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不太平的夜20

“是不是陆展风把你的手抓疼了？小离？”曹岳着急地又问道。

闻言，我反倒立刻止住了泪，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朝曹岳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哦……小离，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没想到，我这个堂堂的元帅竟然让自己的夫人受这样的委屈……而且还是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的……（说到这儿，曹岳突然转过头，阴森森地瞄了李小甲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我。）……啊，小离，不过你放心，接下来，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再受一丁点儿的委屈的。来人——”

曹岳说着停下来，朝走廊那边的徐衍扭过了头。他冲着徐衍抬起手，临空做了个狠绝的表示劈斩的动作。

少白头上前一步，似乎正要领命，但是就在这时，拄拐的男人抢在少白头前面，开了口。

“元帅，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呀。要知道，我们现在的目的可不只是为了夫人……”

“禅位密诏！你说的不就是那封该死的密诏吗？噢，小甲，关于这，我完全不需要提醒！不需要你的提醒！”曹岳说着，低吼了一声，猛地推开他的军师，朝依旧和我一样站在墙头上的陆展风，眯起了眼睛，“臭小子，我告诉你，你今晚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出于对你那份赤胆忠心的考虑，我劝你现在最好不要对小离她太过粗鲁。否则，我向你保证，待会儿你不只是会乖乖地交出那份密诏，而且还必定会感到‘异常愉悦’的……”

“我X你姥……姥！”陆展风忽而伸手捂住脑袋，神情痛苦地啐了一口。似乎，他的头疼病又发作了。而且，大概正是因为突发的头疼病，陆展风末尾的“姥姥”一词说得十分含糊，而且还带着浓厚的湖南口音。是的，虽然如此，我还是听了出来。

对面的曹岳不由听得怔住，似乎并没听清“姥姥”这个词。不过当然，姥姥之前的那三个极富侮辱含义的字，这位大元帅是听清了。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大发雷霆，相反，他怒极而笑，竟朝侮辱他的男人冷冷地笑了起来。

不过，这时，拄拐的男人的却突然脸色大变，而且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听懂了陆展风方才话尾的那个词。一种忍无可忍的、怒不可遏的神态立刻呈现在这男人的脸上。他蓦地朝要X曹岳姥姥的人咆哮了起来：“放肆！简直太放肆了！”

随即，他向走廊那边剩余的十来个“万箭穿心”的护卫队成员发出了指令——“立刻给我把这刺客拿下！”。李小甲这边话音刚落，数十支羽箭就如同天女散花般地朝我们这边的墙头射了过来。

为了躲避，陆展风只得立刻拽着我跳下墙头，躲到了那株枝杈茂密的腊梅树的后边。尽管陆展风反应及时，仍有一只羽箭穿过了腊梅树的枝杈，擦破了我的手背。一条鲜红的胖蚯蚓立刻爬上了我的手背。

“啊，小离，小离！你受伤了！要不要紧？疼不疼？噢，你流血了！你流血了！”曹岳激动地不安地往腊梅树的方向迈了一大步，不过，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四个护卫队成员立刻在他们那个唯一的真正的指挥人的示意下，将曹岳包围。

“哦，滚开！我叫你们滚开！听见没有？该死的，李小甲，你这是想干什么？想干什么？”

曹岳近乎是在吼了，任何人都看得出他那勃发的、好像火山即将喷发似的怒气，李小甲自然也不例外。他咳嗽了一声，四个护卫队成员这才从即将火山爆发的男人的身边退下。

曹岳愤怒地一把抓住了李小甲的胳膊，用力地摇晃了起来，“谁让你下令放箭的？嗯？万一羽箭误伤了小离怎么办？噢，不是‘万一’，现在误伤就已经发生了！虽然只是擦伤了手，但是天晓得如果这箭再射偏一点，会发生什么后果？嗯？！小甲，难道你眼瞎啦，难道你没看到她就站在他旁边，而且距离他是这样的近吗？……噢，还是说，还是说，你方才之所以下令放箭只是出于一种……‘别有居心’？”

至此，曹岳不再摇晃李小甲的胳膊，他停了下来，松开手，后退一步，用他那双褐色的眼睛，咄咄逼人地盯住拄拐的男人。那灼热的目光仿佛是想要一下子探进李小甲的灵魂里似的。后者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接着，两人又一言不发地彼此对视了若干瞬间。

沉甸甸的寂静瞬间降临。

过了一会儿，许久没开口的卫红衣忽然望着我，用力地摇起了头，“可惜，真是可惜呀！刚才那一箭居然射偏了……”

“闭嘴！”曹岳冲着卫红衣怒气冲天地大叫。然而，后者似乎并不买账，仍在嘟囔，“哼，难道我说错了么？本来就是嘛！老天爷眼瞎啦！”

“闭嘴！蠢货！”曹岳又冲她叫。

“是，我是蠢货！我当然是一个被你……被你们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的蠢货！哈，难道不是吗？除了这些士兵，和护卫队的人，除了原本这些可能平常就没接近过刘寅吉……啊，不，孙寅吉的人，除了这些人以外，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了，都知道了他的身世，唯独瞒着我！唯独瞒着我！为什么？哈……还能是为什么呢？只有一个原因，唯一的一个原因——这就是，‘蠢货’，我是个十足的、彻头彻尾的蠢货嘛！哈哈……哈哈哈……”

卫红衣歇斯底里地大笑着，一边笑，一边眼底闪烁出泪花。

“好啦，徐衍，让人把她带下去。”李小甲吩咐道，但是少白头却不为所动，而他给出的他不听从吩咐的理由却是——他不愿意只让“部分的事实真相”暴露在红衣面前。

闻言，曹岳充满担忧地望了一眼李小甲，然后又忿恨地环顾了刘寅吉与陆展风，曹岳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我的脸上，然后，他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小离，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人再伤害你……更不会让你再流血……”

“元帅，恐怕待会儿还得‘借’夫人的血一用，当然，只需要一两滴就够了。”李小甲沙哑着声刚说到这儿，就惹来陆展风、卫红衣和谢永儿的质疑。虽然他们三人质疑说的话不尽相同，但表达的意思却基本一致，他们都感到不解：我的血与现在眼前这个异常混乱的局面，与刘寅吉非德王嫡亲骨肉的身世有何关联。

闻言，李小甲发出一连串快活的闷笑；曹岳忽而陷入沉思，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着他眼前空气中的某一点，半张着嘴，鼻孔微微翕动；寅吉趴在地上，一个劲地用头去撞地；德王妃则瘫坐在走廊入口处的地上，声音喑哑地朝我嘶喊，“再来一箭，再给她来一箭！对着她的咽喉，噢，不，对着她的心口……不不不，对着她的脑门射过去……快！快呀，射死她！射死她！……”

“疯了，疯了，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地都疯了……老大，老大，让我来给你包扎一下吧……”小谢说着，就欲举步靠近我。但是立刻，陆展风把他拦住了。“不许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掐死她——”

话音未落，忽然，又是数十支羽箭齐刷刷地朝我和陆展风射了过来。而且，突然两支羽箭紧挨着靠在一起，来势汹汹地穿过了腊梅树的枝杈，径直对着陆展风拉住我的手射过来。与此同时，小谢大叫一声，也扑向我们这边。被两面夹击的陆展风急中生智，抓着我凌空飞跃，看他施展轻功的招式的趋向，他应该是想要把我拉到一墙之隔的、已经被打灭了所有灯笼的烛光的、完全陷入一片黑暗的军械库里边暂避一下。

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就在陆展风抓着我的胳膊施展轻功，飞跃到空中的时候，杀气腾腾的数支羽箭再次扑面而来！而且这一次，来的都是两支并排的羽箭！显然，这应该属于“连珠炮”之类的射术。

为了自保，陆展风终于松开了手，贯注了几分内力，在我后背一拍，把我整个人往寅吉跪地的方向抛了过去。因为陆展风贯注给我的内力，我的身体一开始并未极速往下坠，我是慢慢地往下落的，而且是头在上，脚在下，俨然是双脚安全落地的姿势。

这时，羽箭在曹岳的怒喝声中停止了发射，七八个护卫队的成员纷纷如狼似虎地扑向了陆展风。剩余几个护卫队成员则鬼鬼祟祟地打开一个包袱（天知道这包袱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从包袱中抖落出一个奇怪的、却又让我乍一看对之感到眼熟的大渔网。

但是忽然，这张大渔网扑向了我。它一下子把我网住了：两个护卫队成员抓着渔网把我像条鱼似的网在了空中。

“李小甲！”看到这一幕的曹岳叫着，发疯似的扑向了李小甲，他踢开了拄拐男人的拐杖，后者轰然倒地，然后咬着牙朝网住我的两个男人喊停。于是，我像一条漏网之鱼似的被放生了。但是，这是怎样的一种放生呀？我先是在空中往上窜了约莫三五丈，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还是以头朝下脚朝上的、这种落地后极可能摔成个白痴的危险的姿势往下坠。

我突然害怕起来，怕得停止了呼吸。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畏惧死亡，虽然之前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求死，无论是数月之前为了寅吉，还是近来为了无风。但是现在，所有这些曾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求死的消极的念头都统统离我远去了。一句话，现在，我非但不想死，还无比渴望地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为的就是等到那个“呼之欲出”的念头变成可以让我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而且，我对于这个念头能够“梦想成真”的预感正变得愈来愈强烈！是的，我分明感觉到了隐匿在这个念头下的脉搏的跳动！所以，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想改变我这种“倒栽葱”的落地姿势，我是多么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呀，然而，失去内力的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以令我几乎感到绝望的速度坠落！

“快！快去救她！”曹岳惨白着脸，朝我大叫，他似乎想跑向我笔直下坠的地方，但是，先前那座“大铁塔”忽而在某人的示意下挡住了这位大元帅。

这时，走廊那边的徐衍脸色微变，这少白头接着朝身后几个士兵抬了一下手，于是，两个身手矫健的士兵从走廊里跳出，往我坠落的方向飞奔而来。但是卫红衣突然扑倒在少白头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随即，少白头朝着欲救我的那两个士兵喊停。不过，被“铁塔”挡住的曹岳却探出脑袋，勒令这两人不许停下，还允诺他们若能救我，就赏他们黄金万两。两人犹豫了，不过就在他们犹豫的瞬间，剩余三个护卫队成员把他们打倒在地。曹岳顿时大发脾气，扯着嗓门大叫，“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反了！”

之后，周遭发生了些什么，我就无暇观看了。是的，我刚刚看到的只是一瞬间的景象，正在飞快往下落的我不可能看清周围的一切。我没这工夫。现在，我眼前的景物正变得越来越模糊。耳畔传来了小谢与某个护卫队成员的打斗声。不用说，那个护卫队成员是在执行某人的命令，阻止小谢赶过来救我。

砭人肌肤的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割疼了我的脸。忽然间，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沉得像石头；我又觉得我的手脚轻得化成了羽毛。一张温柔的笑脸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痛苦地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腰间一痛，一股异常熟悉的热流蓦地覆盖了我的后背。这股热流引导着我，轻易地在半空中调了个个儿，我下坠的姿势竟然被调整过来了！又变成头上脚下，双脚朝地了。这时，我看到坠地的一枚小石头。似乎刚刚就是这枚小石头击中了我的后腰，帮助我摆脱了危险。不过，究竟是谁用这小石头救我的呢？

我第一时间看向小谢，他正在与那个铁塔般的护卫队成员打斗正酣，根本无暇分心也没有余力救我。曹岳一边叫骂着“反了，反了”一边用力地去推挡在他身前的那座铁塔。显然，方才那枚小石头助我脱险的一幕没有落进这位大元帅的眼里。我松了一口气，但是，就在这时，倒地的某人的那两道歹毒的视线却蓦地与我的眼睛对上了！看得出，方才那番变故，被他捕捉住了。下一刻，，他突然调转视线，不再看我，他朝着着正用渔网网陆展风的几个护卫队成员做了个指向我的手势。眨眼间，一把雪亮的匕首笔直地朝我胸口射了过来！

“老大！小心！”谢永儿终于摆脱他面前那个护卫队成员的纠缠，接着，他施展了半招“非蝶非花”单足踢飞了射向我的匕首，然后迎向我。他把我并不稳当地接住了。说他只使了半招“非蝶非花”是因为，原本师父这招放在末尾的、自视清高又极其蔑视敌人的那一回头的画龙点睛的动作，小谢没有做出来（事实上，在那样紧急的时刻，他也没有做这动作的必要）；而说他接我接得“并不稳当”是因为他只有一只左臂，在危急时刻，他的动作尤其是手上的动作的稳定性就要比常人逊色。譬如此刻，他就令我感到异常羞恼地用他的左臂环住了我的胸，把我夹在他的身前。虽然我明知他这样做纯属无心，但是，随他落地的一瞬间，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像掉进火炉里的一块炭，浑身发烫。

小谢放开我以后，才发现他的无心之失，“老大，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他红着脸刚说到这里，就被似乎已经气炸了肺的曹岳打断，“王八蛋！竟敢当着我的面，调戏我夫人？小甲，快，叫人射死他！小甲……咦……”

曹岳说着，突然停下来，冲着重新拄了拐，站在腊梅树一旁边的李小甲转过头。然后，曹大元帅咧开嘴，笑了。顺着这位大元帅的目光，我看到了李小甲脚边躺着的一条“死鱼”——陆展风从头到脚被渔网裹着，仿佛一条死鱼似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十来个护卫队成员站在陆展风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仿佛带着某种得意与骄傲。大概他们自己也想不到，凭借着他们的身手，再加上这张渔网，居然能一举制住武功练得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陆展风。

我又看了一眼渔网，然后蓦地回忆起午后玉树对我提到的某些话，于是突然间，我打了个哆嗦，盯着渔网喃喃地道，“‘天罗地网’……这是从萧卷云手里夺来的那张‘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