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灾星”现世

“那三个自大的家伙，出发前听说同行的只是两个退伍兵和一群普通人，说什么也不肯带枪。唉，到底还是出问题了。”石井真拿着手枪指着五个人一脸无奈地说道，“几位，我真的无意与你们和你们的国家为敌，我只是想完成组织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然后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喜欢中国，我的妻子和女儿都是中国人，我的家在这里，我的余生，会在中国度过。但是，这次任务是我必须要完成的，我要给我的祖国一个交代。我现在可以放你们安然离开，请你们，不要再逼我了。”

虽然一接触就击败了陆项二人，石井真脸上却没有一点得意的表情，反而充满了深深的矛盾。他并不想与几个人发生冲突，所以在先前的战斗中一直袖手旁观。他想得很明白，山中一伙完成任务会回到日本，而他却还要留在中国。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因为他的根在日本，但冲突要尽量避免，因为他的家在中国，妻子和女儿是他唯一的亲人。石井真一直希望事情能得到和平解决，他预想到的最好结果，就是陆林一伙被山中擒下，通过威逼利诱把他们也拉下水，这样就算活着放他们出去，他们也不会乱说。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年，他自以为很了解中国人，高官是可以收买的，何况这些挣扎在生活中的普通人？但当他看到陆林和项昊的一身伤痕时，就明白今天的事情不会轻易解决，自己还是要面对这个“国”与“家”的选择。

“石井，你已经生活在中国了，放下日本的一切，在这里做一个普通人吧。”陆林开口劝道。

项昊也说：“是呀石井，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你们的一举一动‘相关部门’都在盯着，跑不了的。我们可以帮你联系他们，只要你配合，就把你的底洗白，既往不咎，抱着老婆孩子高高兴兴回家过日子，不是挺好吗？”

“如果……这背后还牵涉到你的祖国，你会这样做吗？”石井真惨笑，反问项昊。

乐雨接话道：“但这真的能牵涉你的祖国吗？国家是人民组成的，面对普通的日本平民，你们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在为他们着想吗？那东西真的很危险，带给他们的只会是灾难和战争。驱使你们的只有那些野心家和阴谋家，醒醒吧！”

石井真又是惨笑，没有接乐雨的话，对众人说道：“我真的希望它会是一件武器！你们不了解核爆过后的广岛，你们不了解被美国驻军后的北海道为什么被称为白人的天堂，你们不了解我们这个每十几年就会发生一次大型地震、海啸的岛国。所以，你们不会了解我们的国家是多么希望拥有一件强大的能保护自己的武器。任务我是一定要完成的，这是我对天皇最后一次尽忠。这次之后，我再也不会参与这些事儿。现在，请你们不要动，不然我只能杀光你们，谢谢。”说罢，他黑洞洞的枪口又指向众人。

铜球已经开启了三分之一，可以看到铜球内密布的机械正中有一个球形的黑影。周欣着急地想喊，但就在这时，她的小嘴被一只白皙的手捂住了。她惊得扭头一看，水静正对着她摆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周欣很自觉地把小嘴闭上，两只大眼睛使劲打眼色，让水静赶紧解开她。

水静已经到了一会儿，她自知不是石井一行人的对手，又看周欣暂时没有危险，便没有妄动，一直带着“包子”躲在暗处，伺机救人。眼看石井真的注意力被众人吸引了过去，这才蹑手蹑脚地绕到绑着周欣的石柱后面，安抚下周欣，便立刻开始解绑住她双手的绳子。

水静咬着周欣的耳朵小声说道：“咱们先别过去，那家伙手里有枪，你哥他们都被制住了。咱们先躲在暗处，有机会把那家伙手里的枪打掉。”

看到才认识不久的水静竟然为了救自己远涉千里，周欣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她知道水静说得没错，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点点头，跟着她躲到了石柱后面。两个小女孩悄悄注视着大厅中央的形势变化，此时铜球已经打开了三分之二，露出了里面深灰色的球体。灰色球体差不多有一个半篮球的直径，顶端和底部都伸出了一根长约10厘米的金黄色触杆，分别连接到外面两个大型半球中心的机关座上。

周欣眯着眼睛细看，灰球表面十分光滑，正对着她的一面有一个大大的明代工部压印，压印旁边是“工部虞衡清吏司”“工部军器局”“东缉事厂”三个机构各自的图章烙印，形式有点像是三个部门共同监督、核准后盖上的印章。这些印章旁边还刻有几行字：

灾星不祥，封铅而藏。

乾坤倒转，雷起苍黄。

赤地千里，饿殍盈岗。

葬天之地，另觅洪荒。

——大明天启七年十二月

周欣看得一阵糊涂，她被日本人劫持，并没有经历众人后面经历的事，更不知道眼前的灰球是被陆林等人深深忌惮的“灾星”。同样，石井真也不知道。陆林等人被逼到了台阶之下，对他已经构不成威胁，此时他一脸热切地看着马上要全部打开的球形容器，一步步靠近过去。

球形机关已经打开，分瓣裂开的球体，上半球在上方撑开形成了伞状，下半球紧贴地面，内侧叠成一个个小台阶。上下两个半球的中心各伸出了一根结构复杂的铜柱，将灰球卡在了正中间。

“就是那东西？会不会一碰就爆呀？”陆林小声问乐雨。他紧张地盯着远处的灰球，生怕那位“雷神”一旦发作起来，将大厅中的众人劈成齑粉。武当地下铜殿里的仿制机构如此厉害，面前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灾星”。再想想锦衣卫方泽秘奏中提到的“顷刻间三县皆亡”的恐怖威力，他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乐雨摇头道：“应该不会，你看那个光滑的外壳，应该是人工加上去的。看那个颜色，再考虑它的功用，我推测应该是个铅壳。很多陨石带有辐射性，加个铅壳可以防辐射，正主儿被封在那里面。”

“那两根触角是金的吗？”罗瑞指着灰球的上下两端小声问。先前痛失金元宝，此时他对黄金的颜色异常敏感。

“不知道，有可能吧。不过按照现在对导电金属的处理，更可能是铜镀金。铜的导电性是最好的，镀金是为了防氧化，这些要到近处才能确定。”乐雨回答道。

“反正不能让那玩意儿落在石井手里，我们怎么办？”项昊问陆林。

陆林想了想答道：“一会儿他取那东西的时候肯定顾不上咱们，到时候就上，拼了！真没想到他这么强，那三个加一块儿恐怕也没他厉害。”

石井真一步步向铜球打开的中心走去，慢而小心，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台阶下的众人。近了……更近了……来到灰球前，石井真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压力，他小心翼翼地向中心的灰球伸出了手。

就在石井真的手要碰到灰球的一瞬间，陆林一碰项昊的肩膀，发出了进攻的信号，之后便向着台阶的方向起跑，项昊紧随其后。石井真似是早料到他们会有这么一手，猛然回头举枪。另一边的水静看到陆林起跑，知道机会来了，对周欣说了句：“待着别动！”不待她回答就闪到石柱前向石井真冲去，目标正是他手中的枪。

一切发生得太快，时间仿佛在此处定格，陆林项昊登上台阶，水静从另一个方向举步偷袭，石井真的枪口电光石火间瞄准了陆林，手开始扣动扳机。战斗一触即发，如果水静不能在石井扣下扳机前偷袭成功，那陆林必难幸免。

就在这生死一瞬间，大厅的尽头突然响起了一个雄厚的男声：“全都住手！”那声音中气十足，浑厚响亮，仿佛一个炸雷把大厅震得嗡嗡直响。

几个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吓了一跳，全都定在了原地。两方以为在这个荒僻的洞穴内再没有其他人了，此时突然冒出这么一号，一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恐怖感同时在石井真和陆林两方人的心头升起，惊得他们脊背发凉。

“不好意思，带了两个累赘实在走不快，我来晚了。”刚才的声音又说话了，听着有些许耳熟，大厅入口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都停了手，石井真和陆林对望着，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和担心。水静身处的位置比较偏，此时也停了下来，机灵的小姑娘看没人发现自己，连忙找了根附近的柱子，小老鼠一样躲在了后面。

黑暗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五个黑影显露出来，一人在前四人在后，其中有两个黑影步履踉跄，被另外两个推搡着。临近大厅，随着那人越走越近，一张脸渐渐被火光照亮，众人不约而同地惊叫出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项昊目瞪口呆，失声问道：“怎么可能是你？！”

来人身材不高，却如半截铁塔般壮实，粗壮结实的手臂青筋隐现。那是张熟悉的面孔，却看得众人不寒而栗，因为那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在武当山古麋国矿洞中为救众人与肖青同归于尽的赵庆华。此时他身着紧身利落的明黄色连体探洞服，挺直的腰板，沉稳的步伐，浑身上下散发着刚猛霸道的气息，再也不是先前一口土话、满身油渍、见人就弯腰的卑微形象。

“你没有死？”陆林阴沉着脸问道。看到赵庆华由内而外的气质变化，他就知道上当了。先前的赵庆华明显是在扮猪吃老虎，连最后为了众人牺牲，现在看来也是别有用心之举。眼下在最后关头，他突然现身，多半不是好事。敌友未明之前，陆林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个人是来帮他们的。

赵庆华没理项昊和陆林，反而看向石井真。卸去身份的伪装，在他的心里，两个退伍兵只是蝼蚁，这里能引起他重视的只有石井真一个人。

“没想到我也被骗了，你到底是什么人？”石井真眯着眼问道。对陆林等人来说，赵庆华是敌友未明，但对他来说，肯定是敌非友。他猛然想到了什么，又问：“我们延庆监测点的人是不是你们杀的？过去每次破坏我们组织行动的是不是你们？”

赵庆华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道：“我是什么人？我是被派来专门负责接待你们的人呀。延庆的事是我们做的，但其他的……呵呵，我也想知道你们有过什么行动，去过什么地方。所以，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把东厂的资料送到我们面前。”

说着他笑了笑，众人所表现出的震惊，让他对自己武当的表演很满意：“怎么样，之前我演得不错吧？加入摄制组时，那三个从日本来的人我并没有在意，真正让我意外的是你。出发之后我才发现你不简单，就算是我，也没把握能赢得了你。本来一路相安无事，可下地宫之后，因为对你的判断失误，再加上肖青的破坏，局面已经超出我的控制。”

“所以你就诈死？我记得当时抓住肖青后，是你绑的绳子，也是你在看管他。你是故意放水，让他挣脱开的？”陆林又问。

提到自己的高超演技，赵庆华毫不吝惜地回答道：“没错，绑他的时候我就发现他身上藏着东西，只要他把炸弹掏出来，我总能找到个跟他同归于尽的机会。那家伙是个疯子，真让他把你们都杀掉，这次行动就失败了。不过也多亏了他，当时局面超出控制，是他的诈伤给了我启发，这个自残的主意确实不错。可惜他一路上太不安分，暴露得太早了。”

“肖青到底是什么人？”陆林又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大概能猜出他的身份。跟我们比起来，他们才是真正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那就是一群狂热的疯子。”赵庆华说完便又看向石井真，指着他伸向“灾星”的手戏谑道：“现在，可以把手放下了吗老板？另外还请你把手里的东厂卷宗交能我。你很厉害，我不想和你冲突。只要你放弃，我可以保证让你离开，甚至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加入我们。我们的力量是你想象不到的，想在中国生活，没有一座大靠山是很辛苦的。”说着赵庆华哈哈大笑起来，一副吃定石井真的样子。

石井真面沉似水，握了握手里的枪，盯着赵庆华的眼睛道：“在武当你没把握赢我，现在就能有把握了？”此时他的心已沉到谷底。原本打算用陆林三人引出潜伏在中国的“肥羊”势力，现在看来，他最初的计划成功了，而且一次引出了两股势力。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肥羊”们先后脱下羊皮外套，露出恶狼真面目时，竟然一只比一只凶悍。这次行动从一开始就被人算计得死死的，成功就在眼前，情势却急转直下，真正的功败垂成！此时此刻，为了帝国，他只能拼死一搏了。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你知道吗？肖青这个自残的计策真不错，不但可以隐在暗处看你们表演，还让我了解了你们劫持人质离开后发生在武当地宫的事。另外……呵呵，最重要的是，它让我有时间腾出手来做一些其他的事。老板，来看看，我精心为你准备的两件礼物……”赵庆华说着向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

黑暗中两个踉跄的身影被推到了前面，身后两个人扯掉了堵住他们嘴的胶带，两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老公！”

“爸爸！”

石井真如遭雷击，呆在了那里。

同游武当山时通过闲聊，摄制组的人知道石井真是孤儿，他唯一的亲人是生活在北京的老婆汤琳和女儿汤美月。赵庆华也正是了解到这个情况，才想到派人去取这张可以完全控制石井真的必胜王牌。陆林几个人自然也知道这些，眼下的情形，不言自明。

“赵庆华，你们赵家人行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作了！你不觉得这样的做法太无耻了吗？”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一股怒不可遏的高亢在台阶下响起，说话的赫然是乐雨。作为女人，她实在不能容忍这种绑人妻女作为要挟的卑鄙手段，一时间忍无可忍，压抑不住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

喊完这声，乐雨怒视赵庆华，却没有注意到，身旁几个人看她的眼光全都变了。

“喂，什么赵家呀？”罗瑞小声问乐雨。

“这个一会儿再说。”乐雨头也不回地答道，依然盯着赵庆华。

“小妞儿，看在你家大人的份上今天放你走，别多事！”赵庆华厉声说道。接着他把石井真的老婆和女儿往身前一抓，又对身后的两个手下说道：“先把那三个小鬼子干了！”

“是！”两个手下应声道，接着便拔枪进入大厅。他们无视陆林等人的存在，径直从几个人身边走过，第一个目标是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再次站起来的野村匠。他原来还想过来给石井帮忙，只是行动不便走得很慢，数声枪响后，这位幻术大师倒在了血泊里。

当两个枪手再次瞄准躺在地上捂着喉咙喘息的加藤时，身后一个肥胖的身影陡然跳起，猛地抱住了其中一个枪手的脖子，突袭的正是山中健太。他早醒了，但看到情况急转直下，惜命的他躺在地上装死，静观其变。眼下再装死就要被补枪子，这个狡猾的家伙终于不能再躲了。山中虽然身手一般，但拼起命来还是不含糊的，他死死卡住枪手的脖子，两手向两边用力一转，扭断了他的颈椎，又伸手去扶他的胳臂，准备拿他手中的枪对付另一个枪手。

但赵庆华带的两个人也不是吃素的，一个被山中攻其不备，另一个已经反应过来，举枪对准山中健太。两个人都摸到了枪，接着便是一阵对射。枪手和山中都中了不少枪，双双倒地。山中健太拼着最后一口气，使出生命里最后的一次话术，向着石井大喊道：“石井真！别忘了你是个日本人！”喊罢便没了声息。

“他奶奶的！”看到两个手下突然毙命，赵庆华咬牙骂了一句。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真正的劲敌是对面的石井真。

石井真从看到妻女的一刻就定在了那里，一直没有回过神来。他眼神闪烁，似是震惊，似是心疼，举棋不定，为了自己的工作而祸及家庭的感觉让他窒息。石井真一直是个理智的人，但正是这份理智让他的心裂开了。如果对面是两个陌生的中国女人，那他会毫无顾忌地和赵庆华一拼到底。但对面是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是他的一切。如果她们出了意外，那他所谓的退休就再也没有了意义，“平凡的生活”更是化为泡影。

山中健太临死前的一声大喊把他从天人交战中叫醒了，可带来的却是更大的痛苦。石井真怒视赵庆华道：“你想怎么样？”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老实点儿，别想耍花招！”赵庆华声色俱厉地说道。两个手下的死激怒了他，同时也提醒了他，变数无处不在。刚才的好心情已经烟消云散，赵庆华又提起全部精神对付石井真这个劲敌。他把两个女人挡在自己身前，一手扣着一个人的脖子道：“把枪放下，你敢耍小动作，我就先杀一个给你看看！”

“老公，先救孩子！”

“咳咳，爸爸！”

听着妻子和女儿的喊声，石井真牙快咬碎了。他缓缓放下两只手，却没有扔掉手里的枪，面色铁青两眼通红地瞪着赵庆华，愤怒在心底疯狂燃烧，一点点侵蚀他的理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这些支那人，真卑鄙！”

一句“支那人”让原本有点同情他的项昊听不下去了。“你们这群鬼子还不是一样绑了我妹子？这就叫现世报！”接着他又对赵庆华说道，“我说老赵，你这手段确实有点太下贱了。不如你把他老婆孩子放了，咱们一起对付他，别让鬼子看不起咱们。”

赵庆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们有这个分量吗？还想活着出去？他赢了不会放过你们，我赢了……也一样。”有背后的庞大势力做依靠，他是真不把这两个没有组织的退伍兵放在眼里。他顾忌乐雨的身份，不会动她，但其他几个人就未必了。

一句话把项昊激怒了，他想上前，却被陆林死死拉住。他们被两大势力夹在中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赵庆华的嚣张、石井真的愤怒、乐雨的义愤填膺……在这剑拔弩张的环境里，每个人只看到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却忘记了很早之前他们就发现，在这个神秘的洞穴里所有人的情绪都会被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