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5 天人独骑

却说那日方小楼把常崇义给杀了之后，就把他人头割下来放到了白枫堂的门口。他一直以为墨乔就在白枫堂，而这么把常崇义的人头放在这里，墨乔肯定不一会儿就会知晓的，因此便很开离开了这里。他根本不敢看见她。因为他说不定会忍受不住心里的痛苦再上去和墨乔相见，那么对三个人来说都是不好的选择。他只是坐在那边山头之上远远地看着白枫堂，看到有人发现了人头，然后许多人跑出来看。当然有几个女子了，不过离得太远，张九年根本看不到哪个是墨乔。可是他也不敢仔细看，因为现在墨乔的状况他是能想象到的。她一定十分兴奋，大仇得报，她也没有了牵挂了。而她或许会疑惑是谁把常崇义的人头给带到了这里来。她首先想到的人一定是张九年，因为一来张九年肯定会尽力去追杀常崇义的，二来张九年也有足够的武功去把常崇义的人头带过来。

这时候他担心张九年的安危，因此很快就又赶往了那边的山崖。可是到了那里却发现张九年不见了。他很快发现一条往山下的极危险的道路有人走过的痕迹，而且还有流血的痕迹。方小楼极其惊讶，心想难道张九年从这里下山了？可是他刚刚才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恐怕动都动不了，怎么能下去呢？

他却不知道张九年那时候是救墨乔心切，才急忙下去了。

然后方小楼便想着顺着这条路和那人下去的痕迹往山下去看看。而没多久，他就发现下面的路艰险至极，救他这样的武功也不敢保证不会掉下去。而武功稍微差一点儿的肯定就十分危险了。

方小楼又往下面走了一阵，发现下面就是断崖，极深的悬崖，而那人下去的痕迹也没有了，想来可能是掉下去了。他发现自己想要下去也是极难的充满风险的，于是便从原路上去，想要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径。可是这条路根本就是绝路，而且也没有别的小径，于是方小楼只好上去了。

而在这天晚上，他便发现了整个白枫堂里躁动不安，过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墨乔和张九年都消失了。整个白枫堂里人出动了大半去寻找他们。而且还有一个叫仙儿的姑娘也消失了。

方小楼暗道糟糕，他心想昨天自己发现的那个往山下的路径去的人肯定就是张九年了。而很显然是两个人走过去的，那么那个人一定就是墨乔了。

他不认得仙儿，也不知道仙儿和他们什么关系，于是便没想到这个女子的事儿。

他知道那个崖壁根本下不去，于是便绕了七八里路从另外一处地方的山崖上下去，然后一直走到了那个云雾缭绕的极深悬崖下面。

他发现那下面距离山顶上足有千丈，而如果墨乔和张九年是落到了这里的话哪里还有活命在？可是他必须找到他们。于是接着的三天，他一直在下面寻找，可是却一无所获。

如果张九年顺着仙儿和张九年下落的山崖去找，肯定是能找到仙儿和张九年的。可是他却没有发现山崖的中部还有一个断层，因此就一直在崖底寻找。而仙儿觉得墨乔可能就掉在崖底部里，可是她身子单薄，又和张九年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一同，根本就下不去。因此只好往北边走寻找出路了。

张九年在这里又连续找了七天一无所获，然后他就只好上来了。因为已经在这个山谷里找了七天，他又发现了在这个山崖的断层处是有另外一个崖壁的。于是他冒着风险从张九年和仙儿坠下去的地方下去，发现这里有生火的痕迹，惊喜无比，知道或许墨乔和张九年还没死，可是他找来找去总是什么也没有。而且那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污泥潭，这山谷里十分荒凉，就是落下来没死说不定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于是接着的几天他要么在这里到处寻找，要么去白枫堂打听情况。发现白枫堂也没有找到他二人的下落。于是方小楼心中坚信他们二人一定就在这重重叠叠的大山之中。就算他们死了，可是死了也有尸体留下来。

张九年这么一找，就是找了半年。峨眉山方圆几百里，他这半年来几乎没有出去过。他看到了当年和墨乔曾经去过的那个美丽的山谷，还有前面三岔口，往东边的这个满是黑色苔藓的地方，前面刃奇书前辈和白文采前辈住过的小木屋还在那里。他有一年多没来这里了，这里依然是那副模样。那个小黑蛇的阵还在，不过有自己的斑纹巨蟒在这里，而且小黑蛇阵已经凌乱不堪，自己自然不怕。

他还看到了小木屋那边墨乔在练武的地方。瞬间一个装束精美，肌肤胜雪，身材飘逸轻灵的手持长剑的女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个女子正是墨乔。后来墨乔用的是大铁钳子，不过用大铁钳子的墨乔一直是在白枫堂的后面空地处。

他顺着这个三岔口，来到了西边的山谷。那里的那一株大榕树还在这里，树上的孔雀群有时候还会出现。于是他眼前又出现了这么一副景象，一个曼妙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若仙若灵，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指柔若无骨，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她身子轻快灵动，如燕翻飞，而一个回眸过来，竟然又是墨乔的模样。

方小楼的心就要碎了。他甚至觉得墨乔就算不属于自己也好，只要她好好活着。可是现在她到底在哪里，到底是死是活？方小楼想起来这个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为什么墨乔会不见，为什么坠下山崖的竟然是她？明明大仇敌都已经死了，她一生最牵挂的事情都了结了，可是她人却没有了。方小楼甚至希望她正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和张九年一块儿生活，只要让他有一个墨乔的消息便好。他可以永远见不到墨乔，可是只要让他知道墨乔现在过得很好，那便足够了。

而留给方小楼的，确是每一个夜晚的忽然惊醒和枯等干坐的孤寂无趣。

方小楼现在看上去简直跟个野人一般，他已经在这个山谷里寻找了半年了，从正月十六初春之时找到现在秋天已至，从桃花未吐芽找到了桃子结满枝头。这半年多，他很少打理自己，他头发都很长了，而且脸上的泥垢很多，身上更是脏兮兮的，胡子把嘴都快给遮住了。只有偶尔他实在觉得身上痒得难受才会找个水塘洗洗澡，然后他便再一次地踏遍这方圆千里的峨眉山。

这个世界很奇怪，方小楼已经寻找了半年都杳无音信，可是他却常常觉得自己差一点点儿就要找到墨乔了。因此他每一天都是这样充满了精神地去找。很快地，冬去春来，他又找了半年。

墨乔好像就在某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他，好像在嘲笑着着方小楼你可真是笨地可以，一个简单的捉迷藏，竟然能被你找了一年。墨乔确实会开这样的玩笑，因此方小楼坚信墨乔一直在和他开玩笑。“不过墨乔真的会和他开玩笑吗？墨乔不是和他诀别了，永远不会再相见了吗？”

每一次想到这个的时候方小楼总是最痛苦的，他甚至觉得墨乔在躲着自己，“她只是不想见自己罢了。”

可是方小楼始终没有想过墨乔她死了。就像张九年也一直不觉得墨乔死了一样，他们都是痴情的人。而方小楼则更像是一个苦情的人。

终于，有一天方小楼又一次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墨乔的时候，他彻底地死心了。墨乔刚出现的时候是很好看的。肤如凝脂，一头青丝垂肩。精致的五官，还有一个画的颇有英气的剑眉。

墨乔很少画这种眉毛的，因为她虽然活泼开朗，可是并不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子。然后方小楼便看到墨乔的眉毛变了，先是慢慢变淡，然后变得枯黄。方小楼很震惊，可是接着他又看到了墨乔的皮肤也在变化，她的脸好像变大的一样，然后脸上的皮肤慢慢被腐蚀掉，剩下一张血淋淋的脸。更可惧的是这张脸并不是全都是血，而且很多地方变得黑，有的地方变得黄。就像是一具自然腐化的尸体一样，

这时候方小楼看到了墨乔的衣服也在慢慢变色。这时当然了，人都死了一年多了，衣服自然不会多么完整了。

忽然方小楼惊醒了。他胆子向来很大，可是这时候却蜷缩在这个山洞的角落里，他身子哆嗦地厉害，因为他梦到墨乔的尸体了。虽然他从没有认为过墨乔已经死了，可是在他的潜意识里，墨乔真的是死了的。她的尸体好像腐化了，变得让人惊惧，让人胆寒。

从天亮的时候开始，方小楼离开了峨眉山。经过这一年的找寻，他已经很清楚这里的路径，而且有很多的路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那大蟒蛇一直跟在他身边，偶尔会露一下头。他找个水塘又把自己的身子和衣服洗了干净，然后大踏步着下山了。

方小楼找了个马匹，然后一路往南边赶去。因为他一个苍山剑派的朋友一直代他看管着墨乔曾经的坐骑超光骅。那马匹依旧是长得极其高大，身子虽然不是特别壮硕，可是腿却很有劲儿。

从此以后，他的生活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没有墨乔的生活他早已经习惯。他有很多属于自己的地方。黄山洞渊派就是他全权掌握的，黄山的景色一点儿不比峨眉山差，那里的云山雾海美极了，湖北百草门现在也不存在了，百草门也是他一手给推倒的。而百草门现在也不是常崇义的地盘了，因为常崇义的所有势力都烟消云散了，锦屏山被白枫堂占领。而让方小楼心里有些许遗憾的是烂柯山现在也是白枫堂所看管的了。

烂柯山白溆堂里并没有墨乔，虽然这里是墨乔的家。墨乔身为陈芒之的独女，本应该继承了这里的。可是墨乔却没有，很显然，白枫堂的薛定和其他的所有人也没有找到墨乔。

他很快离开了烂柯山，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来这里。

他在中原呆了半年多的时间。他武功极高，在中原武林基本上已经找不到对手了，毕竟身为问心谷问心老人的关门弟子和得到了刃奇书和白文采前辈一生武功精髓的人武功总是差不了的，更何况方小楼还是个练武的天才。他可以孤身一人挑落了让整个武林为之胆寒的常崇义。

他常常随手做一些惩恶扬善的事儿，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多难的，而却可以帮助许许多多的人。

不多久，中原江湖已经盛传有个单人独骑，长发长须，如天神下凡般的大侠。自然有许许多多的人想去找他，可是他一来神出鬼没还有一条吓人乎乎的大蟒蛇在那里，二来座下超光骅速度奇快无比，又有谁能追上他？

接着的两年时光里他也一直在浪荡江湖，结交的朋友自然满天下都是。而自然有许许多多的女子为他倾心，甚至从山东一直追到了福建一带，可是他心里对别人没有任何兴致。墨乔的影子总是常常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个手拿大铁钳子，一套诛氏钳法十七式使的轻灵又狠辣至此的女子天下能有几个？

自从在峨眉山找寻了墨乔一年之久后，这三年来方小楼一直没有到过四川。这几天天他骑着马匹跑了很远，千里追凶，等到事情办完之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四川，而这里距离峨眉山也仅仅百十里地。他和墨乔相识在峨眉山，最好的时光也是在峨眉山度过。这时候想起来峨眉山白枫堂，他和墨乔的种种回忆不禁又涌上心头。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三年没有到过这里来了。于是他怀着到处走走的心思往峨眉山这里赶来。

白枫堂里一片平静，自从常崇义被铲平的几年一来，白枫堂在武林中可谓是一家独大，而中原的太乙，少林各派虽然也是影响很大，可是跟白枫堂向来友好往来。

方小楼很快知道这四年时间墨乔并没有下落，而张九年和那个叫仙儿的女子也都没有找到。他不敢再在白枫堂停留，怕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儿。于是方小楼骑着超光骅，慢慢地不知不觉到了后山。

在峨眉山里到处转了一年的时光，他对这里的路径已经了然于心，虽然三年未来，可是所有的一切跟原来也一样。他来到了那个山谷里的三岔口，去了东谷之后便往西谷里面去。

今天他在这西谷里发现了许许多多的孔雀，大松树上也停了几十只。他并没有觉得多么惊奇，因为每到这里来三四次，就会有一次遇到这孔雀群。

看到有人来，瞬间几十上百只五彩斑斓的孔雀从地上或者树上展翅飞起来，整个天空都被遮住了一般，然后传来一阵久久不息的孔雀叫声。

方小楼立刻便想到了墨乔，他心里瞬间各种感情涌出来，方小楼立刻就留下了眼泪。他不敢多待，想要回头出谷去。可是这时候他却听到了大榕树后面的脚步声。

方小楼激动至极，因为包括在这里找寻墨乔的一年里，他都从没有见过任何人。而今日竟然在峨眉山后山这方圆几百里的地方遇到了人。方小楼立刻回过头来，只见一个一袭青衣的女子从后面出来了。方小楼心中一震，以为是墨乔。可是他很快知道那不是，而这个女子皮肤极白，方小楼忽然觉得以前好像见过，可是却不知道这是谁。

那女子过来一脸怒气地看着方小楼，气呼呼地道：“原来就是你在这里赶走了我好不容易才聚齐的孔雀群吗？”方小楼不喜发怒的女子，而且更是觉得这女子无理取闹，说道：“我哪里赶走了孔雀群？难道这地方被你占住了吗，我就不能过来了吗？”

那女子听方小楼这样反驳，怒道：“哼，那不是你赶走的，是你吓走的好吗？”方小楼不答她话，道：“你是谁？”

这时候那女子往前走了几步，瞪着方小楼看，不一会儿就惊道：“咦？竟然是你？”方小楼大惑，心想这女子竟然认识自己？可是他又看了几眼这个女子，还总是觉得面熟，却不知道她是谁。那女子道：“怎么你变成了这副模样，我都认不出你了。”然后忽然惊呼一声，低声道：“啊，我竟然不记得你的名字了。”方小楼心想这女子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而那女子却问道：“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只记得你的名字怪怪的，可是几年没有提起，却想不起来了。”

方小楼听到这女子说的自己的名字怪怪的，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个少女就是自己当年和墨乔在铁钩镰派里认识的青衣少女，抱着一只白猫的林罂粟。林罂粟就在峨眉山的后山长大，她的婆婆就是紫蚕派的创派祖师吴雪子的女儿吴出尘。她在这几年里大多数时间是呆在这里的，而其余的时间依旧是闯荡江湖。

方小楼意识过来这是墨乔的好友林罂粟后关于墨乔的回忆不由得再次涌上心头。他对林罂粟道：“你可知道你那好姐妹墨乔掉下山崖了吗？”

林罂粟过去又打量了他几眼，道：“知道啊，怎么了？”方小楼嘴唇微动，道：“你……你可有她的下落？”林罂粟又打量了他几眼，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我只记得怪怪的，可是却忘了。”方小楼见她不回答自己的话，只好道：“在下方小楼。”听到“方小楼”这个名字，林罂粟才彻底地想起来，道：“是了是了。我一直觉得你叫小楼，实在有趣儿。”

方小楼并不想听她说这些话，而是急忙又道：“你知不知道墨乔的下落？”林罂粟摇摇头，道：“你难道没有找到她吗？”方小楼叹了一口气，道：“我在峨眉山找了一年之后便出去了。这三年……这三年来我却没有找她。”林罂粟瞪大眼睛，道：“你还喜欢她吗？”方小楼忽然听到有人问这句话，不由得愣住了，过了半晌，才悠悠地说道：“都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人都没有了。”

林罂粟没有说话，扭头就走。

方小楼见她走了，也没有再去追，而是一直楞在那里，因为刚才他问林罂粟有没有墨乔的下落，她是摇了头的。

呆了许久，那林罂粟的影子早已经不见了，而方小楼才慢慢动身，很快地他就出了峨眉山，不再在这里停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