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褪色的海棠
刑孝昭帝天命十六年，已经在位四十二年的孝昭帝迎来了他七十岁的寿辰，作为鸢尾朝开国皇帝祁洛风的儿子，孝昭帝的在位年数超越了他前面的两代帝王甚至整个轩辕朝的皇帝，可以铭记在史册当中了，然而岁月不饶人，孝昭帝虽然在位四十二年，实际执政的年数却只有二十五年，在孝昭帝五十三岁的时候，他的记忆力开始衰退，时不时的就会打瞌睡，有时别人前一秒对他说的话他后一秒就会忘记，考虑到这个情况，孝昭帝不顾大臣反对，将政务全都交给了他的独子祁浩宇打理，祁浩宇今年也快年近五十了，有老太子之称，坊间有传闻说太子活不过皇帝都快成了一段笑话，然而从孝昭帝的寿命来看，他的儿子基因也不差估计也能活到孝昭帝的岁数。
凌霄宫的大殿之上热闹非凡，孝昭帝在祁浩宇的搀扶下缓缓的登上通往皇位的阶梯，老皇帝两鬓斑白却依旧精神抖擞，他穿着从亲政开始习惯穿的皇帝服，只是这皇帝服是两色的，黑色的一半绣着鸢尾的纹路，白色的一半绣着海棠的纹路，这种奇异却华丽的衣服是鸢尾朝这帮老臣记忆里最为印象深刻的，不只是因为这件衣服的颜色，更在于这个老皇帝的狂霸之气，纵然他已经是个垂暮老人，身上依然散发着当年令众人臣服的王者气质。
祁浩宇的穿着倒是很正常，作为代理皇帝，祁浩宇其实已经是实质上的皇帝了，只不过孝昭帝一直没驾崩没法改元罢了，祁浩宇的皇帝服就是传统的鸢尾服，袖边的烫金工艺，布料上复杂的鸢尾花纹路，无时无刻不在彰显他高贵的身份。
孝昭帝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桌案随后挥了挥手，祁浩宇立刻叫人将桌案搬了下去，随后孝昭帝起身，祁浩宇立刻迎了上去不知道老皇帝要做什么，底下的大臣停止了私语声纷纷看着老皇帝。
“干嘛老一脸严肃的看着我这个老头子？”孝昭帝一屁股坐在阶梯上看着底下的臣子问道。
臣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父皇……台阶凉，您还是到龙椅上比较好。”此时唯一能说上话的就是祁浩宇了，孝昭帝抬起头看着儿子温柔一笑“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说的算，来，拿酒来。”
祁浩宇知道自己的父皇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从未变过，于是也没有再度劝谏而是让宫女呈上了来自已经灭亡的离殇国的桃花殇，孝昭帝很喜欢喝桃花殇，而且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领，就算自己的身体衰老了，可是消耗这些酒液的能力还是有的，这不禁让人有些敬佩也有些后怕，谁都知道桃花殇是整个三界一等一的烈酒，老皇帝万一醉死在大殿上岂不是笑话？
孝昭帝闻到了空气中的担心味，于是俨然一笑，将酒樽端到身前，沧桑的说道“今天是我这个老头子的寿辰，各位都是我大鸢尾朝的肱骨之臣，未来的栋梁之才，浩宇这小子十二年来被你们教育的很好，我这个老头子也很满意，今天，我这个老头子敬你们一杯，愿你们在我这个老头子走了之后还能一如既往的扶植浩宇，让他成为一代明君名扬天下！”
底下的臣子纷纷举杯，基本上都是祝福皇帝高寿的话，但孝昭帝还是察觉到了其中有些人说他不要说丧气话的意思。
孝昭帝皱了皱眉说道“你们中的有些人巴不得我这个老头子早点死……”话音刚落大殿寂静无声，有些人的面目表情很是尴尬，更多的是畏惧。
孝昭帝体察到了氛围的细微变化于是轻松的笑了笑道“我没别的意思，人生在世总是要面对死亡的结局，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也不例外。”
有些人刚要开口却被孝昭帝瞪了一眼便不再敢说话了。
“我这一生，杀的人不少，有些是有罪的，有些则是无辜的，你们中的有些人在我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着我了，知道我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跟年轻时的自己完全就是两个人？”孝昭帝环顾每个臣子的脸，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回应他。
“今天，我是来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的。”说完孝昭帝起身，祁浩宇刚想搀扶他却被他挥手打断随后他从袖中摸出了一个褪色的鸢尾玉佩，交到祁浩宇的手中。
“生于皇室，有些事情就不能任性而为，我的父亲祁洛风曾经告诉我要随心而活，可是到头来我也没有做到，现在想来真是有些惭愧呢。”孝昭帝自言自语道“从今天起，我不会在出现在你们的眼前了，我累了，想要休息了，你们也别再绕过浩宇找我讲这个讲那个，我不想听，也记不住。”
祁浩宇惊讶的看着父皇，但是孝昭帝没有一丝打趣的意思。
“这件鸢尾玉佩是可以随时调用沙阳十万铁骑的兵符，你们要好好辅佐浩宇，若是敢犯上谋逆……别怪我老头子不讲人情。”说完孝昭帝对祁浩宇点了点头。
随后酒樽咣当一声掉在台阶上一阶一阶滚落，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连个酒杯也拿不住……”孝昭帝自言自语道随后他发现背后的臣子依然是沉默不语，于是他大喊道“你们搞什么啊？今天是我的寿辰，你们怎么跟送葬似的？”
“臣不敢……”底下人纷纷开口道。
孝昭帝微笑着拍了拍浩宇的肩膀对身后的臣子说道“他才是你们的皇帝，要好好对待他，我说的话说完了……等等……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跟见鬼了似的，我有那么吓人么？”说完孝昭帝捏了捏自己的脸随后有几个臣子忍不住笑了。
孝昭帝也开心的笑了起来拍了拍手道“这才对么，宴会别这么隆重，你们继续庆贺，我呢，就先失陪一会了，你们也知道……我最近很累……莫名奇妙的……累……”
气氛回到了刚开始的热闹中，只是多了一丝忧虑，他们很敬重孝昭帝，不舍得这个带领他们走向太平盛世的君王过早离世，但是时间不会给孝昭帝多长的延缓，如今他将兵权彻底交给了祁浩宇就证明他寿数将近了。
宴会结束，祁浩宇在王宫后花园的海棠花树林中找到了孝昭帝，此时孝昭帝正坐在一只木凳上看着盛开的白色海棠发呆，每逢海棠花盛开的季节，孝昭帝就会来这里坐上一整天，随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是如此，祁浩宇知道父皇喜欢海棠于是才在这里种下了海棠树，以往孝昭帝总会失踪几天，随后大病一场，太医说是过分伤心。
祁浩宇在年轻的时候并不知道父皇发生过什么事，父皇也不愿意告诉他，直到后来当他知道他的生母因为一些原因与父皇一生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就是父皇每每驻守在海棠花树下的真正原因。
“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孝昭帝幽幽的说道。
“父皇……”祁浩宇走到孝昭帝的身边说道。
“宇儿啊……过来坐。”孝昭帝微笑着看着祁浩宇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的木凳上，父子俩就坐在这盛开的海棠花树林间，多了几分轻松和惬意。
“你恨我么？”孝昭帝忽然冒出来一句。
祁浩宇愣了愣立刻回答道“父皇何出此言？”
“我对你生母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你恨我么？”
“……”祁浩宇自然知道这件事，不过他理解父皇和娘亲所以他一点都不记恨父皇，毕竟若不是父皇他也不能站在今天的位置上，换成是其他的混蛋皇帝可能巴不得甩开他这个没法给他母亲正名的孩子，皇室最重要的就是血统，然而孝昭帝从未告诉外人祁浩宇的生母到底是谁，他的来历就是一个谜，在孝昭帝的霸道压制下，没有人敢随意的讨论祁浩宇的来路，流言渐渐平息，人们也渐渐习惯并接受了祁浩宇是孝昭帝血脉的事实，没有人敢质疑。
“不恨。”祁浩宇说完对父皇低头“父皇养育之恩，浩宇没齿不忘，怎能会心生恨意？再说父皇那么关照娘亲，做儿子的又怎么会视而不见？”
“呵呵……”孝昭帝笑了笑随后抬起手轻抚儿子的头发继续说道“就算她没法跟你一起生活……也无所谓？我让你们母子分离了几十年，你从未耿耿于怀？”
“就像父皇说的，身在皇室身不由己，儿臣觉得父皇并不是那种始乱终弃抛弃娘亲的人，儿臣想父皇与娘亲不能在一起一定有一些难言之隐，这件事，儿臣并不想知道内情，所以……还请父皇不要老是自己揭开自己心中的伤疤让自己痛苦……”
“始乱终弃是什么词啊，臭小子……”孝昭帝略带责备的斥责了一句，语气却透着无尽的温柔“想听么？”
祁浩宇愣愣的看着父皇。
“想听么……你父皇……和你娘亲的事情？”孝昭帝温柔的说道。
祁浩宇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儿臣当然想听，若是父皇想要说的话。”
“不过你得答应父皇一件事情。”孝昭帝说道。
“父皇请说。”祁浩宇回答道。
“在我死后……为你娘亲正名，告诉天下，她才是我的正宫皇后……只是因为我的错她才被掩盖起来成为秘密……”
“父皇……”祁浩宇看着父皇，父皇深黑色的眼瞳则流露出些许悲伤的神色。
祁若望着那些盛开的海棠花，白色的，红色的，每一片花瓣都承载了他与她刻骨铭心的爱，泛黄的记忆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