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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南门的意外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8-05-24 | 字数:5729



男人(曹岳)蓦地板着脸,神情严肃地凝视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又过了片刻,他才声音沙哑地开了口,“你放心,大婚之后,我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为什么必须等到大婚之后?”我不悦地问。

“怎么,我说……你好像比我还急?难道你就这么急着要把那个瘸子除掉?”男人说着,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头,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我,看得目不转睛。

我立刻闭上了嘴,低下了头。

男人轻叹一口气,突然将我搂入怀中,接着,他仿佛很是无奈地低喃道,“小离……我该拿你怎么办,该拿你怎么办呢?”

依然陷在方才那种惊骇情绪中的我,默默地趴在他胸前,还在恼恨,还在担忧。我恼恨的是我自己,恨自己在挑拨曹岳与李小甲的关系上太过急躁冒进,以致被曹岳识破;而让我担忧的则是抢在曹李之前,对“王记珠宝铺”“先下手为强”的“那个人”此刻的安危,我突然情不自禁地想:“李小甲该不会趁着我和曹岳这会儿不府里的时候,突然折返回去对他下手吧……要知道,以他军师的身份,要欺负他那样一个厨役是再简单不过了……啊,还有寅吉……我这位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地步的表哥……夏小离,你可别忘了,寅吉可是一直把他称作害死亲身骨肉的杀人凶手……此刻,寅吉会不会突然背弃对你的承诺,也伺机对他不利呢?……啊,还有卫红衣,卫红衣不是也识破了他的银针么?……”

刚想到这儿,我就不得不中断了思绪,眼前突然出现了几个正朝我和曹岳靠近的小黑点。这时,一直盘旋在我和曹岳头顶的猫头鹰“暴雨”怪叫了几声,突然向这几个小黑点猛扑过去。眨眼间,传来了几声惨叫。暴雨竟在啄那些小黑点。随即,两支并排射出的“连珠箭”朝着“暴雨”射出!

这只猫头鹰立即扑闪翅膀,朝着箭矢射来的反方向躲避,但就在这时,又有两支“连珠箭”朝着它正要躲避的方向疾射而出。

“糟了……”望着天空的我,猛地用力推开曹岳,为“暴雨”担心起来。与此同时,我身后的“烈风”也发出了几声仿佛极为焦躁不安的嘶鸣。

“黑点”已在眼前放大,他们是四个骑马的“万箭穿心”的护卫队成员。突然,曹岳向他们抬了一下手。眨眼间,又两支羽箭狠狠地震荡了我们头顶上方的空气,它们分别朝着原本包抄“暴雨”的那两个方向射过去。在我惊呼的一瞬间,后射出的这两支箭稳准狠地打中了先前射出的那两发连珠箭。六支羽箭落地。死里逃生的“暴雨”狼狈万分地飞回我的右肩,接下来好长时间,它都一直用它那柔软温暖的、又瑟瑟发抖的脑袋不停地磨蹭着我的耳背。

四个护卫队成员骑马来到我们跟前。他们很快跳下马,向我们行礼。

“启禀元帅,军师让我们前来迎您,希望您随我们……”开口说话的这个护卫队成员让我颇感眼熟,仔细一看,我才认出他是昨晚挡在曹岳身前的那座“铁塔”。此刻,“铁塔”刚说到这儿,就被曹岳冷不丁地打断。

“怎么,出事了?……啊,是不是那批被耽搁在顺溪镇的物资……又出……出了什么事?”曹岳的脸蓦地变得煞白,他瞪向“铁塔”的眼珠凸得几乎快要掉出。

“顺溪镇的物资?这……倒是没听军师说起……”“铁塔”神情讷讷地摇了摇头。直到这时,我才发觉他说话的嗓音很细,细得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而这种声音则是与他凶悍强壮的外表完全不相配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老天爷缔造万物,遵循的是公平的法则,他总不会让你太过完美。

“他也没和你说起玉树,说起九尾青衫,抑或说起织田不谷?”曹岳仿佛极其厌恶地盯着“铁塔”,急促不耐地问道。

“没……没有,这些军师都没说起过。”

“那他——让你们来干什么?还要迎我干什么?”曹岳原本绷紧的脸顿时一松。他这话虽然说得语气不善,恶声恶气的,但眼底以有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接下来,“铁塔”向曹岳陈述了李小甲恳请他随他们一走的理由。他说,十八个护卫队成员和徐衍追着我们出了南门没多久,卫红衣就突然跑过来,把徐衍拉走了。接着,他们十八个人继续追我们,但没过一会儿,他们又被军师派来传话的人给拦下了。来人告诉他们,说南湾码头出了事。说李小甲一大早就带人去了南湾码头,准备搜查织田家族停泊在码头上的数艘巨舰,理由是——要搜寻“王记珠宝铺”的包括掌柜、伙计在内的相关可疑份子。不过,让军师大为恼火的是,他这个合理要求居然遭到了拒绝。

拒绝军师的人不是织田不谷,也不是玉树,这两人今天竟然匪夷所思地都没在南湾码头他们织田家族的数艘巨舰上出现。拒绝李小甲的是石三利。这个一身铜臭、地位低贱的商贾的一句“恕难从命”就让军师气歪了脸。石三利对此给出的理由是,巨舰上装了他家许多不菲的家私,也就是诸如古玩古董之类的宝贝,因此他非常不愿意看到他的这些宝贝发生任何的意外。“你是认为我的人会顺手牵羊,偷了你的这些宝贝?”听说,军师当时面带微笑,却双眼喷火地说出这句话。

接着,石三利居然出乎意料地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是,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不用说,军师立刻又被气着了。而且还气得差点拄着拐杖摔倒。不过,石三利显然也是有所倚仗的,在他背后为他壮胆的是“如云客栈”的一帮黑道上的强盗和贼寇。这些人用军师的话说,就是“无法无天,以前有皇帝老子的时候就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如今盛平一死,他们更是觉得扬眉吐气,俨乎其然地认为他们自己就是王法,就是正义”。这些人不仅对着军师身后的士兵出言挑衅,还极其恶毒地嘲笑军师缺失的那条腿,若非后来在码头附近突然闪过的一个可疑的人,军师简直就要立刻和这伙群匪徒动手了。

“一个可疑的人?……谁?”曹岳插嘴问道。

“黄一帆。据说是军师亲眼看到的,绝不会弄错。”

“嘿嘿嘿,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所以现在,小甲让你们来,是想要我也跟着去一趟南湾码头喽?”

曹岳话音刚落,四个护卫队成员就一起跪倒在地,齐声大叫,“恭请大元帅!”而被恭请的人则装模作样地板着脸,许久沉默。过了片刻,他才神情傲慢地让四人起身。这时,“铁塔”向曹岳微微欠身,又说了下去,说后来听了李小甲派来传话的人的叙述,十四个护卫队成员就跟着来人去了南湾码头,去“压压场面”,而他们四人则被派到了这里。

“好啦,废话也说得够啦……”曹岳轻啐了一口“铁塔”,解开“夜风”的缰绳,一个翻身跃上了马背。不过,就在这时,“夜风”突然打了个哆嗦。曹岳急忙勒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肚。但这马的两条前腿突然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曹岳大惊,立刻跳下马。接着,他抓起鞭子,突然对着这马一顿猛抽。又是疯狂的十几鞭子!这马开始一个劲地蜷缩在地下哆嗦、颤栗、抽搐以及痛苦地嘶鸣,但是半柱香过后,它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曹大元帅这才抓着鞭子,停止抽打。接着,他走到我身边,拔了一大把野草喂给挨打的马儿。后者立刻毫不犹豫地、贪婪地大嚼了起来。看到这一幕,我和我的爱马以及“暴雨”都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向了一边,不去看曹岳眼底的得意和那马眼神里的卑微。而“铁塔”等人则久久凝视着他们的大元帅,他们的眼神里仿佛充满了钦佩与敬畏。

“瞧,小离,对待马就该这样,一边抽它,给它鞭子,一边喂它,喂它草料。”

我没理会曹岳这句含沙射影的挑衅,假装伸手抚摸着“暴雨”的羽毛。曹岳冷哼一声,没等“夜风”美餐完,就跨上马背。他把那个被我暗自称作“铁塔”的护卫队成员留给了我,让其保护我先回府。而他自己则带着三个护卫队成员扬长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曹岳刚骑马走出几步,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原本一直躺在山坡下那石头上的军官突然停止了哀嚎,他双手仿佛很是吃力地揉起他的后背,然后用可怜兮兮的声音问曹岳:“请问大元帅,我等何时可以撤离此地?”

曹岳蓦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盯住我,然后凝视着我的脸,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这就要看夫人的意思了。”说罢,扭过头,对着他的坐骑又是恶狠狠的几鞭子,便策马一下子跃到了三个保驾护航的护卫队成员的前面,身影很快消失。

接着,我在“铁塔”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下,脸颊发烫地吩咐那个军官,可以撤了。后者闻言,立即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从石头上跳起。随即,山坡下那原本交叉的两条红黑色的长线,在他把那两面红黑小旗子丢到地下的瞬间,也一下子解散,化为无数散在空地上的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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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元帅府的一路,我十分遂意:“烈风”驰骋了一阵,就把骑了一匹瘦马的“铁塔”远远甩开,“暴雨”为此高兴得一个劲地用嘴啄我的肩。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在南门首先碰到的人竟是慕夏。一看到我,她那张憔悴的,分布了不少红色斑点的脸就突然变得大放光彩。“醒啦!醒啦!他醒啦!”她兴奋的叫声似乎是在暗示我,她之前被陆展风偷袭所受的伤并不太严重。

我跳下马,让守门士兵走过来把“烈风”牵走,然后又拍了拍“暴雨”的脑袋,让其与“烈风”同去。这之后,慕夏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往附近的一条走廊小跑了过去。

“这么急?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谁醒了呢。”我一边跟着她小跑,一边微微喘气地问。

“还能有谁?王大哥呗,”小丫头一脸幸福地冲我笑着,咧开了嘴,“王大哥他醒啦!是徐将军刚才让柳年告诉我的。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去探望王大哥,我……刚刚在屋里换了一身衣裳,又弄了弄头发……啊,姑娘,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瞧我……真是高兴得傻了。对了,姑娘,我忘了跟你说啦,是徐将军让我在这儿等你的,他说让你一回来,就去见那坏女人……就去卫大夫的院子里看望王大哥,徐将军还说是他有话要问你……”

“有话问我?噢,慕夏,你就饶了我吧,我现在……可没这闲工夫去见王大满和少白头!我……我正急着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是的,这件事对我而言,可能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我和慕夏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小跑着。

“姑娘……你总不会是急着要去……厨房吧?”小丫头一边跑,一边偷偷地打量我。

“什么?你……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厨房?”我立刻停下脚步,板着脸,眯起眼睛狠狠地瞪着她。

结果,小丫头顿时被我的神情吓了一跳,她在我的身旁停住,苍白着脸,开始大喘粗气,“啊……姑娘,姑娘,我是瞎猜的……啊,不不不,你别这么看我,我说实话,说实话……我是不小心听别人说的……别人说你会去厨房。”

“谁?‘别人’是谁?”

“谢……永儿。我听他和韦不笑说的,早上我起来洗漱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墙之隔的东院那边的说话声——你也知道,我们仆人都是住在一个院里的,男的住东院,女的住西院——今天一大早,谢永儿就来探望眼睛受伤的韦不笑了,他俩先是嘀嘀咕咕了一阵,说了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清的话。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谢永儿就突然提高嗓门叫了起来,‘你必须帮我,帮我瞒住老大!否则,要是让她去了厨房,那就全完了!全都玩完了!’韦不笑就喘着粗气,仿佛又愤怒又骄傲地说,‘他妈的,臭小子,你居然敢吼你爷爷?哼,你爷爷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穿着开裆裤,光着……腚哩……’。谢永儿随即啐骂,‘光你妈的头!’。

“闻言,韦不笑竟是半晌没吭声。过了一会儿,他仿佛很是懊恼又很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臭小子,你指望我,我又该指望谁?我又有什么办法哩?再说,右护法他都那样了……我……我……还能有什么指望?’说罢,他突然停下来,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嘤嘤地哭了起来。不知怎么的,这哭声让我听得心里发慌,好像一瓶醋浇到我心头似的,酸溜溜的。接着,我忽然一下子想起了王……王大哥,想起了当时还昏迷的王大哥。

“然后我端着的洗脸盆的手就突然抖了起来,差点把盆里的水打翻。后来,谢永儿好像安慰了韦不笑几句,然后他们就又压低了声开始了嘀咕。嘀咕的声音轻得根本听不见。再后来,我就端着木盆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小谢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徐将军派人通知我以后,我就来到了南门,哪还会留心别人?不过……”

“不过什么?”我说着,用力拉了一把慕夏的胳膊,拽着她继续往前走。反正去卫红衣院子(王大满住在卫红衣的院内)的方向和去厨房的方向一致。我并不想有任何的耽搁。

“不过姑娘,我劝你现在最好别……别去……厨房。”

“为什么?”我蓦地停下了脚步,冲她回过了头;被我拉得踉跄的小丫头一头撞到了我的肩膀上。不过,她没有叫痛,反而抬起那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朝我露出一个卑微的、亲切的又仿佛带了一丝讨好意味的讪笑。她告诉我,

“听说,军师正在厨房那儿大发脾气……现在,谁还愿意跑到那儿去当炮灰呀。”小丫头说着,任由我抓着她一边的胳膊,而她则歪着另一边的身体仿佛很是胆怯地往后挪了挪。

“什么?李小甲他回来了?现在还待在厨房?噢,你这个小丫头,你哑巴啦?!看我干什么?说话呀!我问你,李小甲现在是不是在厨房?”

被我厉喝的小丫头吓得几乎快要哭出来,她一个劲地朝我点头。

我登时目瞪口呆,脑袋一片空白。过了片刻,我才用仿佛不属于我自己的声音,喃喃道,“他……他不是去了南湾码头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我刚才听南门的士兵们说,说是军师在码头那儿跟人大吵了一架,正闹着,忽然收到了一个契丹武士送来的一个包袱,听说……听说……那包袱里是一条一抓就能渗出……血来的红盖头……”

“红盖头?”我蓦地打了个哆嗦,倒抽冷气的同时,立即想起了先前曹岳在郊外小山坡上对我说过的话。“这样看来,那个顶着红盖头、作为我替身的女人应该是凶多吉少了……而且更加不容忽视的是,这东西还偏偏是由一个契丹武士送来……因此,这就足以说明,送红盖头一事,极可能是萧轻风本人授意的……”

不过,我刚想到这里,就斩断了思绪;我突然一把抓住了慕夏的胳膊,声音发颤地问,“你知不知道……这会儿还有……谁……待在厨房里?”

“应该是……范二麻子吧。早上通常都是他独自在厨房里忙活……别的厨子和杂役们都欺负他,总交待他做许多杂事……”

我松开了小丫头,失魂落魄、肝胆俱裂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我的后背重重地撞上了走廊的一根立柱。

“啊,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莫非是饿了?想吃‘白兔馒头’了?”

“‘白兔馒头’?‘白兔馒头’……噢……我可能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这种馒头了……”

我在心头默念这句话的同时,眼前周围的景物忽而一下子变得异常模糊。

“姑娘,我的好姑娘……你怎么哭了?你……可别吓我,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哎呀,你的手这么凉,浑身哆嗦得这么厉害,是寒症复发了吗?噢,别哭了,姑娘,你哭得我都想掉眼泪了……”

小丫头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又情真意切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