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枝（五）

“我很想听完你说的故事，不过最让我好奇的是，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你只是小小的亲卫队队长，即便是小枝的心腹，但也不过如此。上位者不可能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给下级。”

狐狸两只手抱胸代表抗拒。他坐在笼子里，反而像是坐在沙发的躺椅上，充满了青年人特有的、类似于无中生有般的傲慢。甘罗依靠在笼子的金属架，不屑地撇撇嘴。

“看来是她写了一本自传，对不对？”

“也可以这么说。”影子沉稳地说道，他完全没有受到阶下之囚的挑衅。“有些时候，人们想要调查真相，没有必要一定身处现场。根据线索、资料、建构的意义、问题的导向，便可以知道真理。”

“好哲学的话呢。也就是说，都是你推导、假想出来的事实，对吧。”

“事实就是事实。”影子没有反驳，故事就快要讲完了，他也下定了决心。这几个人，是不可能转化为己方的存在。即便在生死面前，他们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回归自然。这是影子在讲述小枝的故事时发觉的，因为他们即便再怎么被故事奇妙的情节所吸引，脸上从头到尾都保持着距离的冷静。

那是绝对不会从众更改信念的证明。

所以，杀掉就好。枝大人还是心软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与其赌气放着他们，倒不如一并杀掉。影子在内心深处勾勒出累累的白骨轮廓，他总感觉狐狸正是枝大人特殊对待他们的关键。一开始就会杀掉他，绝对。影子这么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就像是打发时间一般，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溶洞中延续着寂静，可能偶尔会被血色蜥蜴沉重的鼻音打破。

毕竟故事，就发生在溶洞当中。

……

“我们都会死吧。”女孩由于战栗，牙齿开始打架，发出饶人心烦的杂音。小枝叹了口气，这么多天，足够她想明白很多东西。兰斯洛特承诺给予她充足的时间，可是在冷静过后，想得很清楚。那只是假象，她什么都不能做。体内的那个东西就像是定时炸弹一样潜伏在身体当中，无论她做什么，它都会知道，然后他便会知道。相反，之所以留下这个东西，最重要的……

是带给她无限的恐惧。

她唯独能做的，便是克服掉这份等死般令人发疯的恐惧心理。

“我们走。”小枝站起身，她没有再穿女仆装，而选择了红色的旗袍和一双白色的长袜。女孩战战兢兢地从床下望着小枝，小枝很怀疑她之所以会被兰斯洛特留到最后，是不是因为她因为恐惧而变形的脸很有趣？你看，鼻涕都流出来了。

“去、去哪里？”

“城堡。”小枝说出了目的地，她的眼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辉，“不需要等他来了，我们直接去找他。”

她看了女孩一眼，为了让她相信她不会死，甘愿跟着自己走，才过多地解释了一句：“你现在留在这里，也肯定会死。忘了之前的事情了。”

不管是反锁房间，还是躲在哪里，结局都是失踪。在那副十字架背后，已经有数十的尸骨了吧。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直面恐惧。”

小枝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高速自己。高峰崩塌掉落滚石时，抱头鼠窜的人是死得最快的。现实的实例说明，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抬起头来，去直视掉下来的石头，然后才能找到缝隙。

“嗯。”

女孩怯怯地回答，她早已经没了主意，就像是牵线木偶般地，被动地跟随在小枝身后。这一次，城堡的黑暗没有吞噬掉两个女孩。相反，黑暗像是散开的迷雾，欢迎她们的到来。

长时间没有人打理的城堡，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更加阴暗。而且小枝可以肯定，它还会更加阴暗下去。无数相互重叠的花纹，蔓延在了一起，就像是崩坏的爬山虎，看起来枝条的扭曲，就像是垂在地狱的蜘蛛线。

小枝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冷静，冷静地不像是自己，更像旁观的他人。冷冰冰地打量着自己，查看步伐是否有些过大，嘲讽跟在后面的木偶，表情实在的不堪，夸张得太明显。走廊里她们碎碎地脚步声鲜明，仿佛诗歌中所吟唱的韵脚。

“大概是这里。”

小枝伸出手，拽住了那道门。这次的门扉紧闭，小枝没有犹豫，锈住的大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巨大声响，打破了城堡特有的安详。（死亡如果也是安详，那么应该没有什么比这座城堡此刻的气氛更加安详的啦。或者用安息这个词更好？）

原本象征守卫的红色半凝固物不见了，或许是钻到了哪里。在黑漆漆的溶洞面前，女孩有点不敢进去。

“都到了这里，要扔下你喽。”

“我、我还是跟着你吧。”

小枝轻易地就改变了她的想法。和上次相比，这次的钟乳石大多都已经残破不堪，如同被坦克撞入，然后肆无忌惮地大闹了一般，连地面都变得平坦了许多。小枝摸着黑继续向里面走去，走了没多久，银色的盔甲便映入眼帘。

女孩下意识发出小小的吃惊声。她好像还不知道兰斯洛特就是幕后的祸首，迷糊到愚昧的程度也不简单。小枝没有任何敬意地走过去，用手一推盔甲，空无一人的盔甲轰得砸在地上。她们的视野变得更大，这个时候，他们才看到——

被红色蠕动物缠绕的青铁色十字架，以及十字架下的红色血水组成的水池。

“……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孩控制不住喉咙中传出来的悲鸣，她捂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小枝没有去管她，而是低下头，伸出手指触摸水面。红色的血池被她的手指触碰，泛起一层层涟漪。

“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这个吗？”小枝站起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十字架下的兰斯洛特。没有了盔甲的保护，兰斯洛特显得身材很均匀，一点也不像是看似英俊实则很有可能臃肿的骑士，邻家小哥般的亲切笑脸还摆在他的脸上，兰斯洛特用力点点头：“嗯。我就是为了它。”

“完成了？”

“不，还需要一个人的血量，和一个人的灵魂。”

小枝皱起眉毛，她有点不理解：“灵魂？世界上真有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科学只是诠释世界的手段，这是公认的真理。不要过于依赖工具。能够看清楚本质，才是实验的真谛。”兰斯洛特的脸上突兀地浮现出狂热，这份狂热甚至让他更加地英俊，也更加地充满邪气。“她们为了这个伟大的实验而牺牲，我绝对不会浪费。”

“……然后呢？达成这个实验，会发生什么？”

面对小枝的问题，兰斯洛特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诡异地笑道：“神与人的区别是什么？”

“是神具有无穷的力量吗？”

“不，是只有神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创造生命。”

兰斯洛特猛地张开手，小枝感觉体内胸口一疼，她瞬间倒在地上，连一丝的肌肉都动弹不得。她拼命低下头，勉强能看到在她的胸口，红色的蠕动物咬破了肌肤。

“放心，只是欺骗你们的身体进入假死状态。”

“连、连这种事都能做到吗？”小枝呻吟地说道，阵阵的晕厥感让她差一点陷入黑暗。在旁的女孩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按照之前兰斯洛特的说明，大概是她已经晕过去了。

“这种事可要微不足道多了。”兰斯洛特走到小枝身旁，他把视线贪婪地从这个日本女孩身上扫视。这个女人，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与众不同的东西。也许是无意中看到她不合群的落寞，那种可以沉溺的孤悲感打动了他的心。是作为人偶最好的素材，说到底，在日本的文明中，人偶本来就是一种文化特征，对吧。“小枝，你会成为这个实验最关键的地方，想要不老不死吗？很容易就能做到。你会和登月的阿姆斯特朗一样，成为人类挑战神最重要的一环。”

“……所以说，男人就是总喜欢说什么超越啊王啊，这种无聊的东西。”

“哈？”

兰斯洛特惊愕地望着小枝，理所应当无法动弹的身体，竟然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兰斯洛特的脚脖。

“难道……”电光石火之间，兰斯洛特突兀地想到，之前她挣脱开怀抱的力量。对了，小枝并不是单纯的无能力者。“你已经觉醒了？”

通过气息，暂且隔绝红色蠕动物……对于新手来说是近于无限的难度，不过并非不可能。

“去死吧！”小枝用力拉扯住他的腿。

可惜。

“你以为我会算不到这种事吗？”兰斯洛特岿然不动，他抓住小枝的衣襟，然后直接给她提起来。“就算你为了掩饰自己的能力，从来没有使用过，可是……”

“那这个呢？！”小枝伸出右手，闪烁的寒芒让兰斯洛特瞳孔紧缩。

“就算是神之子，毫无防范也会死的吧！”

小枝狠狠地把匕首刺向兰斯洛特的脖颈。若是刺得实了，几个兰斯洛特也该倒下了。遗憾的是，兰斯洛特要更快一步，直接把小枝投掷在地上。

“呃！”

手中的匕首差一点就握不住，身体下意识地反弓，像是虾米。小枝用小拇指勾住匕首的木柄，踉踉跄跄地走到女孩的身边。

“哦？你想要保护她吗？”

恢复傲慢立场的强者——兰斯洛特嘲讽地说道。正因为他对她有了兴趣，所以当她反抗时，他的挫败感才会变得更强，也就更加地傲慢。

问题是，傲慢是失败的根源。

没有例外。

“我的确杀不了你。我们之间的差距，是绝对实力的差距。”小枝咧开了嘴角，她办蹲下身，挥动匕首。“但是——！！！”

金属的刀身深深地刺入肉体，飞溅的鲜血滴在小枝的脸庞上，温热的。小枝竟然蹲下身，将匕首刺入躺在地上昏迷的女孩胸口。看它的位置，是那个女孩的心脏。

“我可以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