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小枝（四）

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

……

第一次，小枝被穿着盔甲的兰斯洛特环抱在怀里。

啊咧，为什么？

明明被无数次抱过……为什么，为什么会感觉这么冷呢。小枝的脸色变得苍白，她伸出手，想要抗拒，但金属的膀臂纹丝不动。

“这里可不是你要来的地方哦，我的小枝。”兰斯洛特温柔地说道，温柔得令人感到战栗。小枝的身体被稍稍脱离地面，脚尖勉强能点到的位置上，像是玩偶一样被他玩弄，“跟我走吧，小枝。”

“可是……”

“有些东西，是不能被看到的。一旦见光，连光都会被腐蚀。好好回去睡觉，明天起来，还会是你所熟知的日常。放心吧。”

兰斯洛特带着她逐渐向外面走去。之前还存在的，女子的尖叫、惨叫，自从兰斯洛特说话之后，便已经无声无息了。小枝的身体微微颤抖，却不再挣扎。他看了她一眼，她的头垂下，看不见任何表情。

果然，是到了该放弃的时候。弱者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就连随波逐流都需要付出代价，是只能一味付出的被剥削物。尼采的超人理论，不就正好在大谈特谈弱者的末路吗？兰斯洛特的脸上露出和他极度不相符的笑容，小枝，这个日本女孩，还没有到享用的时刻。最好，就这样慢慢地走出去。对我，对她，对彼此都好。至少，他可以给予她苟延残喘的时间。

“……我不要。”

小枝似乎嘴里嘟囔了一句，兰斯洛特没有听清。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小枝的声音逐渐高扬，她开始拼命地挣扎。兰斯洛特先是满不在意，而后他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膀臂竟然正在一点点被她推开。甲片在两方相对的作用力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你不是无能力者？”

“我才不要这样下去！”

暧昧不清的台词。

连要和不要的宾语都找不到。

可是小枝却神奇地挣脱开兰斯洛特的怀抱，她撒开腿，拼命地向溶洞跑去。望着她的背影，兰斯洛特没有去追。也对，没有必要去追了。这是她的意志，她想要真相，那就给她真相。

只要她支付得起代价。

……

溶洞并不长，最多也不过城堡走廊的一半。五光十色的钟乳石，像是在照亮来客脚步的路。小枝跌跌撞撞地向深处跑去，每一步脚的迈出，肌肉的抽动，都重叠在了她的心里。仿佛她在排演，这些都是她命运扭转的关键，她不得不慎重。思绪可以轻而易举地超越时间，但是空间概念上的距离却不能。小枝很快便跑到了终点。

她缓缓地停住脚。

“你还是来了。”

“嗯，我来了。”

“那么，你也会死的。”

“我想要活下去，不，我不知道……”

小枝的嘴在动，她姑且与人对话，大脑还没有把在视网膜成像的场景处理成可以理解的范畴。青铁的十字架被树立在溶洞的底部，一名身穿女仆装的女孩两只手被吊在十字架的两端，地上遍布花纹，大抵是魔法阵样式，假使实际上真有魔法阵这一说，“线”由一道道卡槽组成。鲜血从女孩的足部滴落，流淌进卡槽，形成涓涓细流，不知道要流向哪里。

女孩的脸透明般的苍白，很明显是由于缺血过多造成的。瘦小的躯干被人硬生生打出细小的洞口，千疮百孔像是筛子，不忍直视。由于精神上的严重损耗，女孩的眼神像是猫瞳，冷漠地望着小枝，以及小枝身后的虚空。

“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枝僵硬着面孔，在钟乳石的微光下，她的表情呈现死一般的铁青色。“能不能说明一下，兰斯洛特大人？”

“究竟要我说什么呢，现实正如你所见。”兰斯洛特金属的盔甲从溶洞中显露，他沉稳地迈开脚步，脸上不但没有任何内疚、闪躲的神情，相反，他极其坦诚地望着小枝，“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想让你看到。”

“兰斯洛特……”女孩缓缓地张开了嘴，吃力地一字一句，蕴含着极度的绝望与诅咒，她说道：“你不会好死的。我们只不过早下了一步地狱，等着你来。”

我们？

小枝愣愣地回望着女孩的身姿。除了她，还有很多人吗？不，还是说，已经死掉多少个了？！

“听说了吗？城堡里有人失踪了。”

“确实啊，那谁谁叫怎么名字来着，已经好久没见到她。”

“有人看到她走到了兰斯洛特的卧室。”

“不会吧。”

原有的线索在小枝的头脑里快速地组合，关联到女仆的神秘失踪，还有眼前的事实，故事的结局已经无需说明。兰斯洛特的笑脸正在浮现在她眼前，让小枝胆战心惊的是，明明是一如既往的笑脸，却让她如同见到毒蛇一样不寒而栗。

“嘛，小枝，你也需要冷静一下。”兰斯洛特向小枝的方向走了一步，小枝下意识地后退，脚卡在血槽里，差一点摔倒。是兰斯洛特拉住了她。冰冷的触感让小枝的白皙胳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抖动手，轻而易举地离开兰斯洛特。兰斯洛特摊开手，显示自己没有，至少是对她没有恶意。“有些事情不能单独去看的。”

“你……这还需要什么看吗？你究竟在做什么……不，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了力量。”兰斯洛特坦言说道。太过于坦然的态度，导致小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强调道：“为了突破封锁区，我们必须有人承担起突破者的指责，带领大家抵抗天灾，抵抗同伴不能抵抗的全部。在C区，我明悟了这一点，并得到了有关实验的相关书籍。所以我才回到了F区，并成立了据点。”

“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成立得据点？？”

“没错。”兰斯洛特点点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成立的据点。”

不是这个据点有问题。

而是这个据点从建立之初，它的本身便就是问题。

“……兰斯洛特！你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女孩在十字架上挣扎着，像是受困的鬼魂，想要靠近西洋的骑士。兰斯洛特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握住手中的大剑。

“等等，不要……”

“你实在是太嘈杂了。”

空气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划过，强大的风浪一时让小枝的眼睛半睁半闭。看似抽剑的动作，实际上兰斯洛特在收剑。一道流畅的伤痕从女孩的左脖颈到右下身，半截身子斜斜地滑落在卡槽里。鲜血的气味浓厚到了极点，酝酿在鼻腔里，让小枝忍不住吐了出来。

她不敢再去看尸体。说到底，人体的组成便是水和蛋白质。而水和蛋白质的残渣，没有人愿意把玩。

“这个据点，是我一手建立起来了。之前我说过吧，没有报酬。所以她的生命便是给予我的报酬，我掌管了生死大权。”

兰斯洛特站在瘫倒的小枝面前。

“我觉得你很特别，在实验完成那一天，我才会杀掉你。所以在此之前，麻烦你不要随便做愚蠢的事情。我会通过它监视你……”兰斯洛特的手中，多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红色蠕动物，它被他随后弹在小枝的肩膀处，连疼痛都感知不到，或者说被恐惧麻痹了，小枝只看到它钻入她的皮肤，留下红色的点。“有第二个人知道了这件事，我就把第二个人杀掉。你应该清楚，这种事情我比你强。”

这是小枝晕厥过后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被兰斯洛特亲自送回了宿舍。女仆们对此议论纷纷，她们大多羡慕小枝的好运，认为她终于攀上了好枝头。如果这算是好运的话，那么幸运之神也太恶劣了点。小枝无数次想要揭发这件事，可是她做不到，左胸的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着她体内有东西。

她只能通过随意的对话，诱导别人得到这样的结论。“兰斯洛特在做人体试验”这句话如同城市传说在据点内流传。可惜，仅仅是传说，谁也不会当真。时间飞快，徒留痕迹。城堡的空气变得越发地冷清，女仆的数量越来越少，事情越演越烈，每天都会有人失踪。本来封锁区适合做女仆的人就没有多少，到最后，到了根本招聘不到人的程度。听说，即便辞职，回家之后的女仆也会失踪。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放过她们的打算。

到最后，就连女仆长也失踪了。虽然小枝从来都喜欢不来她，但是她依旧是小枝见过最负责任的一个。女仆长是在一天电闪雷鸣的晚上失踪的，那一天，她是不是也去了城堡，见到了那个十字架，还有那些红色的蠕动怪物，布满鲜血的插槽？小枝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点。因为她从那天之后，就一直留在宿舍，别说去城堡了，她根本连宿舍的房间门都不敢出。

因为这一点，曾经有人怀疑是小枝杀掉得失踪人，也许从别人的角度来看，小枝实在是太可疑了。遗憾的是，主导这种说法的人，还没有活过第二天的上午，夜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今天晚上之后，一切就会结束吧。”

小枝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淡淡地想到。她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嘲弄。在她的视线下方，女仆中最后一名女孩，正颤抖地伏在床底。她们不是没有试过其他方式，比如说逃亡，可她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只要在据点，便是兰斯洛特的狩猎场，何况，恐怕她们体内，也早就注射了类似于小枝体内的红色半生命体。

就像是鬼故事一样，结伴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两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