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佣兵作战
楼车被推向西方,由船运过沼泽,在森林的边界打下了地基,成为阵地战的最前线。
阵地战有两大弱点:后勤支援不能断、建造防御工事时容易被袭击。其中第一点在西方边境很容易处理,因为主要的后勤物资是由草原上运来,草原是北方人的地盘,要那些没骑马的家伙在平原上跟北方人争夺后勤资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当初在南方要袭击北方人也是靠着崎岖的地形于远距离用长弓偷袭进行游击战,才能以五五波的局势伤害马背上的健儿,因此可以说这是不需要担心的部分。
那么问题就是在第二点了,在推进时容易被偷袭是显而易见的事,特别是在对方的地头,手边既没有擅长森林战的部队,长弓、重盾、长枪、骑兵战术等等,全都在森林中使不上力,而且兵力、情报收集等等,对方全都占上风时,要向前推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于是段炎有了这样的思路──既然没有办法在战场前线安稳建造防御工事,那就把防御工事先建好再送过去就行了。
于是,三层楼高的木造楼车就被建造出来了。
这种木车的设计有相当程度是藉由乌尔联邦的石炮经验改良而来的,最重要的就是木材的弹性与坚固的程度,那些被乌尔联邦放弃,富有弹性的木材正被应用在这个地方。
实际上,过去不是没人想过要建造这类楼车,但是很快就被否决,因为在南方相当流行火攻战术,要建造楼车必须花费大量的资源,一旦被烧掉便血本无归,所以比起楼车,重装部队的推进战术更受欢迎。
可当局势转换到了潮湿的森林中时一切便起了变化,首先在森林中重装部队不易前进,其次,森林容易起雾,不易火攻,这两点让楼车有被造出的理由,再加上段炎现在身处北方,在段炎的统治下,这里可以说是整个人类世界中拥有最强聚集物资能力的势力,因此才能让楼车成为现实的存在。
当楼车驻扎于森林中时,森林内部便有了骚动,不必身经百战,多数士兵都能听见树木之间不寻常的翻动声──不少人在高耸的树上监视着段炎的部队。
接着,吵闹的声音开始从森林深处传来,在森林中味道也好,旗号也好全都不管用,只有洪亮的声音能够成为通信的工具,而这时显然有不少人正利用响亮的声音发出进攻的信号。
听到声音,段炎下令所有人进入楼车内,预备抵御对方的攻击。
远远地只见不少披着兽皮,手持战斧或短剑的森林住民冲了过来,树顶也飞来了几阵箭雨,但由于使用的是森林用的猎弓,所以力道不强,无法破坏楼车的基本构造。
段炎见情势与自己推估的没有太多出入,随即命人进行防御战术,楼车分做三层,第一层使用的是长矛加上重盾,由于楼车不会移动,所以使用者不必经过太多训练,只要会把盾抬起来掩护队友,让一旁的士兵把长矛刺出去就行了,这一层的战术完全克制了手持短兵器的敌人,一时之间他们无法以人数优势进行攻击。
而第二层则是使用弓箭,射击那些在地面上以及在树上的敌人,也是攻击主力,而且由于对方靠得很近,所以弓箭使用者的训练程度也不必太高。
最危险的则是底部的第三层,这层使用的是短矛与小盾,为的是应付从更高的树上跳下来的敌人,也是最需要作战经验的一层,大部分有作战经验的老兵都在这个地方。
段炎使用的这种战术虽然无法有效伤害到对方,但却能够拖延时间,而当进攻方发现没有有效的进攻方式,且越进攻,伤亡越惨重时就会撤退了──本该是如此的。
‘指挥官,对方没有撤退的迹象。’
段炎身旁的副官对他这样说道,实际上由楼车上向下看就会发现一件诡异的事,这些森林住民正不断踩着自己同胞的血肉往楼车涌来。
‘不打算进攻吗?下一批后援甚么时候到?’
‘明天清晨。’
‘是吗,那么将作战提前,把火油弹扔出去。’
一声令下,装满油的桶子被点燃,扔了出去,一时间,一道火墙环绕着楼车,让敌人的进攻暂时中断。
森林中,楼车四周燃起一道道火墙,火焰烤干了尸体,藉由人身上的油脂再度燃烧,但这燃烧不可能持续太久,森林中的湿气实在太重,特别是逐渐接近清晨时,无数水气化作雾气将让火势难以扩展,甚至逐渐消弭。
段炎看着那些藏身在森林之中的敌人,心中有些纳闷,明明已经牺牲多于己方四到五倍的成员,为何这些森林住民还不撤退,非要死战到底,可当战事暂时中断,他察觉到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时瞬间明白了,敌人的脸上都有种亢奋的表情,记得过去,很多村庄的勇士在与兽类搏斗前都会喝下一些特殊的药剂增加勇气,可能是些酒,或是菇类,又或是植物的花茎根,但这种情况在战阵应用逐步扩大后已经减少了许多,毕竟要避免士兵脑袋充血,不服指挥。
看穿对方的状态是好事,但段炎也了解到若这判断正确,就表示对方不会退兵,当火势减弱时,己方部队将面临疲惫与摸不清敌人数量的心理压力,毕竟他们手上关于森林住民的资料全是一团模糊,只知道较接近的一群是白鹿之子,其他都藏于迷雾之中。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减轻压力。’
段炎如此开口,但副官却是一脸无奈。
‘指挥官,我们现在光是防守就很勉强了,还能怎么办?’
‘砍树,把附近的树处理掉,让对方无法从高处入侵,把第三层的兵力解放开来,这样就能撑到援兵到来。’
‘可是要怎么做?对方可还包围在外。’
‘有办法,虽然要做出一些牺牲,不过应该可行。’
段炎说着,随即发号施令,一二层部队向外推进,利用长矛将火源往外推,火源一接触到潮湿的木材便瞬间泛起白烟,让战场内浓烟四起,这对双方而言都是机会。
一道吼声,对方再次进攻,但段炎已经先让部队围成圆阵抵挡,一时之间只听到阵阵木刺肉声,不少想趁浓烟偷袭的森林住民全撞在凸出于圆阵外的长矛上。
听到攻击声渐渐减少,段炎随即进行第二阶段作战,让人将用来运送粮食的推车上塞满稻草,接着引燃稻草,推着推车到附近的巨木旁,藉此引燃树木。
巨大的树木饱含水分,不容易被引燃,但是在熊熊烈火下也逐渐变得脆弱,而这时段炎则亲自带上一支部队冲向前方,毕竟一旦树木倒错方向,就可能对楼车造成伤害。
浓烟掩护下,战场中一片混乱,谁也摸不清楚对在做些甚么,只有弓箭穿梭的声音频频响起,但因为没人看得到对方,所以弓箭大多插在树干上或地面上,对彼此的伤害其实微乎其微。
段炎等人拿起斧头砍掉一颗又一颗的大树,只见在大树倒下的同时,一道又一道的哀号声响了起来,有不少人被突然倒下的大树压到,有敌人也有自己人,还有一辆楼车因为树木倒下的方向不对而被扫到缺了一角,但整体而言对方已经无法从楼车上方进攻。
随着时间过去,浓烟亦逐步散去,段炎让人将损坏的长矛插在地上作为临时鹿砦使用,并下令全军撤退回到楼车内,预备迎接对方的袭击。
‘指挥官,我们手边的长矛数量已经不多了,这样下去很容易被对方突破。’
‘不要慌张,把二三层的部队调换过来,把能丢的东西全拿来丢,另外派人去通知支援部队,来的时候一定要拉高音量,还有向全军激励士气,告诉他们撑到天亮我们就赢了。’
指令接连发出,段炎带领着部队迎接天明前最后一场战争。
天色由黑转为深蓝,渐趋湛蓝,星光已经消失,余下一轮残月于半空中,段炎一方与森林住民之间的战争陷入了胶着,死伤均相当惨烈,特别是森林住民一方,其死伤者所留下的血液已经在不平坦的森林地形上聚集出一个个鲜血水洼,可就算如此,这群疯狂的战士依旧手持简易的武器冲向段炎等人筑起的阵地。
面对眼前不断进攻的敌人,楼车内的部队只能不断抵御,所有行动都是机械式地,机械式地抵挡,机械式地攻击,机械式地倒下,已经没有人记得自己是人类,就连对同伴死去的激情也欠缺,部队内的人早已经麻木。
汗水与喘息,混合着尸体与血的味道飘散在空中,战场上只有战士的吼叫声,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语言的词语,这是机械与野兽的斗争。
接着,雾气开始从森林内部缓缓蔓延开来,最难熬的时刻降临,也是众人期待的时刻──天终于要亮了。
雾气升起,森林住民的士气高涨,与浓烟不同,森林的雾气才是林中最佳的掩蔽物,在这雾气中连自己的手脚均难以看清,是有地形与经验优势者真正的主场。
段炎看着雾气渐起,望向远方,隐约见到有一支部队正在过河,于是下令将事先准备好的鸡爪钉扔到战场上——手边能丢的东西早已经扔完了,这是刻意为了现在所留下来的陷阱。
鸡爪钉被扔到地面上,没过多久四面八方随即响起无数凄惨的叫声,但是就算如此对方也没有任何退缩,一个又一个冲向楼车,随着一整夜的交战,终于有一辆楼车耐不住不断的劈砍倒塌了。
楼车只有三楼,而在砍掉附近的树后,楼车第三层已经不需要守卫,加上一夜鏖战,需要人员补充,第三层早已没有任何人,因此当楼车倒塌除了被压的,或运气不好头撞到地面的外没有太多人员伤亡,可这对士气却有大幅度的影响。
然而就在此时,彷彿算准了时间,段炎拿起了号角用力吹响,这道声响有如一道光芒切开沉重的云霾,原本死气沉沉的战场此刻似乎渐渐苏醒,紧接着,从河岸上另一只与之成对的号角声也随之应和。
宏亮的号角声震撼了战场每个人的心灵,机械般的人不再是机械,野兽也不再是野兽,河岸那边响起了步兵稳健的脚步声,震撼着森林内的所有事物,楼车内的人眼中都散发出锐利的光芒,而森林住民则因为见到了附近的惨状开始撤退,恶梦般的一夜苦战终于走到尽头。
段炎长长呼出一口气,这场作战始料未及,虽然曾经想过对方比自己想得强要怎么应对,却没想过对方会不理性到这种程度,满地的尸骸与战斗痕迹不管看几次都让人心寒。
甩了甩头,段炎用点露水抹了脸,擦去血迹后,把副官叫去,安排作战过的人先行休息,并带领支援部队开始整理战场,将营地四周整理出一片平地,并且装置拒马鹿砦以及哨戒,并在河岸旁搭上便桥,完成了阵地战的基础设施。
‘指挥官,外围的栅栏还有警报以及陷阱都设置完成了。’
‘辛苦了,昨天的战况如何?’
‘很惨,光是死者就占部队的三分之一,扣去其他重伤的,以及经昨天一战后无力再战的士兵,只剩三分之一的人能够续战。’
‘心理压力……新兵,算了,去跟他们说今天这场作战是最激烈的一场,以后碰不到了,如果能接受的就暂时转工兵作为预备部队,撑不下去的就快点运回去,免得碍事。’
这次征招的部队很多人都是新人,加上第一场作战就碰到搞不清状况,敌人有如从黑暗中无穷无尽冒出来的情况,会没有办法接受也是很正常的,段炎虽然对这些人感到不满,但她还没有想过要把这些人当挡箭牌往森林推进。
再次环视周遭的环境,并算了算手头有的部队与资源,段炎正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随着北方势力挺进,这段时间内森林中开始有了不同的气象,特别是成功保住第一个阵地后,段炎所带领的部队的战术也渐渐灵活,形成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
森林住民对段炎等人的进驻深感不安,时常派人骚扰,但在段炎的安排下营地附近的树木全被砍伐,地面也被铺平,不仅有木墙,还有土墙与石墙,甚至建有地道,可以说森林战的压迫感已经逐渐消散,完全退化为南方常见的守城战。
段炎的战绩当然让北方不少人起了野心,想要森林这块地,纷纷要段炎快点将森林移平,让骑兵进驻,但段炎则以敌我还不明为由拒绝,确实,现在部队所在地也不过就是森林一小角,若以南方的森林村落为比较基准,这段时间对方损失的人数也不过在四千出头,连主力部队都算不上。
更重要的问题在于现在还摸不清楚森林内部到底有那些势力,所谓战略与战术是一连串的心理战,因此要是摸不清楚对方的势力范围、人口、文化,以及彼此之间的关联与好恶,那么有再好的战争本领都没有用,知己知彼就算不能胜,但至少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然而,为了调查森林住民的势力,段炎派出的探索部队却屡屡栽跟斗,时常被打退,也幸好段炎是采取了大部队连系小部队的作法,能够适时救援被围剿的部队,否则损失将会相当惨重。
不过凡事有好有坏,在经过几次交战后多少能够辨认出至今为止的敌人并非属于同一个势力,以阵地为基准,被北方人称作白鹿之子的一方在森林北方,是侵略性最强的一支,根据目击者指出这一支部族不仅攻击北方人,也攻击其他森林势力。
其次是在进入森林第一天便与段炎等人交战,位于西方,其代表的图腾似乎是熊,也见到许多人身匹狼皮或熊皮,这对自诩为狼之子的北方人相当不满,对他们而言狼皮是首领与勇士的标记,可不能人手一件,不过段炎倒认为双方的看法其实差不多,单纯只是北方人不把对方当成勇士罢了。
最后则是在南边森林与海边小岛的势力,这个势力段炎有印象,曾经听说过西北外海有不明船只在活动,无奈多次派遣船只试图接触无果,想来就算不是这个部族也是与其相关的部族,而比起另外两者,这个部族耕种面积也比较大,从尸体身上准备的粮食可以看出来,另外两族都是腌肉,唯有南方一族混有麦制品,甚至还出现过鱼肉或海草。
‘如果能与南边进行贸易,手边的军粮就不会受制于北方,说不定还能找到走私的路径对西北联盟下手,或许这是一个破口……’
段炎看着排出的简易势力图,心有所感,喃喃自语着,忽然,帐门被人掀开,副官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指挥官,大事不好!’
‘有事?’
段炎面无表情地看着副官,那模样让那副官愣了一愣,似乎差点忘记自己要讲些甚么,缓了口气才继续开口。
‘有、有支部队不服从命令跑进森林去了。’
‘哪支部队?’
‘是支骑兵部队,似乎是首领麾下的部队。’
‘不是我们的人那么着急做甚么,喜欢乱闯就让他们去死啊。’
‘可是,首领刚才捎来口信,希望我们能把他们找回来。’
‘真是会找麻烦……’
段炎暂时放下打算向森林南方移动的打算,领着副官往事发现场移动。
与森林住民开战后,腾狼驻扎于西方边境的骑兵基地,在这里段炎利用骑兵的速度与南方的哨戒进行搭配,封锁了森林住民的进攻,这种温吞的战术让腾狼感到拮据,认为这不是北方人的战术,但事实上面对森林地形不管是北方哪个指挥官来处理都束手无策,只要他们依旧不放弃骑兵就会是如此。
任谁都知道是不可理喻的成见,这阵子却不断在腾狼心中埋下不快与烦闷的种子,这股想法源于对于段炎的不满,身为曾经败在段炎刀下的人他无法接受段炎功绩彪炳,不管是战事也好,还是北方的现况也好。
因南方商队进驻而繁荣的北方、灌溉设施建造技术进步而能够引取大量雪水,增加耕种的山麓地区供养更多人口、过去不生草木完全无用的废地却因为商业而建起城市,并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一切均显示段炎规划有方,南方经验让北方少走了许多弯路。
万事万物均欣欣向荣,充满希望,这就是现在的北方,然而,这一切看在腾狼眼中只感到无比困窘,他认为强大的战士才是草原上真正的英雄,可当战事平息,他却失去了能向前进的战场,伸展的舞台,加上又意识到北方的繁荣有一半是段炎的功劳,更让他心中的不快与烦躁与日俱增。
可讽刺的是,段炎已经成为话题,所有人都在谈论着段炎的功绩,其中评价好坏参半,就算不少是对于南方人的轻蔑,腾狼仍旧越听越感到不满,就在这时传来西方边境的捷报,让人们又有了新的话题。
于推进森林内部有进展,所有人均该感到欢喜之际,腾狼的心情却更加低落,他觉得不做些甚么不行,于是开始在营中寻找到熟悉的同伴,说服众人往森林内进攻。
‘现在去进攻森林?’
几名友人听了腾狼的说法感到有些吃惊,当然,腾狼所熟识的人均十分年轻,各个年少轻狂,加上北方人在非战争时的军纪相对不严谨,因此也不觉得这提案有甚么问题,吃惊只是对腾狼的突发奇想有所反应罢了。
‘你们不觉得在这里很闷吗,而且功劳都算到了那女人头上,好像我们不行似地。’
‘你这么说也是有理,但不是首领说要把这工作交给她,我们出手不好吧?’
‘首领是因为认为骑兵不适合在森林作战,只要我们证明骑兵也能在森林内打胜仗,相信首领也会改变主意。’
听腾狼这么说,部队众人也动了心,他们本来就不满将指挥权交给一个南方来的女人,更别说这个女人还专门用南方人,摆明了就是说北方人没用,这点就算是首领的妻子,又或是曾在南方击败过北方人,战力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对象也令人无法忍受。
腾狼的意见很快就被多数人接受,这群年轻的勇士,或以勇士为目标的年轻人,于一日夜里一起奔出营外,擅离职守,驾马冲入森林内部,而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段炎耳中。
‘小鬼们血气方刚,叫人去把他们带回来吧。’
‘要叫谁去呢?’
‘就找我那在前线的好妻子吧,她最近不知道在图谋些甚么,还是得给她些事情做不能让她太过清闲,做些不正经的事。’
随着段炎的命令发布,也让远在天边的妻子手边多了件麻烦事。
段炎的命令来得不是时候,但由于段炎还没掌握足够的森林住民情报,因此决定姑且做些事来打发时间,也就半推半就随副官去看看情况。
在副官的带领下,段炎前往事发现场,也就是去追寻未经许可,擅自进入森林的骑兵们所留下的踪迹。这些骑兵的踪迹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在北方人地盘上的移动路径,这些哨戒内的人员有详细的记载,不必观察,主要在于第二部分,也就是穿过便桥后这些骑兵的移动路径。
便桥是为了后勤运输才搭建的交通干道,位置自然与段炎的阵地相当接近,因此出了军营没多久,段炎便发现地面上有一大排的马蹄印记,这大概是骑兵们在河岸边沾上泥土所留下的。
见到这些脚印,段炎转头看向另一方的杂草,这些杂草均被践踏,马巨大的身体加上登在其背上的骑兵将整个森林弄出了一条明显的道路,见到这些路径段炎叹了一口气,脸上表情彷彿在说‘怎么有人能蠢到这副德性’。
事实上,北方人与森林住民谁手上的本事高还是两说,但至少段炎个人认为在平均上,这些森林住民在步兵作战的本事上比北方人要高上一些,更别提森林战。
在不讨论危险地形的情况下,森林战的要点就在于隐藏与探索,谁能偷袭对方便是胜利者,而森林内正是擅场森林战的森林住民的主场,一入侵就会被反击,需要面对一连串的偷袭与陷阱,真要照一般的战术进行,在还没掌握地形之前部队早就死光了。
也正是因为这等原因,在不熟悉的森林内部不可能有任何奇计的施展空间,所以段炎才选择打阵地战,借时间换取空间,慢慢摸透内部的构造,藉此缩减双方的差距。
然而,一大群显眼的骑兵现在却不知道吃错了甚么药,突然冲入森林内,这些比森林中的鹿体积还大的对象根本就是活靶子,搞不好还没看到敌人的身影就会全灭。
段炎稍作思考后,转身向身边的副官发布命令。
‘让大部队出击吧,在北边的沼泽附近扎营,那个沼泽内的树林枝叶不茂盛,地面人走了也会陷进去,适合我们防守。’
‘不去找骑兵吗?’
副官疑惑地问道,只见段炎摇摇头,指向骑兵走的方向。
‘那是白鹿之子的地盘,在别人的地盘分散部队不是去找人,是去找死,我们依照平常的战术进攻,多少为这群骑兵留点生存空间,否则只会把双方都搭进去。’
‘了解了,我这就去把部队派出去。’
副官点点头,在段炎的命令下大部队随即出动,嘹亮的号角声响起,森林内的鸟兽纷纷走避,步兵们踩出震耳欲聋的脚步声,目的在于通知自己人的同时也通知敌人,让自己人知道回来的方向,也让敌人知道自己要进攻,藉以缓和骑兵可能面临的困境。
不过事实上段炎这样做是有些缺德,因为她猜想这支骑兵冲入森林的意图多半是为了赚取功劳,换言之,这些骑兵根本不可能主动回到段炎的部队附近,而既然不接近段炎的部队,那自然会往敌人的方向前进,加上段炎这样大张旗鼓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更有可能深入对方的阵营。
说到这,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段炎认为这群骑兵多半是不可能凭自己找回来,毕竟马四只脚,人两条腿,追也追不回来,更坦白讲就是死定了,所以她选择了物尽其用,一边将其当作诱饵增加可掌控的腹地,一边利用这些骑兵的踪迹来探路,明白对方的人员配置,若是能救回活口那就更好了,能成为攻击北方森林的资料。
总而言之,段炎有相当程度在敷衍段炎的命令,压根不想浪费自己的人力去救自己找死的人。
腾狼召集的骑兵于森林中前进,虽然迅速,但却也不过是快步走,自从方才有名成员踏上灰色的泥土地,却差点连人带马陷进去后,就没人再敢加速冲刺。
‘可恶,那些森林浑蛋到底在哪里!快点出来受死!’
骑兵部队内一名成员以暴躁的语气向森林怒吼,看似挑衅的话语未尝没有壮胆的成分在,他们现在显然是碰上了困境,不了解森林的人,自然也不了解森林战的基本原则。
‘那些家伙铁定是怕我们了!不如直捣他们老巢?’
‘你知道他们老巢在哪里?’
‘不就北边吗?’
‘好!我们往北边走!’
一群年轻的战士往北前进,试图在自己的人生之中刻下精彩的战绩,但他们还不知道森林深处已经有许多对眼睛正在瞪着他们。
几名森林住民在草丛,在树顶,或从远方凝视着这群搞不清楚状况的骑兵小伙子,一边放轻脚步静静追踪,并从嘴中发出类似鸟鸣的声响,这声响在北方人耳里就只是鸟叫声,但对森林住民来说却是一段又一段无比清楚的侦查情报。
大部队正在集结,森林住民的装备相当简单,只有一件兽皮衣与几把武器,或者再加上一把猎弓,这些武器看来不够精良,却是长期在森林作战的经验产物,这些装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简单、好用,而快速反应,以防其他森林部族的偷袭。
腾狼等人在森林中缓步前进,忽然,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对——此处的森林静过头了,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在森林中不太可能,不管是什么自然地形,都一定有适应该区域的虫鸟存在,若没有虫鸟的叫声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有某种不会发出声音的存在代替虫鸟进驻了该区域。
不会随便发出声音,静得让人窒息的存在──人类的战士,只有人类的战士才有这样的本领。
‘我们被包围了。’
腾狼说着,其他骑兵成员点点头,纷纷掏出武器,可就在这时,从树顶突然有东西飞来。
‘小心!’
喊话的声音还拖着,一柄飞斧已经将一名骑兵成员的头斩了下来,鲜血淋漓的头颅发出‘匡隆’的声响掉在地上,该骑兵坐下的战马还在不断嘶鸣,只见头颅滚啊滚地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在树丛旁停了下来。
一名身披兽皮的森林住民突然从树丛中冲出,捡起头颅,看向骑兵们,并以涂着诡异颜料的脸露出令人恐惧的笑容,接着转身遁入树丛中。
‘该死!不要让他跑了!’
腾狼大喊着,众人驾马追击,但这时从四面八方不断有飞矢、飞斧射出,骑兵们一个个倒地,战马也有几匹死去,几匹则痛苦挣扎,树丛内草叶被拨开的声音不断,但不管骑兵们怎么开弓射击却始终没抓到半个人,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看到,至此,还活着的成员已经明白段炎不愿意进攻森林的原因了。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远方森林响起了南方式的开战号角声。
天上云雾不知何时渐渐增厚,本来还有些光线的森林忽然变得无比阴暗,腾狼等人看向附近的阴暗处,只觉在那黑暗深处藏着的全是敌人。
一个?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不知道,已经有这么多同伴被杀,但腾狼等人依然无法掌握对方究竟有多少了,无可言喻的恐惧正在侵蚀他们的心理,自许英勇的战士现在早已慌了手脚──不知不觉间,战马感受到了腾狼的惧意,向后了一步踩到了些甚么。
倒卧在地尸体被战马踩中,有人的尸体,也有马的尸体,腾狼忽然意识到这惨状是自己造成的,凭藉着血气之勇,凭藉自以为是的强悍,连战术也没策画,受到心中那股无法形容的感情驱使,带着朋友们冲入树林……
已经不行了,至少把现在活着的人给……
腾狼望着号角声响起的方向,忍耐着一切的不甘心,咬牙不让泪滴下,对着自己身边残存的伙伴大喊。
‘各位!撤退!往号角声响起的方向撤退!’
腾狼大喊,几名骑兵背起受伤的队友,并策动还能奔跑的马匹往号角响起的方向冲刺。
骑兵的行为触动了森林住民的反射行为,纷纷追着骑兵跑,而在这时,在草原上锻炼出的夜视力终于派上用场,骑兵纷纷张弓向身后射击,马匹上装载着马鞍能让这群本来就很擅长马术的骑兵不必有人牵着马也能转身往背后射击。
这次的射击相当奏效,骑兵用的弓比一般的猎弓威力要大得多,弓箭瞬间穿过森林住民引以为傲的兽皮衣,不少人在中箭瞬间向后倒下,更有人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
可纵使有这样一次成功的反击,骑兵的死伤依旧比森林住民要惨重,转眼间人数变少了一半。
‘不要退缩再加把劲!’
鼓励的声音在森林中回响,后方的森林住民却依然紧追不放,毕竟不熟悉森林地形的马匹能展现的速度相当有限,然而就在这时,前方一道道破空之声传来。
腾狼等人一阵惊吓,连忙止住脚步,但却见到如雨般的弓箭反射着微弱的光线,如星尘般往自己的身后飞去,将黑暗中不管有,还是没有敌人,总之每个角落都清扫了一遍,典型的南方箭雨战术。
接着,步兵们踩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向森林深处推进,他们根本不在乎前方有没有敌人,巨大的盾牌与修正长度后的长枪能够有效遏止森林住民的肉搏战优势,已经形成战阵的部队对森林住民而言不是能正面应对的敌手。
几声鸟鸣在森林响起,这腾狼等人不明白的声响正是森林住民习惯使用的撤退信号,只见彼此间的战斗渐渐减少,最后森林住民完全撤退,不再有任何战斗的声响传来。
腾狼等人扶着受伤的同伴走近步兵阵,步兵们已经让开一条大路,几名军医领着几人进入临时搭建的帐篷内,进行紧急处理,远远地腾狼看见部队主阵中,段炎正冷冷地看着一众骑兵,不知不觉间,森林上空开始飘起了雨,接着转为倾盆大雨。
‘收缩部队,准备撤军,去跟段炎说人已经找到了。’
‘难得到这里,现在就要撤退吗?’
‘下雨对我方不利,好了,别慢吞吞的,动作加快了。’
段炎与副官的声音在大雨中断断续续地响着,腾狼瘫软在帐篷中渐渐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