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枝（三）

弄了半天，小枝终于相信这名男子就是她们心中的主人，也就是兰斯洛特大人。

“那你为什么……兰斯洛特大人，您为什么在这里？”小枝好奇地望向这名男子，名义上也是实质上可以决定据点数百人生死的首领。相对于他的地位，相貌上他长得很普通，典型的亚洲人种，至少和那一身银色盔甲相比，并不显眼。眉毛细长，眼睛弯弯的，看上来也不怎么威风，倒更像是邻家小哥的即视感，还是送外卖的那种。棕色的麻布短袖，应该是长时间穿着盔甲，整个就是个铁罐头，热得要命，所以才穿着这么少。

“是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还是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兰斯洛特放松身体，很不雅观地躺在床上。他随意地打断了她的话，轻描淡写得不知为何总让人心生恼意。

“偶尔我也想休息一下啊，扮演兰斯洛特实在是太累了。”

“……哈？”

“不是啊，作为领导，一方面要保持威严，一方面还要拉拢人心，做的不好会有人在背后戳戳点点，做的好也没什么报酬。简直不是人做的工作。再者说，窝在这种小据点，哪有一丁点前途，还不如之前在C区呢，最起码可以做佣兵赚取外快，一天天也不需要看人脸色。”兰斯洛特完全没有英雄的模样，根本不像是据点的领导者，倒更像是喜欢抱怨的打工小弟。“啊，对了，我说得这些可不要到处乱说啊。”

说出去的话，据点会崩溃一半。

大概。

“就算说，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小枝泯住了嘴，她组织一下词语，堪堪说道，“兰斯洛特大人，你做得工作是有意义的。如果没有你，恐怕我们……”

“我知道，我都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建造了这座据点。”兰斯洛特伸出胳膊，挡住了他的脸庞。小枝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略显落寞的声线。“只是偶尔，我也想睡个午觉呢。”

也许是女性体内特有的母性，也许是阳光从城堡投影在兰斯洛特棕色的袖口上，这副场面莫名地牵动了小枝的心。鬼使神差地，小枝竟然大胆地坐到了床边。兰斯洛特感觉有人搬动他的脑袋，放到细腻温暖的地方，是小枝的膝盖处。他迷茫地拉开手臂，只能看到小枝的下巴。小枝扭过头，脸颊上多了一分红晕。

“这算是我们弱者的感恩，不要误会。”

“……膝枕吗？”兰斯洛特的嘴角放肆地上扬，“在你们日本的文化里，这代表了被攻略的CG吧。”

“都说了不要误会！”

“哦哦，抱歉。”

由于小枝的慌乱，那个时候的她，没有及时地注意到，实际上兰斯洛特的嘴角，并不是因为得意，那份笑意，象征了某种与光明诀别的事物，隐藏在更深更加黑暗的污浊情感。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小枝，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国籍，也没有表露过任何迹象。兰斯洛特，是怎么知道她是日本人呢。这是否表明，她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他所标记为特别的目标？

“还在笑，不要笑！”

“哦哦，不笑了，我不笑了。我可是兰斯洛特，兰斯洛特大人哦，你这样对待我好吗？”

“我可不知道这样的兰斯洛特大人。”

正因为无知，所以无罪，所以小枝经历了非常浪漫的时刻。就像是普通恋爱的男女一般，她逐渐被他所吸引。谁都会被这样的场面吸引——疲倦的少年与地位低贱的少女，勇者与弱者之间的物语。

遗憾的是……

真相总会以出人意料地思考，不留情面地打破一切迷障。就连自我欺骗，想要移开双眼不去关注那现实，都做不到。不可能做得到，因为那些事情，正在你的瞳孔中上演。

……

“这是……”

夜晚的小枝，由于太过于想念兰斯洛特，竟然违反了禁令，从夜间来到了城堡。她沿着熟悉的走廊一直向下走，寻找着银色盔甲的踪迹。在最下层的泳池旁（实际上那不是泳池，因为在很久之后，小枝才把它当做泳池，实际上它是湖，毕竟是湖上骑士），她无意中看到——从没有打开的门，被拉开了缝隙。

那一天，乌云遮掩了月光，就连朦胧的血色都要在无上的黑暗之神面前退散。小枝身穿意味着纯洁的白色女仆装，碎步走于走廊。细小的脚步声，宛如钢琴连续不断地被奏响，回音不绝。小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飘浮。一张鬼脸猛地晃动，呈现在她的面前。小枝的脸色苍白，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雾状的东西消散在她的眼前。

错觉而已。

“确实啊，那谁谁叫怎么名字来着，已经好久没见到她。”

半个月前，听到的传闻再一次从脑海的角落被搬出来。那时她怎么想得来着，对，觉得荒唐。城堡总会有莫名其妙的传说，不是吗？可现在，她已然把曾经稚嫩的想法全部推翻。就算现在给她一个银色的十字架，她也会放到胸前祈祷。不是因为女性特有的软弱，最强最壮的大力士，也会软软地跪在这里祈求离开。相反，正因为她还能坚持下去，证明了女性的坚强。

爱情的坚强。

“兰斯洛特大人……”

从小枝的喉咙里，细致地吐露近乎哀叹的音节。她的身体各处都在颤抖，唯独摇晃的身躯方向没有变，她甚至半闭上眼睛，生怕身后冒出“脏东西”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偏偏路过了湖的旁边。有一间常年不打开的仓库，被打开了一道缝。

“这是？”

恍惚之中，小枝直觉感受到了兰斯洛特在里面。她伸出手，握住了门的把手，想要将其拉开。一瞬间，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在这道门的背后传来了啜泣声。

……不可能。

这个时候，不可能有人还在城堡，除了兰斯洛特。

小枝还是打开了门。

你后悔吗？小枝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她问这个问题，到底意味她是否留恋过往。但后悔的前提，不是在于失去和得到的衡量吗？按照这个逻辑，小枝必须感谢她的决意。正因为她打开了这道门，所以她才接触到另一个世界，她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甚至可以更强……直至突破这个该死的封锁区。至少是这种可能性她得到了。若是没有开……“以往”的全部就可以保留了吗？

真理往往是，即便是随波逐流，也要付出代价。不存在无需付出代价的事物。

哪怕是死。

小枝选择了继续活下去。

所以她打开了门。

“这是？”小枝惊恐地望着门的内侧。即便她没有想过，这里面会是什么。但她在打开门的瞬间，小枝已然做好了最基本的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小瞧了现实。

原本的墙壁被红色的蠕动物腐蚀了，露出青黑色的钢筋。在墙壁的正面，被一道狰狞地洞口替代。啜泣声便是从洞口里传出来的。小枝战战兢兢地踏入房间，红色的蠕动物像是感受到了入侵者的存在，它们聚集在了一起，汁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如果那不是血的话，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可以概念可以替代。

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生物是血组成的果冻状身体，而没有被发现吧。

小枝试探地向前迈出脚步，还好，红色的蠕动物并没有扑向她，而是胆怯地向后退去。小枝安了安神，小心翼翼地向洞口窥视。透过黑暗，勉强能看到犬牙交错的尖石。是溶洞。她的记忆碎片中，有溶洞的记忆。在熊本县，熊本被称之为火之国，有很多玄妙的传说。虽然小枝记不得自己是什么人，但是她知道，即便她不属于那里，也一定去那里旅游过。

她伸出手，触碰到一根光泽剔透的钟乳石。也许是她的动作幅度很大，力气用得过了，钟乳石掉落在地面，发出极大的声音。里面隐约的啜泣声一下子消失了，小枝不知所措地站在洞口，迷茫地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穿透耳膜般的尖叫从洞口传来，吓得小枝差点摔倒在地上。那是什么声音，不，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惨叫、悲鸣……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想象过人的手指放在门的夹角处，然后被人反复用脚狠狠地踢门吗？十指连心的痛楚，对，想想看都感觉头皮发麻。而小枝听到的，是要远超千百倍的情感表达。

“是谁？”

小枝尝试地大声对溶洞里面喊道。

没想到，回应很快便在空气中传播了回来。

“你……你是谁？你不是兰斯洛特？”

得到回答的同时，小枝感觉自己的心安稳了很多。对方是人，是可以沟通的人，这让小枝找到了安慰。仿佛人不会害人，这样天真的想法，让小枝亲切地回应。

“嗯，我叫做小枝，是这里的女仆。兰斯洛特大人在你那边吗？”

溶洞里瞬间陷入了死寂般地沉默。小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又说错了哪里。

“怎么了？”

“兰斯洛特大人？”与其说是反问，倒不如是质问的台词反馈了过来。那包含诅咒的阴暗语调，让人毛骨悚然。“你过来看看我，好吗？”

“我……”小枝的话还没有说完，她伸出腿，想要往洞口迈进一步，身体突然动不了了。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小枝回过头，西洋的金属盔甲正映入她的眼帘。没有头盔，表明了身份。是他，兰斯洛特正悠闲地看着她，却没有放手，只是轻轻把小枝抱在怀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与环境截然不同的问法，令整个时空再一次陷入沉默。

仍是死寂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