为危机过后可能产生的一丝明悟。”说着乐雨抬头望天,雕琢般的美丽脸庞沐浴在阳光中,“你们知道王阳明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临终前弟子问他还有什么遗言,他只说了一句话:‘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此心光明……”被乐雨一脸圣洁的光芒感染,几个人不由得抬头望天,细细品味着这光明中的含义。其实王阳明一生军功颇著,同时也造了不少的杀孽,其中未必没有无辜,也有一些是被官府迫害而落草为寇的百姓。此种做法显然与现代意义上的“良知”背道而驰,但他却始终能坚守本心,问心无愧,就因为他始终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乐雨又说道:“另一条路应该也能出去,但最后的得分肯定不如这条。那是一条遵从者的道路,把自己的行事准则放到心学之下,为其所拘却不能变通。前者可以成为立派的宗师,而后者最多也只是大师,这就是追随者与创造者的区别。”
“可能真是这样,能走到最后一场的都是人才,不存在取消资格这种事,只是得分不同罢了。拘泥在心学以内和明悟在心学之外,往后的成就肯定是不一样的。哲学这东西,可以说它没用,也可以说它是一切行事的准则。”罗瑞点头道。
吃完东西,项昊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说道:“起来吧同志们,我那妹子还在前面等着咱们去救呢,这次一定给那帮小鬼子好看!”
“走,一会儿真碰上了,还是要小心一点,那几个日本人不简单。身手是一方面,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有枪。我和昊子在前面,你们几个先别出去,等我叫你们。”陆林也站了起来,嘱咐几个人要小心些。
五个人来到巨大的石门旁,宏伟的石门似是预示着门后会有一条康庄大道等待着通过了所有考试的胜利者。想想大家齐心协力终于闯过所有关口,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到这里,几个人信心满满。陆林坚定地按下机关,石门两侧一阵响动,缝隙中有灰土沙沙落下,两扇门缓缓向左右分开。经过了明心堂试练的五个人,此时的心境与刚来时截然不同,无论门后有什么在等待他们,他们都会拿出必胜的信心去面对。五个人全神贯注,等待着真正战斗的开始……
巨大的轰鸣中,当缝隙足够通过一个人之后,陆林一马当先走了出来,项昊紧随其后。两个人走得很慢,细心观察周围的环境。其他三个人没有跟出来,通过门缝向外张望着。这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圆形大厅,大厅正中耸立着一根青铜巨柱,巨柱底部插进了一个直径超过三米的大铜球里。而在大铜球前面,站着四个笑容可掬的人,正是石井真一伙。山中健太的老脸笑得像朵菊花,似是对于几个人的出现期盼已久,怎么看也不像之前那个想把他们活埋在武当溶洞的人。
“欣欣!”周伟看到被绑在石柱上的周欣,不管不顾地从石门后冲了出来想往前去,却被项昊死死拦在身后。此时的周欣比两天前憔悴很多,头发凌乱,俏脸苍白,两只大眼睛红肿着,不知道哭过了多少次。周伟一阵心疼,他怒视着几个日本人,两眼通红,血灌瞳仁,一对眼珠子似乎要瞪爆了,那表情像是要把石井真一伙生吃了。
“哥!”周欣也看到了哥哥,喊叫得撕心裂肺。小姑娘这几天受的委屈像潮水一样爆发出来,“哇”地哭了。没哭两声,她突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情,便止住哭泣对众人喊道:“别让他们拿到铜球里的宝贝,那是我们中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