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俄罗斯
“哎呀不好意思,怪我,吓到小姑娘了。叔叔就是个糙人,别害怕。”老赵不以为意地笑着说,同时挥了挥那只满是裂纹还少了个指头的手。
聊了几句之后,众人才从老赵口中得知他是在俄罗斯做生意的商人,从1992年就开始往俄罗斯倒腾服装和日用品,算是最早的一批中国倒爷。不过生意一直做得马马虎虎,现在在俄罗斯的几家大型批发市场里有几个摊位,时不时地要回国内进货。虽说现在国际物流发达得很,不用像过去那样自己拎着大包小包上火车,但他有严重的恐高症,不敢坐飞机,于是每次发完货都要坐自己十分熟悉的国际列车返回俄罗斯。
“这趟车比以前宽敞多了,九几年那会儿,哪儿都能挤满人,一水儿往苏联倒腾东西的。当时还是绿壳车,也没空调,冬天冷得不敢开窗户,到处还都是抽烟的人,再加上脱了鞋凉脚的,整个车厢里那个味儿呀,别提了。几天几夜熏下来,下车的时候鼻子都不灵了。夏天更受罪,大家为了逃关税,就把带的衣服尽量往身上穿,床单下面、座位上也铺着毯子。那边的夏天有30多度,裹得那么厚,车上又挤,我还爱出汗,那个受罪呀……”老赵向众人吹着自己早年的奋斗史。
“这么受罪,赵叔你还去?”周欣听得入神,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苦是苦了点,可当时是真来钱。呵呵,当然跟现在卖地卖油的比不了,不过那会儿大家伙儿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全是平头老百姓,哪见过那么多钱?有这么一条挣钱的道,再辛苦也得奔呀。当时赵叔我倒腾了两次之后,拿挣的钱一下就给家里买了冰箱彩电录像机,在胡同里倍儿有面子。当时就觉得,值了!”老赵似是在缅怀自己的光辉岁月,“那会儿这条道上的钱是真好赚,基本不用到莫斯科,带的货在沿途就能卖完。当时这路上的每个车站,铁道两边都好多老毛子在等这趟车,车停了,我们就拿货下车卖,有时候来不及,就从窗口一手收钱一手往下扔货。等到半路上把所有货都卖光,我们就下车把卢布兑换成美金,然后搭下一班火车直接回国。”
“唉,钱是挣到了,可身体不行啦。”说着他让众人看他那两只全是口子的手,“这都是那会儿冻的,脚上也有,还落下了很多毛病,有些冻疮这辈子都好不了。”
“这个指头也是冻掉的?”陆林指着老赵的手问道。
“这个不是,嘿嘿,别提了,另一码事儿。”老赵正笑着,看到对面车门口有一个俄罗斯乘警走进来,一下子不笑了,声音也小了许多,就好像突然从一个话痨变成了哑巴。“多吃点儿,趁这会儿挂的是国内的餐车。等过了满洲里,换成老毛子的餐车,那菜是真难吃。”他小声转移了话题,弄得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乘警消失,他才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见笑见笑,习惯了。说了这么半天,你们去西伯利亚是干吗的呀?”
“我们去旅游。”陆林抢着答道。
“啥?”老赵的表情有点不自然,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们吃饱了撑的吧”,接着他赶快调整了下,玩笑似的告诫道:“坐这趟车的背包客我见多了,可你们看看,有几个是中国的?等过了边检到后贝加尔的时候记得别下车,那地儿乱。”
他想想又说道:“要是都不会俄语,到目的地之前最好都别下车。说句难听的,中国人坐这趟车,不出点事儿都不正常。唉,好好的跑出来受这罪,祝你们好运吧。”
“别呀赵哥,您这说得也太玄乎了,给我们讲讲吧。”陆林笑着说道。他们对这条线路都不熟悉,听老赵说得这么严重,自然要问问。
老赵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这么说吧,中国人在俄罗斯,对三种人一定要小心:第一是警察,第二是黑社会,第三是同胞。老毛子的警察就是土匪,野蛮、暴力、滥用职权,跟他们比起来,咱中国的警察就跟天使一样。那边的警察不富裕,捞外快的时候,经常对外国人下手,特别是对中国人。也不怕你们笑话,刚才我那样,就是让那帮孙子给欺负出习惯来了,弄得现在回了国也怕警察,改不了了。记住,见了老毛子警察躲着走,一旦被盯上,不出点儿血别想了事。
“年轻那会儿不懂事,有次卖完货我就拿钱跟人家显摆,这一露财就让警察给盯上了。他要看我护照,看了以后说照片跟本人不像,怀疑我是偷渡的,就把我关起来了,交一万卢布才能走人。当时年轻气盛,那是几千块人民币呀,哥我挣的都是血汗钱,凭什么喂他们?说什么我也不交,结果活活被关了一个月。”
“然后你胜利了?”周欣兴奋地问。
“胜利?呵呵,然后我交了。”说着老赵晃了晃自己缺了小拇指的手道,“当时我要是再不交,他们准备敲我的第二根指头了。交完钱,连个收据都没开就把我扔了出来,什么偷渡不偷渡,就是讹钱!”
老赵歇口气又道:“黑社会就不用说了,到哪都得小心黑社会。看我额头这块疤,不交保护费让人给打的。后脑勺还有一块,晚上被打闷棍留下的。老毛子这边现在流行光头党,看到穿得痞气剃光头的年轻人都留点神。”
“那怎么还得小心同胞呢?大家都是中国人呀。”水静问道。
“呵呵,”老赵笑得有点无奈,“中国人才了解中国人,才知道怎么欺负中国人。东欧的一些港口和陆运点,有些不干正事的中国人,外国人的货不敢动,专门刁难同胞。赵叔我在俄罗斯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被坑得最惨的一次就是同胞干的。再有,1993年中俄列车大劫案听过没有?发生在从蒙古出境的那列车上,一路上从车头到车尾被抢了四次,专抢中国人,干那活儿的也全是中国人。”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老赵用负面案例生动地给众人描绘出了一个地狱般的俄罗斯,大家不由得对这次旅途又多了几分担心。
正聊着,项昊突然腾地站起来,手指餐车一边的门口大喝道:“孙子,给爷放开那姑娘!”跟着就离开座位走过去。
众人回头看,近门处两个有点儿喝醉了的老外一前一后堵着路,正在调戏一个黑头发的美艳女子。
“哎?那是萧姐姐,跟我们一个包厢的。”周欣说道。
那女子正是萧卓,挡在身前的老外手抓一沓钞票在她眼前晃,一脸淫荡地调笑着。她不为所动,只是抱着肩膀冷笑。
项昊上前从身后一把抓住老外的肩膀:“孙子,姑娘再漂亮也是我们中国的,由不得你们这么放肆,给爷老实点儿!”他五指如钩,一用力,疼得那厮酒都醒了,身子直往后缩。这一英雄救美的行为,赢得了车厢里乘客们的一片掌声,还有老外吹着口哨看笑话。
后面那个看到同伴遇袭,想上前帮忙,却没想到身前的美人一个肘击,打在了他胸骨以下胃部以上的鸠尾穴上,那老外当时跪在地上。项昊看在眼里,暗道这婆娘真狠,鸠尾穴可是死穴,打重了会出人命。
萧卓又抱着肩膀,丢了句“老娘要你帮忙了吗?多事!”就施施然从还抓着个人的项昊身边走了过去。
“我说你这婆娘怎么说话呢?分不清好赖人呀?”项昊不干了,松开手里的人转身问道。两个老外只是喝多了有些得意忘形,把一身紧身皮装的萧卓当成了小姐,此时已经疼得酒醒,慑于项昊的高大身材,相互搀扶着灰溜溜地走了。
“你说谁是婆娘?”萧卓猛地回头瞪眼问道。
“自己人,自己人,别让外人看笑话。”周欣跑过来当和事佬,挽着萧卓的胳膊往座位处领,边走边笑嘻嘻地道,“姐,你真是条汉子!”
刚才老赵看项昊去管闲事,怕一会惊动警察会连累到自己,找个借口溜走了。水静感叹长得那么凶的一个人,胆子竟然这么小,洛雨却说旅途中的朋友就是这样,人家没理由为下车就不会再见的人承担风险。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个小生意人被艰辛的生活磨砺得失去了勇气。
周欣对萧卓说了刚才老赵讲的那些反面案例,问道:“萧姐姐,俄罗斯真有那么乱吗?”
萧卓笑笑:“呵呵,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其实吧,这毛病都是惯出来的。老毛子的警察发现中国人好欺负,既然你好欺负,那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不过他们对待自己人也是这德性,狠起来对美国人也是这样。刚才那两货,一大早喝多了,不用说就是俄罗斯人,但挨了打他们也不敢去找乘警,怕给自己找麻烦。”
萧卓有一半的俄罗斯血统,对俄罗斯并无恶感。她又接着说道:“俄罗斯乱也是真的,老毛子出口最多的四样东西:伏特加、AK47、妓女和黑社会,能不乱吗?特别是东西伯利亚这边,地方穷又山高皇帝远,丛林法则盛行。不过话说回来,人家也有优点,就像刚才说的老毛子警察,看谁不顺眼就敢整谁,哪怕你是美国人,他们也不怕。这是个用铁和血打赢卫国战争、打垮纳粹、又和美国争夺过世界霸权的国家,俄罗斯这个民族是有自己的骄傲的。你可以说他们野蛮、无赖,但他们敢用野蛮和无赖的态度面对全世界。刚才那人说得有点片面,这个民族要真那么差劲,也不会第二个造出原子弹,第一个把人送上太空,还孕育出托尔斯泰、普希金这样的作家。老毛子除了开车快,干什么事儿都慢慢腾腾的,而且没事就酗酒,不过他们认真起来是很厉害的。怎么说呢,就像苏联那会造的老机器,简单、粗糙、皮实,但同一批产品之间的质量差距,能从天上差到地下去。运气好,捡个认真时候造的,跟德国造的一样好用,而且几十年不会坏;运气不好捡个他们喝醉时造的,三天两头就会出毛病。不管怎么说吧,虽然一身的坏毛病,但这是个从来没有倒下,也从来没有被征服过的民族,毕竟拿破仑失败了,希特勒也失败了。”
“错了,”洛雨在一旁说道,“不是没有被征服过,蒙古帝国四大汗国之一的金帐汗国,统治了俄罗斯两百多年,比元朝统治中国的时间还长。”
“妹妹你真是好学问,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对于洛雨的纠错,萧卓不以为意地捋了捋头发道。
“那萧姐姐,如果我们想出境以后采购装备,你觉得从哪儿下车比较好?”周欣又问。
“这要看你们想采购什么装备了,一般旅行者在乌兰乌德和伊尔库茨克集结的比较多,但要是想买些市面儿上买不到的……呵呵,后贝加尔连‘喷子’都有得卖,换其他地方,没路子是买不到的。”萧卓回答得很随意,实则是在有意引导众人。
陆林和项昊闻言,悄悄对望了一眼,似在询问对方,要不要买上两把枪。
此时列车已经驶出沈阳站,在城市边缘的低矮房屋和农田间开始加速。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车厢,窗外的景物不断变化着。
“泥号!”对面餐桌突然有个声音传来,众人抬头看,却见是个老外。老外友善地笑了笑,用非常糟糕的中文继续说道,“你好,我是……霉……美国人。刚才……听到你们说美国和俄罗斯……能喂……喂……”
“别喂了,你还是说英语吧。”项昊用英语说道,他有点受不了这四不像的中文。
“项大叔,你还会说英语?”老外还没说话,周欣却被项昊一口流利的英语镇住了。
“什么话,我怎么就不能会了?部队上学的。”项昊说道。先前他发现陆林的俄语说得很流利,也不由得想表现一下。
之后老外就和大家聊天,周伟和水静听不懂,周欣在一边小声地翻译。这个美国人叫艾伯特,坐在旁边的是他的妻子杰茜卡,两个人是职业旅行者。见识了刚才项昊英雄救美的行为,他们觉得这一行人很有意思,就想认识一下,夫妻二人已经习惯了在旅途中认识些有趣的新朋友。
“我们原本生活在加州的一个小镇里,两个人都在超市工作。”艾伯特介绍道,“上帝呀,当时的生活真无聊。结婚以后,有一天我对她说,我们去周游世界吧!她同意了,于是我们就策划了一次旅程,从西海岸到日本,再经过中国、东南亚、印度、北非,最后回到欧洲东海岸。可转完了这一圈儿,我们却好像哪儿都没去过似的,只记得在不停地赶路、赶路、赶路。唯一的收获,就是我们把拍的照片发给了国家地理杂志,结果有几张被采用了。我们的游记也被登在了一本旅游杂志上,这让我们挣了点儿小钱。”
艾伯特说着跟杰茜卡对望了一眼,眼里满是甜蜜:“后来我们就想,为什么不能这样生活呢?于是我们辞掉了工作,开始旅行。我们每年至少有6个月是在旅途中度过的,其余时间则是在整理游记,给杂志、网站和类似孤独行星(Lonely Planet)这样的自助游指南出版商投稿,今年是第四年了。”
“这个很挣钱吗?”周欣在一边问道。
“不,只够维持生活,能被选中的文字和照片永远只是少数,偶尔还需要在旅途中打工,但我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周游世界之后,我们发现想把游记写好,就要真正去感觉一个地方或者一个民族,去了解它去触摸它。每次只去一个地方,多待些日子,一次旅行半个月到一个月。这次我们打算用两个月的时间,来一次俄罗斯冬季的深度游。”艾伯特回答道。
“两个月?用得了这么久吗!”陆林惊问道。
“可能还不够,我们打算明年夏天再来一次。去年来中国,我们在北京住了两周。俄罗斯是地球上最大的国家,国土东西跨度几乎绕了地球半圈。除了没有热带雨林和赤道,几乎地球上所有的自然美景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翻版,更有北极熊、西伯利亚虎等无数野生动物。辽阔的土地、美丽的自然风光、丰富的动植物资源,没有几个国家能和俄罗斯比。只一个贝加尔湖,就占了全球淡水量的20%,是美国五大湖库容量的总和。‘冷战’和苏联解体,使这里成了常常被人们忽略的旅行圣地。如果单纯为了看风景,一趟俄罗斯走下来,许多国家都不用去了,真的很划算。而且……”艾伯特笑笑道,“来这里旅行真的很便宜。”
“你们不担心安全问题吗?”洛雨问道。
“担心,不过有问题我们会找使馆。”艾伯特不假思索地答道。
众人相顾无言。从老赵开始,他们一个早上听了三个不同版本的俄罗斯,颇有些罗生门的味道。此时他们对这个国家的印象,反而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餐车内。
早饭吃得很慢,大家谁也不着急。餐车变成了临时酒吧,来自不同地方的旅客在这里相互交流。不过外国人居多,有俄罗斯人,也有世界各地来旅行的背包客,还有些人是专门为了乘坐这趟列车而来的。广播中来回放着舒缓的苏联老歌,里面有老俄罗斯人钟爱的手风琴声,悠扬的旋律在车厢里回荡着。旅行者们像久违的老朋友一样聊着天,气氛怀旧而温馨。列车在铁轨上飞快奔驰,明媚的阳光融化着两旁平原上的积雪。
在众人享受着美好旅途时光的同时,北京的一处四合院里气氛却正紧张。
“你们这群饭桶!让你们盯紧他们,你们就这么盯的?竟然让这么一支杂牌队伍给耍了,咱家的脸让你们丢尽了!这下好了,所有的准备白费了。你们知不知道,一旦出了境,想找他们有多难?”
“那个,四哥,咱们也不算跟丢了。当时元凌在机场外面发现他们出来,就一路跟上去,而且已经跟上了火车。”一个手下辩解道。
“我当然知道他跟上去了,可一个人跟上去有什么用?咱们所有的准备都在莫斯科,在莫斯科!现在要从头来做了!”四哥的火儿还没有消。
“至少咱们没有追丢。”下属小声嘟囔了一句,看四哥又要骂他,连忙说道,“那四哥,我们下一步怎么做?早上已经发信,让去莫斯科的人回来了。而且刚才元凌传回话来,他好像在车上看到了萧家的那个娘们儿。”
“萧家人也掺和进来了?”四哥闻言恢复了冷静,“让元凌继续跟着他们,看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现在看来,他们此行多半是冲着西伯利亚去的,那咱们的处理方式就得改改了。那边的环境不同于莫斯科,是远东最乱的地方,又是在国外,而且萧家还掺和了进去……”
他想想道:“让去莫斯科的那20个人赶快回来,从里面挑6个俄语最好最熟悉环境的,然后派他们马上去咱们外蒙的训练营调300人出来,每个带50人,分批从外蒙进俄罗斯,到了西伯利亚再会合。”想到目标可能是西伯利亚之后,他将这次行动的整体方针做了调整,先前派去莫斯科的人只能算是间谍性质,而这次,则是真的要动用赵氏的私人武装了。
“四哥,为什么先前去莫斯科只派了20人,这次却要300人呢?”旁边一个手下问。
四哥缓缓说道:“你们不了解那边的情况。我去西伯利亚打过两次猎,那里太辽阔也太乱了,偏离了公路铁路,在荒原上随便放枪都没人管。力量小了别说找人,连自身都难保。何况萧家那娘们儿也去了,她对这里可比咱们熟悉。不过出了国境办事儿也方便,300人听着不少,往森林里一撒根本看不出来。那娘们儿要是想跟咱们碰一碰,咱就跟她碰碰试试。行了,你下去准备吧。”上次去日本,这四哥只带了5个人,因为东京的环境不允许乱来。但此次深入蛮荒则完全不同,不但环境允许,而且也是任务的需要。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夕阳下,陆林坐在车窗边轻哼苏联老歌,为众人填写入境登记卡,享受着傍晚的宁静。列车此时已经过了长春、哈尔滨,行驶在白雪覆盖的黑土地上。一路向北,气温越来越低,内外的温差让车窗上结起了一层白雾。天空中大片大片的云层被镶嵌了一层金边,时而高飘成鳞,时而低团成簇,时而遮蔽天日。当金黄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的缺口形成一道道光束照亮雪原的时候,那美景宛如天堂。
三个女生关在包厢里恶补俄语,项昊、罗瑞和周伟则拉上了临时入伙的萧卓一起打牌。陆林写写停停,时不时望向窗外,似在回忆。
“但愿明天也能这么平静吧……”陆林暗暗想着。明天早晨,K19次就要驶入俄罗斯境内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天已经黑了,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众人再次移师餐车,享受国境内的最后一顿晚餐。夜晚总能让人们表现出感性的一面,此时餐车的气氛完全变了。座位几乎被坐满,俄罗斯人多了很多,旅客们叼着烟,喝着伏特加,时不时举杯相敬,大声地唱着、笑着、吵闹着,很多人已经醉了。气氛空前热烈,艾伯特夫妇也在,招呼他们过去坐。
看着一帮群魔乱舞的老外,众人一时有点不适应。萧卓笑着说道:“不用太紧张,咱们现在过的是俄罗斯时间,你们得习惯老毛子的生活方式。没有含蓄没有中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着她也倒了杯酒,转身对着热闹的人群举起杯,用俄语高声叫了句 “为了相遇,干杯”,说罢一饮而尽。
“乌拉!”美女的敬酒得到了人们热烈的回应,虽然他们之中很多并不是俄罗斯人。
“如果你想了解美国,就去拿本书。如果你想了解俄罗斯,就去拿把铲子。科学家、传教士、诗人……他们都被埋在这里。”一个俄罗斯人用带有俄味的英语和艾伯特神侃着。
“我怎么觉得他在说中国。”周欣小声对洛雨说道。
“这伏特加比国内喝的烈多了,来劲!”项昊干了一杯后对陆林说道。亢奋是一种容易传染的情绪,众人很快融入了周围的气氛里。黑暗中时常有雪花砸到车窗上,却迅速被餐车内的融融暖意融化了。大家全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一直闹到十点,他们才回了包厢,几个男人都有点喝多了,在女生们的极力要求下才回房休息,她们实在受不了车厢里的那股膻味。十一点多的时候,陆林被包厢外走道上突然传来的一阵吵闹声惊醒。他依稀能听到,有个旅客在跟乘务员和乘警大声争吵着,大意是他的护照丢了,要求乘警赶快给他找。又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有个人在供应热水的锅炉夹缝里拾到了他的护照。
赵元凌余怒未消地回到包厢,刚才他从餐车出来,突然发现身上的护照不见了,找乘警和乘务员讲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妈的!之前真是白喂他们了!”赵元凌暗骂道。为了方便行事,上车后他就贿赂了乘务员,把买到同一包厢的旅客调配到别处,自己占了一个包厢。刚才护照不见了,他找乘务员求助,可她们却完全不管。好在有个穿着高领皮风衣、戴着帽子和墨镜的中国人捡到了他的护照,否则明天出不了关,他的麻烦就大了。
“真怪,大晚上还戴墨镜。”赵元凌又想起了还他护照的那个人,好像自始至终都没能看清他的面貌。想着他喝了口水,便翻身躺倒在卧铺上,全然不记得离开前他根本没往杯子里倒过水。大多数人都睡了,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夹杂着雪花的北风声和车轮碰撞铁轨的声音在不停地响着。
几分钟后,桌上的手机响了,赵元凌想起身拿手机,却发现身体竟然动不了了。这时包厢的门被拉开,一个穿着高领皮风衣、戴着帽子和墨镜的人走了进来。赵元凌惊恐地看着来人,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人并没有理他,径直拿起桌上的手机,按下通话键。
“嗯,是我。”皮风衣举着手机说道。让赵元凌震惊的是,这人的声音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他想喊,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放心吧,一切正常,明早出境……嗯……嗯……300人是吗?……好的……确定了他们的落脚点再联系……嗯……您放心吧,再见。”
挂了电话,皮风衣这才回头看动弹不得的赵元凌。当他翻下遮着脸的高领,摘下帽子和墨镜,赵元凌的脸刷一下就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对面站着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毫无反抗力的赵元凌倒在床上,站着的那个“自己”看着他的眼睛,缓缓俯下身,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在他眼前越来越近,他的嘴角仿佛能滴出血来……
第二天清晨,在K19经过的一座铁路桥下的冰河里,警方发现了一具全身赤裸、脸皮和指纹都被剥掉的男性尸体。尸体似乎经过了特殊处理,被发现时已经开始腐烂,死者的身份和死亡时间无从判断,但死亡原因一目了然——死者心脏位置有缝针的痕迹,打开胸腔后发现心脏处的几根主要静动脉被剪断,胸腔内积满了回流的血液,却一滴也没有流到外面。
凌晨,粗心的乘务员唤醒全车厢的人,让大家准备边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也没有注意到给过她钱的那位旅客,身边多了一个上车时未曾出现过的超大号旅行箱,以及他包厢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