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多疑的元帅1

我开始在走廊里奔跑，不顾一切地狂奔。我忽然恨起这条通向厨房的路，恨它的迂回，恨它的漫长。几个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仆从和士兵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不过，我没有理会，依然用我所能够的最快的速度跑着，跑向此刻那唯一吸引我的目的地。

然而，就在我看到厨房那扇沾染了油腻、菜叶和污秽的门的时候，我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而且，一下子就被这人猛地抱住，抱在了怀中。“死女人，干嘛一大早就这么主动，主动地跑过来投怀送抱呀？”

我刚抬起头，就撞上曹岳那张笑吟吟的脸。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刺目的潮红铺展在他两边的颧骨上，那颜色近乎于得了肺痨的人常有的脸色。此外，青色的胡渣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他的两腮和下巴上，这让他整个人隐隐透露出一种饱经世故的沧桑，也让他看起来有些苍老和憔悴。或许是今天天热的缘故，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布长袍，脚蹬同色布鞋，

乍一看到他，我就蓦地打了个哆嗦，而且早在他开口叫我“死女人”的那一刹那，我就感觉仿佛有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哗啦啦地浇下，一下子扑灭了我先前所有激动的焰火，让我整个人霎时间从头凉到了脚。

“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儿？”我惊慌的神情似乎极大地取悦了他，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说小离，你慌什么？难不成是做了什么坏事，怕被我发现？”

“没……没有，我会干什么坏事？别……瞎说，你别……瞎说！”我说话的同时，悄悄伸手按住了胸口的小木瓶与紫玉发钗。没过一会儿，我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瞧你，都抖成这样了！好像还真背着我干了什么事情似的……噢，别别别，快别这样楚楚可怜地看着我，要知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种眼神，这……简直就是一种挑逗嘛……哎哟，不得了啦，谋杀亲夫啦！”

曹岳说着停下来，故意让我挣脱开他的怀抱，任凭我挥舞着拳头，砸向他的胸口。我火冒三丈地攥拳对他一阵乱捶，可怜却只打疼了我自己的手。无奈，我只得停下，后退一步，背靠在身后的一根立柱上，双手叉腰，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我说夫人，你的气消了吗？”

“没有。”

“那我再让你多捶几下？喏，来吧，”他嬉皮笑脸地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胸膛，“心里有火就尽管冲我来吧。要知道，你如今的这些拳头，我还是完全受得住，也完全吃得消的。”说到末尾，他原本戏谑的腔调突然一转，变得十分暧昧，这个变化立刻被我察觉到，我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

“小离，你脸红得……就像桃花，简直要让我快……快要……忍耐不住了，我……真恨不得今天就是大年三十……恨不得下一刻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我因为过于羞恼而低下了头，许久不敢抬起头看他，这时，他趁机抓住我的手，用他的胡渣子戳疼了我的指尖。

“你……这是刚从……厨……什么地方过来？”我“做贼心虚”地问，一时间竟忘了把手从他的掌心间抽出。

”“嘿嘿，”他极其诡异地低笑了两声，“是呀，我刚从厨房过来，在那儿没看到你，我就沿着走廊一路寻过来了……”曹岳和颜悦色地说着。似乎他此刻的心情特别好。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嘿嘿，我说小离，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值得我一大早亲自跑来找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厨……来这儿？”

“小甲说的呗。”男人说着，冲我阴险地一笑。这个笑容让我觉得心里毛毛的，很不是滋味。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问，“李小甲？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曾亲眼看到小谢慌慌张张地往厨房跑，所以，他认为之后必定轮到你了……还说你奔向厨房的模样绝不会比那独臂小子好到哪儿去……”

“他竟敢……这么说我？”说来奇怪，我浑身的哆嗦突然停止了，但是突然，我的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什么利器刺中了似的，好一阵钻心的痛。为了在曹岳面前掩饰住我内心的这种痛，我不得不用另外一种痛苦来压抑自己。我用力地抽出被他握住的双手，然后猛地咬住了自己一只手的手背。霎时间，一个带着血迹的牙印如烙铁般镌刻在我左手的手背上。

“别生气，别发火，别这样折磨自己嘛，小离，你要知道，我可一点儿不信小甲说的这些鬼话。刚才在厨房，我就没看到那独臂小子了，只看到……嘻嘻……一个忙得团团转的厨子（听到这儿，我立刻加倍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背），至于你，我的夫人，你这般艳若桃花、娇羞无限的模样哪里会和‘慌慌张张’扯上关系呢？好啦，别皱着眉，一个人瞎琢磨瞎揣测啦，我来找你，是要和你说正事……”

“正事？啊，等等……你先等等，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体好些了吗？在经历了昨晚后来的……变故之后？”

男人顿时大喜，上前一步，眼睛温柔地凝视着我，小声地说，“你这是在担心我，是吗？”

我当然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说我这么问完全压根不是出于对他的担心与关切，而是在揣测他的身体对“情苗”毒药的反应。而我之所以这样问，只不过是基于“以毒攻毒”的考虑，一句话，我产生了一种顾虑——担心他不能一下子被“胭脂烫”毒死，在我即将豁出性命、折辱自己让他染毒的那种情况之下。

而他若是不死，则势必将威胁到另一个人的性命。

是的，在昨晚陆展风背弃寅吉离去之后，在今早李小富将那紫玉发钗交给我之后，我就已经明白：最后有资格站在角斗场上的，就只剩下了曹岳和另一个人。虽然此刻，前者在明，后者在暗；虽然此刻，前者还不知道后者的身份；虽然我已经接纳了寅吉的要挟，准备为了另一个人牺牲我自己，但是，如若曹岳没有因染上胭脂烫而立刻死掉，如果是这样，那么角斗场上这场龙争虎斗迟早要上演，而且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阻止这最后一战。

“在想什么呢？想得这样入神？”曹岳说着，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得不斩断思绪，冲他抬起了头。

“小离，你肯为我担心，我真是开心……心里甜滋滋的，就像吃了蜜糖……不过，昨晚的事……现在最好先不要提，否则就会坏了我们今天出游的兴致……”

“出游？谁要出游？”

“还有谁？不就是骑着‘夜风’、‘烈风’的你我？哦，还有那只猫头鹰！，你的‘暴雨’！”

“‘烈风’？‘暴雨’？……”我喃喃地念叨着，情不自禁地冲曹岳扬起了嘴角，“你什么时候把它们带过来了？”

“上次徐衍去金陵办事的时候，我就吩咐下去了，预备着要给你一个惊喜……不过，后来徐衍离开金陵走得匆忙没顾得上。再后来，是请萧轻风派人把你的‘烈风’和‘暴雨’给带过来的……”

“它们现在在哪儿？”

“怎么，现在就迫不及待了？”曹岳拿腔拿调地说，而且一边说，一边眼神灼热地盯着我，笑得极其暧昧。我很快就被他看得转过了头，脸上火辣辣的一片。

“又生气了？不过……，小离，你轻嗔薄怒的模样更具风情……”他说着，突然伸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脖子，不知为什么，方才寅吉为了侮辱我而问的那句“你这脖子有几个男人亲吻过”的话突然呈现在我的脑海中，于是，我立刻一个激灵转过头，拨开了曹岳停在我脖子上的手。为了中止此刻这种诡异的暧昧的气氛，我连忙转移话题，告诉曹岳，说我现在就想去看“烈风”和“暴雨”。

“一炷香，一炷香过后，我包你如愿以偿。”眼前的这个男人捕捉住我疑惑的目光，冲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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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炷香过后，在元帅府的南门附近，我跨上了“烈风”的脊背，抚摸到了“暴雨”的羽毛。

许久不见，“烈风”消瘦了许多，脑袋上原本乌黑油亮的鬃毛掉了不少，左腹和一条前腿上还带着一缕缕血痕。不过，这并未妨碍它与我重逢时的喜悦。甚至没等我对它发出一声让它久违的长啸，它就前蹄腾空，仰头嘶鸣，然后好像见了亲人似的，一下子窜到我跟前，不住地用热烘烘的鼻子蹭我，用湿漉漉的舌头舔我，直到把我舔得满脸口水。

至于“暴雨”，表达的方式则要比它骄傲得多，这只灰不溜秋、好像胖了一圈的猫头鹰直到“烈风”蹭我舔我的时候，才从“烈风”的两耳之间飞离，然后飞到我的头顶扑腾着翅膀转圈。大概转了十几圈之后，它才飞到我的右肩（也就是它曾经最喜欢停的位置）上停下。

“你知道吗，抓你的这匹马的时候，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曹岳说着，骑着一匹骏马，走到我身旁，卖弄又讨好地说道，“听说，为了‘烈风’，至少出动了数百个契丹武士。这些武士后来又弄了十来张缠在一起的大网才把它捉住的，而且从金陵赶来杭州的这一路上，你这马还闹起了绝食，恁凭别人喂它什么上好的草料，它就是不肯张嘴。非要饿狠了，它才跑去抢‘夜风’，喏，也就是这我这匹马的口粮……噢，我忘了说了，这匹‘夜风’是萧轻风从金陵骑来的，后来，这马就被他送给了我。”

“‘夜风’？就是原先裘恨天的那匹千里马？”我蓦地打断男人，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