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告诫
外头没了动静后,落泉却是惊骇不已地瞪着眼前这个人,一颗心怦怦大跳——刚才说话的“她”并非卓纤儿。
落泉后怕地喘着大气,若是紫苏硬闯进来,可如何是好?
别说落泉,就连杜清本人也是心有余悸,他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才礼貌地报以落泉一笑。
“贵人,冒犯了。”正在二人你眼望我眼、无言以对时,一道粗哑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充满尊敬。
“谢谢姑姑搭救。”卓纤儿从密道进了寝室,看到杜清,先是一愣,旋即微笑致意。聪明如她,肯定猜到来龙去脉了。
把卓纤儿从轿子救出的宫女却没露面,送卓纤儿进寝室后立刻原路返回。
“贵人。”杜清立刻站起来行礼,两条腿有些儿软,自怀中捻出两根银针,往安神定惊的穴位扎下。
“你是谁派来的?”卓纤儿问完才惊觉自己问得太蠢了。难不成杜清能告诉她,是东方锦派他来,东方锦一直装疯扮傻。
“纪大总管。”果然,杜清这样回答。
落泉深信不疑。
卓纤儿只能信了,因为刚才救她的宫女说明是奉纪泰之命。
她是专门负责打扫福宁宫落叶的宫女,三十岁上下。
这个宫女只扫宫殿的落叶与落花,其它一概不管,即使地面有一片叶子一片花瓣,她也会拿着扫帚打个半天。眼里似乎只有落叶,终日围着福宁宫兜圈打转,并乐此不疲。
估计是留意福宁宫四周可有异动。
原来那种怪异并显得有些呆蠢的行为都是深藏着目的。
卓纤儿对宫中人的谨慎和周全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谢谢杜太医。”卓纤儿福了福身。
杜清不敢在此久留,情绪稍为稳定了些儿,立刻告退。
“杜太医请留步。”卓纤儿有话想问。
杜清止步回首,“贵人有何事?”
“皇上现在还有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吗?”
杜清显得有些为难,神色异常复杂,皱眉想了想后,小声地道:“贵人,此事十分复杂,微臣只能说皇上身体暂无大碍。”
卓纤儿一听,抬眸审视杜清,忽然从他眼中捕捉到一种大概叫心虚的情绪,“可能有人要伤害他,但请你念在晋家功在天下的份上,别与他人同流合污伤害他好吗?”
杜清是知道别人背后的小手段,有太后的人,有晋王的人。听卓纤儿如此一说,顿时冷汗涔涔,整个背脊都湿透了——他哪里敢伤害东方锦!
“贵人言重了。贵人聪慧,自然懂得养生之道,请保重贵体。”
虽然杜清尽了力维持表面的冷静,但卓纤儿发觉杜清变了。与他第一次见面是恰逢宁王遇刺,他出宫为宁王诊治,与纪泰配合时的神态、举止简直绝了,一副圆滑世故的样子,也有老谋深算的城府。
但今日为何表现得有些闪缩,甚至还有带着惊惧。
是晋王要动手了,还是被纪泰吓伤了?
晋王不可能动手,卓纤儿立刻否定了这点,因为晋家还在。
“谢谢杜太医。”凡是个人都有难言之隐,何况是御医。卓纤儿练达人情,没有为难杜清。“落泉,送杜太医。”
落泉领命。
若是杜清就那样走了,卓纤儿的心不会再起波澜,偏偏杜清走时,向卓纤儿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很诡异。
卓纤儿顿时睱想连篇,她不恼东方锦了,她甚至美滋滋地认为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接下来的事,就是寻找机会,把有可能危害东方锦的乙勺玬铲除!
玬妃惊吓地提起“盅”时,卓纤儿能够做到泰然自若,只因她早有心理准备。
其实卓纤儿也可以直接把颜氏铸兵谷地图上呈给晋太后,到时一切也犯不着她操心,除掉颜家就能水到渠成。
但她又担心若东方锦不是那个黑衣人,东方锦真的对乙勺玬动心誓死保她呢?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必须一击即中。
是以卓纤儿顾虑重重。
但无论如何,她都得尽快下手,不然让颜承轩怀上龙嗣的话……
卓纤儿都不敢往下想。
另外方芷晴明明钟情晋王,为何肯与东方锦圆房?其中有何猫腻?
卓纤儿满腹疑团,一一待解。
傍晚的天空,从这里远眺,夕阳的身边云霞锦簇,十分绮丽。
卓纤儿从来都不觉得黄昏不好,反而极好。因为黄昏,她可以回到家里,可以看到爷爷奶奶,可以为他们分担生活的重量。
虽然东方锦现在对她很不满,甚至不愿意看到她,但卓纤儿提醒自己,不要因为一时的冲突和矛盾就放弃。
想想矜贵如陈阿娇,为何会落得惨淡的收场。
她是后来者,应避免重蹈覆辙。
若是当时她给时间段云靖解释,一切都将会不同。她不想带有遗憾,不想再做冲动、易怒、好猜忌的人。
即使东方锦可能真的低智,是个贪新厌旧的人。
但那又如何,这是她的选择,才走几步而已,还算不上累。
卓纤儿趴在光滑冰凉的石桌上,侧头望向天边,夕阳余晖十分柔和,洒在身上暖暖的。
他抱着她的时候,也是这样暖暖的,感觉不浓烈,但有细水长流的舒心感。
他一定还是她的,他还会对她笑,像朝阳一样。
“乙勺玬驾到。”突然,尖细的声音打破宁静的时光。
卓纤儿舒适得几乎睡着,假如没人来打扰。
她望了正在点炉子的落泉一眼。落泉嘴角含笑哼着小调,对此并无所察。
“落泉,先来迎驾。”卓纤儿笑着走过去,拉起一脸茫然的落泉,一同拜见已经进了院子的乙勺玬。
“免礼。”乙勺玬花枝招展,宫装华丽优美,笑容有若春天花儿灿烂。她摒退左右,自个儿走近卓纤儿,和善地道:“妹妹快请起。”
“谢谢乙勺玬。”卓纤儿微微后退,避开乙勺玬伸出欲搀扶的手。
乙勺玬面不改色,“选秀时,他们都妹妹妹妹的叫你,那是想套近乎,而本昭仪这般叫你,确实是将你当妹妹看待。你得理解本昭仪的良苦用心呀。”
她走到亭子坐下,笑奤如花,那神情仿佛与卓纤儿很熟络。而目光含着言之未尽的深意。
卓纤儿淡淡地看着她,蛾眉轻扬,示意愿洗耳恭听。
乙勺玬掩嘴一笑,才吐露心声:“本昭仪在家中排行最小,上头有七个哥哥,每人少说四个妾室。所以呀,男人的德性我是从小便知。你以前深得圣宠,却不知珍惜只懂卖弄老夫子那一套,以为那人就是你的,永不会变。其实不然,人心善变,男女皆同。”
“天下大事,自然有太后及三位辅臣为皇上分忧。而学问,自然有帝师教授,岂容你一个女子指指点点,还直上朝堂。”
乙勺玬越说语调越高,一不小心流露出了心中隐藏的不屑。
“女人嘛,只管用心倾听男人的牢骚,用温柔抚慰男人坚硬却脆弱的内心,用最娴静的笑容告诉男人没有过不去的风雨。”
乙勺玬边说边下了亭子,一步一步地走近卓纤儿,讽刺地诘问:“而你做到了吗?不,你从来不懂尊重他,你只想着让他听你的话。可他并不想这样子。而我会去了解他需要,我从来不会逼他,我会让他感到快乐和收获被崇拜的自信。”
“太让人感动了。”一直耐心听乙勺玬长篇大论的卓纤儿,笑得很淡然,不悲亦不怒。别人哪里能猜到卓纤儿心肠原是极冷硬之人,伪装面无表情是她的拿手好戏,其实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卓纤儿认为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却不敢苟同。因他是帝皇,而不是寻常男子。
“昭仪娘娘果然通透人情。”卓纤儿又淡笑着回了句。
乙勺玬微微闪了闪神,原以为这一席话能激怒卓纤儿,谁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虽然乙勺玬本身就不是为了教卓纤儿如何重获帝心而来。但见卓纤儿满不在乎的神态,更凸显了她的热心,像被狗吃了般,心中不由得异常忿怒。
她原是猜测卓纤儿居冷宫十日,东方锦从不探望,该是顾影自怜,愁闷悲思才对。
而今日卓纤儿为了帝后圆房之事,甚至冒险出冷宫质问东方锦,这一切都证明了卓纤儿的善妒量小。东方锦对她恶劣的态度,更应该加深她的悲凉怨气。
偏偏乙勺玬从卓纤儿脸上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酸楚与恨意,反而悠然自得。而她来这趟就是为了看笑话,顺便奚落几句以显得势。
可如今这情景,乙勺玬如何平静,如何不动气!简直是怅然若失。
乙勺玬幽深的眼底飞快地掠过诸般情绪,并不着痕迹地垂眼遮去一时间无法压抑的嫉愤:就不信没有激不怒的人,只要激怒连纤儿,她就能掌控局势,把她踩在脚下玩弄!
乙勺玬笑得越发亲热,微扬成八字型的黛绿短眉,更显良善与一丝落寞,“不瞒妹妹说,我也是无可奈何,地位低微从小看着别人眼色长大。哪能像你这般娇贵,侯门独女显贵非常。”
卓纤儿看着她,美貌非凡、姿色绝艳。恍然间有种错觉,这不过是一个活在旧制下可怜的女子。
若不是先前被作弄过一次,真的会被勾动心底的恻隐。
卓纤儿甚至怀疑,眼前这个美得像西方电影中美丽女妖似的女人,是否根本不知道家族想造反的秘密?
她或许只是一枚,晋太后棋盘上早就划定了生死界限、随手可弃的卒子?
这才是无枝可依。
卓纤儿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怪,就像看着一个即将要死去,偏生对方正意气风发,一点也没察觉阎王步步逼迫。
——凄凉。
卓纤儿忽然就不忍心了,摸了摸胸口,颜氏铸兵谷地图就在掌下。为什么别人的错,要牵连无辜的人?
被如此怪异的眼神看着,乙勺玬有点头皮发麻,心中更是不悦,随口胡掐道:“妹妹,今个儿皇上翻牌子翻中我了。此前皇上身体一直不适,我是既兴奋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