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实验日记
“你们先等等,我进去看一眼。”陆林和项昊走了进去。
“没有尸体,都进来吧,这个真是这里的结构图。”陆林说道,大家这才放心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与先前那个克格勃的很不一样,四面的橱柜里摆放着各种专业书籍和实验器具,学术气氛重了很多,估计是一个研究人员的。
“咱们是从这里进来的……”陆林指着结构图对众人说道,“现在是在这里。没错,颜色标注不一样的这个代表的是我们所在的办公室……咱们是从西边进来的,原来那条铁路是通到这里的后门。从这里再深入是中心研究区……然后是各种实验室……嗯……再往前北边是尸体焚化场和发电机组……哎?这个感应区是什么意思?……找到了!在建筑尽头有一个南门,这个是正门,车库就在旁边!”
“有车就一定有路,不知道还有没有汽油。”项昊想着说道,“没有油,给辆坦克咱也开不出去。”
“过去看看再说,咱们走了不到一半呢。欣欣,把你相机借我用用,我把整张图拍下来。”陆林说道。
周欣从包里翻出相机递给陆林,这是她现在最宝贵的财产了。一路上从赤塔的咖啡馆到冰雪林中的日出,从寒冷夜晚那有说有笑的篝火烤肉到月光下的美丽温泉,这些快乐的回忆都被她记录了下来。刚才进入这座研究所,她还不忘拍几张。
保险起见,陆林还想让洛雨画一份草图,却发现她被桌子下的一个红皮笔记本吸引了。洛雨走到办公桌后面,拿起笔记本,吹了吹上面的尘土,翻看起来。
“这个……像是一本日记。”洛雨皱眉看着,很多词看不懂,就把它递给了这里俄语最好的萧卓。
萧卓翻着日记本,缓缓念了起来:“4月13日,离开科学城已经七天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看到这里有最先进的实验设备,筋疲力尽的同志们显得很兴奋。比耶夫司基同志说我们的工作非常重要,将会为解放全人类做出巨大的贡献。虽然这些天没有睡好,但我还是兴奋地失眠了。非常想念佳伊诺娃,留在科学城的你还好吗?这里实在太冷了,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把实验安排在这个鬼地方,还有那些比天气还冰冷的克格勃。”
萧卓向后翻了几页道:“这些实验数据老娘看不懂,就不念啦。”
“6月7日,今天被克格勃叫去审讯了,他们说我不应该在给佳伊诺娃的信里,透漏这里的工作内容,这群盖世太保!实验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我心里充满了疑问。”
“8月11日,他们又从森林融化的冻土层里挖出了一具蒙古人的尸体。我和比耶夫司基大吵了一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实验室会建在这里了……”
冰冷黑暗的房间里,众人围在萧卓周围,只有手电的光束打在日记本上,由下至上反射出的光芒照在众人的脸上,显得倍加阴森。
“科学城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新西伯利亚市建立的苏联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是苏联时期开发西伯利亚的一个重大举措。”洛雨对大家解释道,“他说从这里挖出了蒙古人的尸体,会不会是元朝的人?”
“那这里会不会就是……”周伟听得一惊,不过当着萧卓的面,他没有说出“日不落山”几个字。
“不会!”洛雨很肯定地答道。昨晚她还看过,那方向还是指向西方,看样子离得还很远。
“别打岔,”萧卓似乎看得很投入,又念道,“8月29日,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我们在7具古代蒙古人尸体中的两具,检测到了微弱的生物能。作为科学研究者,我绝不相信那是千年不散的鬼魂,但这座堡垒里,也许真的存在拘禁灵魂的力量。佳伊诺娃呀,我真想向你诉说我内心的矛盾。每当听到其他实验室里传来的惨叫声、怒骂声,还有像疯子一样诡异的笑声,我总会忍不住怀疑,我们真的是在解放全人类,而不是为整个人类套上枷锁吗?那些疯狂的实验,有时我真的很庆幸,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成功。”
“什么鬼魂灵魂的,有点瘆人了。”周欣抱着水静的胳膊说道。
罗瑞在旁说道:“‘21克’听过吗?科学家实验过,在人死亡的瞬间,身体会失去10至40克的重量,这个重量被统称为‘21克’,至今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于是人们认为这是人类灵魂的重量。西方很多笃信鬼魂的学者认为,鬼魂是一种电磁波,因为人本身有一个生物磁场,人死后,这个磁场就不见了。但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能量是不会凭空消失的。于是这个消失了的磁场,也被认为是灵魂。不过说真的,我也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拘禁灵魂的堡垒’,是说他的处境吗?”
不理会众人的议论,萧卓还在往后翻日记,把那些生活的内容略了过去。她皱着眉道:“好奇怪,这个人每周都至少写两三篇日记,可10月到11月这几周里,他竟然一篇也没有写,跟断片儿了似的。”
“12月13日。在克格勃监视下的蜜月假期结束了,佳伊诺娃,我亲爱的妻子,一个月的假期实在太短暂了。工作对我们真残忍,好希望能马上飞回你身边,诉说我对你那无尽的爱意。回来已经三天了,这个冰冷的研究所似乎也变得春意浓浓。比耶夫司基不再生我的气了,他热情地跟我说,他的研究也取得了突破。那些克格勃也变得不再冷漠和刻板,连实验中的囚犯似乎也面带笑容,所有人都那么和谐。也许一切都是我的错觉吧,我亲爱的佳伊诺娃,这是爱的力量吗?唯一的遗憾是今天下午出了事故,负责监视咱们假期,又和我一起回来的瓦西里,被误当成实验对象送上了实验台,等发现时他已经死去了。虽然他是个克格勃,但最近的接触让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机敏、果断、坚定而聪明的革命战士。
“12月16日。佳伊诺娃,我亲爱的妻子,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我以为,我对你的爱足以融化整个西伯利亚的冰雪。如果上帝不允许有爱的人上天堂,那么我愿意带着对你的爱在地狱中沉沦。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变,可我错了。因为今天,我遇到了她……”
萧卓不忘加了句评论:“才回来一周就变心了!哼,你们这些臭男人!”
“别废话,接着念接着念!”项昊催促道,“我怎么听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众人也都有疑惑,却一时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12月17日。今天的灌输实验中又有一个实验对象疯了,可是很奇怪,他刚进实验室时一直在像个疯子似的傻笑,反倒是实验结束后开始惊恐地喊叫,面无人色,更像是个正常人。能量侦测组的盖伊博士今天跟一个克格勃发生了冲突,那个克格勃前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抽出枪打碎了盖伊博士的脑袋。对待同志怎么可以这样,这些克格勃真的是魔鬼吗?我又见到她了,莫名的快乐在心中沸腾,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情感,上帝啊,这是只有在人类最美好、最纯洁的梦中才会幻想出来的。为什么你这么狠心,偏偏让她盛开在了这个冰冷的地狱里?”
“这次连我都觉得不对劲了。”罗瑞说道,“也许是这里的生活太压抑了吧,怎么听着人跟有病似的?还有那什么‘只有在人类最美好最纯洁的梦中才会幻想出来的……’,形容得也太过分了,这得是个妖精成什么样的女人呀!”
萧卓接话道:“一见钟情呗,感情这东西谁说得清,有人为它都肯自杀。”
“12月20日。上午有个实验对象摸上前往伊尔库茨克的卡车逃跑了,这人一定是个疯子。之前一直找不到他,我们都以为他在第三次实验后死了,是负责清场的记录人员疏忽,忘了做死亡登记。没想到,他竟然在泡满尸体的福尔马林标本池里躲了整整七天,靠生吃那些尸体活了下来!工作人员下午清点那些蒙古人尸体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条胳膊,这些粗鲁的搬运工。回忆起昨晚和她共进晚餐时的情形,甜蜜的感觉还在心中流淌。在一团和气的研究所里,其实所有人都有些古怪,平静安逸的外表下是一触即发的愤怒。只有她是最好的。”
一阵阴风从门口吹进来,钻进了众人的脖颈,冷得他们一个哆嗦。刚读到如此恐怖的情节,萧卓吓得手一抖,日记本“啪”地掉到了地上,几张照片从夹页里散了出来。
“这是……”洛雨俯身捡起了日记本和照片,把本子交给萧卓,拿着照片看了起来。最上面是一张结婚照,照片中是一对穿着礼服和婚纱的男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男的留着一把大胡子,年纪却显得不大,女的很漂亮,背景是一座教堂外面。
“这个应该就是那个佳伊诺娃吧?真漂亮。唉,新婚燕尔,应该很甜蜜才对呀,怎么才回来一周就变心了?”周欣惋惜道。
后面的照片中,有一张是这个大胡子男子站在一具尸体身边拍的。看起来那是一具黄种人的尸体,保存得非常完好,可身上的衣服样式却不似近代。
“这应该就是日记里写到的蒙古人尸体了,他身上的服饰真的是元朝的样式。”洛雨说道。
之后还有几张是大胡子和一些同样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的合影,背景有的是森林,有的是研究所的生活区域,可以看到照片背景中还有些人穿着带编号的病号服,和先前见过的开颅尸体身上的服装一样,估计都是这里的实验对象。
最后,一张大胡子的单人照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是一张侧面半身照,似是抓拍的,背景是一组高大的实验设备和控制台。大胡子站在照片左边四分之三的位置,面向右边一脸笑容,像是在盯着情人看。那笑容和表情很古怪,就好像一个拥有极大幸福的人,正在经历人生中最甜蜜的一刻,哪怕在先前的婚礼照片上,他都没有过这样的表情。只是那幸福感好像有些过头,给众人的感觉很不舒服,觉得那不应该是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表情。
最古怪的不是这些,而是大胡子甜蜜注视着的那个方向。照片的右边,除了在最右侧的位置有一堵似是金属质地的墙壁外,他视线所及的范围里空空如也。
“嘶……”众人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罗瑞有些颤抖地说道:“原来不是美丽的女人,而是美丽的女鬼,倩女幽魂呀!还说别人都有问题,原来真正有问题的是他!”
“都跟你说了在这种地方别提那个字!天知道曾经有多少人惨死在这里。”萧卓责怪道。
项昊取笑道:“哈哈,看不出来你这老娘们儿胆这么小!放心吧,没事儿,再邪乎的我们都见过了。”说着他还向其他几个人笑了笑,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明心堂的经历,让他们的精神强大了很多。
“哼!”萧卓似乎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又开始翻日记本。
“12月22日。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不知道是谁弄坏了食堂里的暖气设备,原本打算在那里举行的平安夜舞会,不得不被挪到了感应区。真的很讨厌那个阴森的地方,可除非去森林里,这里实在找不到面积够大的地方了。不过我想,能把她带进大家的视线里,她一定很高兴。也许是圣诞节的关系,大家显得很兴奋,好像憋足了劲想在舞会上露一手,没什么心情工作了。听一个克格勃说,中校同志决定让实验对象也来参加这次的舞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难道要我们在荷枪实弹的警戒中一起跳舞吗?比耶夫司基这个领导很不称职,从我回来就没见他们组工作过,整个研究小组每天都在磨洋工,这些家伙真不怕被枪毙吗?怀着兴奋的心情准备睡觉,亲爱的,今晚你会来吗?
“12月24日。再有一会儿,舞会就要开始了。节日气氛空前高涨,白天大家在实验室里就唱起了歌,那些女研究员换上了美丽的衣服,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亲爱的,你在吗?上午哈夫告诉我,他今晚会让我们大吃一惊。哈哈,这个傻瓜,等我把你介绍给他们,那才叫真正的大吃一惊。不过今天感应区发生了件很扫兴的事,一个实验对象在实验过程中突然失控。他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打伤了研究员,又空手拔掉了自己好多头发。之后他抠瞎了自己的眼睛,又把铅笔插进了两只耳朵。真不知道是什么吓到了他,克格勃还没有赶到,这个失明又失聪的可怜人就用电线把自己勒死了。”
“这个死法也太血腥了吧!”周欣声音发颤。
“别说话,后面还有。”萧卓打断道,她的两只手也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我又回来了。刚才还没写完,就被突然来访的比耶夫司基打断了思绪,把想到的全忘了。这个家伙今天出了事故,醒来以后变得怪怪的,一副唯唯诺诺、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被电傻了。特别是刚才,他还对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每年年底是附近磁场最活跃的时候,还很隐晦地提醒我不要去参加舞会。哈哈,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他的小组成员架去舞会,比我去得还早。
“现在,舞会马上要开始了,走廊里的欢呼声、怪叫声此起彼伏。我要走了,虽然不能回家过圣诞,但有她在,还有这些热情的朋友,我相信,这将是我毕生难忘的一个平安夜!”
念到这里,萧卓停下了。日记至此戛然而止。
洛雨的面色很难看:“我想起来了,刚才翻过的几本实验记录里,最后的日期都是在同一年的12月24日以前。先前我以为,是这个研究所在那段时间被撤销了。从日记里看,他们当时一点散伙的意思都没有。在那个圣诞节的平安夜舞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家久久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周欣开口道:“咱们别管这些了,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就……就当没看过这本日记。咱们还是赶紧找车,然后离开这里吧。”
事实证明,越是惧怕恐惧,恐惧越会找上门来。正当大家点头称善的时候,却听到房间外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连串“啪”“啪”的声音,紧跟着门外的灯亮了起来,房间里的应急灯也跟着亮起来,原来那是电流点亮应急灯的声音。暗红色的应急灯灯光中,众人脸色惨白。这座在冰雪森林中废弃了数十年的研究所,竟然突然来电了。
“会不会……是有其他人进来了?总不能是那个做的吧?”周欣颤抖着说道。灯光是有了,但那暗红色的应急灯,明显是为出现紧急情况时电量不足和提醒人们注意危险而设计的。整个建筑蒙上了一层血色,愈发让众人心中不安起来。
“当然是有人进来了,除了人还能有什么?”陆林一副神鬼不惊的样子,其实也很紧张。
“不管这些了,最重要的是赶快找交通工具离开这里。这本日记里有好多古怪,但有些事不能细想,越想越怕。”萧卓像扔掉毒蛇似的把日记丢到了桌上。
“是呀,真的好多古怪,特别是他结完婚回来以后。我觉得……”洛雨边想边说,“哎呀别想了,快走吧!”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欣和萧卓一起拽着往门外走去,她们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因为开了灯的关系,整个走廊都不再是一片黑暗,众人可以看到远处的深红色灯光中有一个宽敞的出口,那里大概就是中心研究区了。一行人疾步向前走,来到走廊的尽头。
与此同时,在研究所最深处存放发电机组的角落里,一个人影刚刚拉开了电闸。灯光照在他脸上,赫然是刚才坠机的赵元凌。他的眼中有一种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沧桑感,默默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群家伙也真够倒霉的,去哪儿不好,偏偏一头扎进了这里。真没想到,我也有回来的这一天。”赵元凌无限感慨地自言自语道。他用手敲了敲旁边机器上的那个苏维埃标志,“因为你,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因为你,我失去了人的尊严!因为你,我在西伯利亚流浪了10年!我发过誓,总有一天,我要一百倍一千倍地让你偿还!”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格外狰狞。
但接着,他又歇斯底里地笑了:“现在我已经一点都不恨你了。没想到报仇的机会来得那么早,你们垮台那两年,我的仇已经一千倍一万倍地报过了!而且,我还要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他还想再说什么,声音却突然止住了,好像触电似的猛一哆嗦,接着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他快速地在原地转圈,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在空气中捕捉到了凶猛野兽的味道。
“该死!还在吗?”此时的赵元凌似是受了巨大的惊吓,除了脸色依然正常外,全身都在颤抖。“该死!该死!”他像疯了一样喊道,似是远去的可怕回忆又浮现出来,“小白鼠们,这次我可帮不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赵元凌说着向配电室的深处跑去,惊慌失措间还被电线连绊了好几个跟头,可他完全顾不上,跌跌撞撞地撞开角落里一扇通到外面的小门,狂奔着跑进了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