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厨房的相会1

我随着护卫队成员“铁塔”沿着走廊，快步走向厨房。

不过，刚走出卫红衣的院子（王大满是住在卫红衣的院子里的），就发生了一个让我颇觉诡异的小插曲：原本站在院门外、低着头，双手拢在两个袖口里的德王妃，突然神情阴狠地迎面朝我撞了过来。而且，撞我的时候，她好像还用力地扯了一把我胸前的衣襟。我怀里的东西全被她抓扯了出来。匆忙间，我只顾伸手去抓抢那只被抛在半空中的紫玉发钗，生怕已经被修复过一次的它再发生什么意外。在我的努力下，紫玉发钗最终平安无事。因此，我也就没时间去顾别的了。后来，寅吉先前给我的那个小木头瓶子，还是“铁塔”帮我捡起来，交还给我的。

“你……撞我干嘛？”我瞧着依旧低着头，双手紧紧拢在两个袖口里的女人，愠怒地问。不过，她并没有睬我，竟然一声不吭地从我和“铁塔”的身边迅速掠过。

望着女人远去的背影，我的心蓦地像被拨乱了琴弦似的，发出了近乎铮铮声的震动。我不由暗想：“显然，她（德王妃）是故意的，故意来撞我的，而且还害得我这根发钗被抛得那么高。啊呀，这根抛在半空中的发钗她不可能看不见吧。莫非……她就是为了这发钗而来？莫非是李小甲指使她这么做的？……是的，是的，‘他’曾在李小甲院外的大桑树下寻找过某个东西，虽然当时这事被路过的慕夏遮掩过去，但是现在，已经把‘他’堵在厨房里的李军师怎么会不联想到旧事，并且不对之产生任何的怀疑呢？或许，这位军师就是想抢在我抵达厨房之前，以一种异样的方式来搜我的身吧，而他的目的不用说，自然是想从我身上获取一份他所需要的证据，好向曹岳来个‘人赃俱获’吧……不过幸好，发钗没被她夺去，幸好……幸好……”

想到这儿，我拍了拍胸口，刚准备怀着一种类乎“劫后余生”的心情，长舒一口气，然而，我的这个打算却被身旁的“铁塔”破坏，他嗫嚅地告诉我：“夫人，她刚刚也掉了一个类似的……”

“啰嗦什么？快走！”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只紧抓着发钗的手这才松开发钗，把它留在前襟里。我的这只手从怀中抽出的时候，碰到了那个小木瓶。不知为什么，此刻这小木瓶子的表壁忽然带给我的指间以一种异样的，仿佛陌生的感觉。不过，对此我并没放在心上。而且事实上，此时此刻，除了厨房，除了厨房里的他，我什么也不会放在心上。

半柱香后，我终于看到了他。

他背对着我，站在李小甲跟前。从他的背影看过去，他似乎还是范二麻子的装扮。不过，此时，李小甲则正用一根手指，指着他的鼻尖，异常亲切地笑道：“请问，阁下是在哪儿弄的这张人皮面具？”

四个“万箭穿心”的护卫队成员，各自抓着一把雪亮的匕首站在他身后。其余护卫队成员包括陪同我来到厨房的“铁塔”则站在了厨房关闭的后门外，在我推门走入之前，他们一个个拉弓搭箭，杀气腾腾。“铁塔”刚抵达，就从同伴手中接过了弓箭，然后也照着同伴的样儿，将紧扣羽箭对准了那扇油腻腻的门。这些护卫队成员身后，还站了两排一身铠甲的士兵，士兵大概有三四十人。而按照徐衍先前的说法，是有一百个府内的精兵包围厨房的，因此我估计厨房的前门那儿至少有六七十个士兵把守。

“哎哟，瞧，谁来了？”李小甲一看见我，就立刻眉飞色舞地冲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这位军师装腔作势地朝我躬身行了个礼，又拿腔拿调地把我唤作“元帅夫人”。

下一刻，他猛地朝我回过了头。

四目相交的一瞬间，我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幸福即将来临的时刻，我竟然犹豫了，怀疑了，畏缩了，害怕了。是的，我害怕，害怕我自己搞错了，害怕眼前的他真的只是范二麻子，而不是他……噢，我会搞错吗？会吗？……我下意识地仿佛防备似地朝他抬起了一只手，在半空中轻轻地挥了几下，然后又立刻缩回。不过，就在我缩回手的时候，眼前一块砧板上的一个事物却一下子攫住了我所有的视线。我被震慑住了，然后——喜极而泣。砧板上赫然放着“永结同心”式样的面点。就像他曾在“忘忧别院”为我亲手做的那样，在一个爱心图案的面圈的包围中，一只羊和一只兔，彼此紧挨着，相互倚靠相互依偎。

“是……你么？真的……是……你么？”我朝着已经走到我跟前的他，用仿佛透不过气来的声音，异常艰涩地问。

“笨兔子。”他轻轻地、无比爱怜地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脑门，然后从脸上撕下了面具。

瞧着人皮面具下这张让我朝思暮想、让我为其锦盒事件痛苦了那么久、心碎了那么久的这张脸，我竟一下子忍住泪，挥起拳头，猛地砸向他的胸口。“骗子！骗子！你这个骗子！大骗子！骗了我这么久，瞒了我这么久……讨厌你！我讨厌你！最最最讨厌你……”

后边的话，我说不下去；脸上早已汪洋恣意，江河决堤。

“笨兔子……你这只笨兔子……”他轻轻地抹着我的泪，声音逐渐变得哽咽。

“哎呀呀，真是感人哪！感人肺腑，感人至深，让人感动得不得不掬一把泪呀！不过可惜，这才见面，就要阴阳相隔了……”李小甲笑嘻嘻地说话的同时，拄着拐杖，走到了我和无风的面前。

“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放过他？”我蓦地推开无风，上前一步，瞪向李小甲。然后，我喘着粗气，抬起一边的袖子用力地抹干眼泪。

“小离……我不许你这么说。”无风一把拉住了我，仿佛很着急地说道。

“不！他的目标是我，一直是我！关于这点我早就想通了。所以，你还有生存的希望！所以，你必须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

我话音未落，突然转身走到灶台边，抓起其上的一把锋利的菜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无风吓得脸色煞白，他已经朝我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打算来阻止我这样近乎疯狂的举动，但是他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僵住了。看得出，他是在担心他即将阻止我的举动可能会对我造成的不必要的伤害，一句话，他怕他自己因为夺菜刀而弄伤了我。瞬间过后，他突然后退了一步，神情激动又不安地冲我摆了摆手，“小离，放下！快，快把刀放下！”

我没睬他，转头逼视李小甲，“我死他活，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嘿嘿，我若是想要鱼与熊掌兼得呢？”拄拐男人朝我露出一个仿佛黄鼠狼般阴沉的眼神。噙在他嘴角边的笑容逐渐扩大。

“李小甲，李小甲……你不是想知道那封密诏的下落吗？你放过她，我就告诉你！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无风说着上前一步，刚想伸手拉住李小甲的胳膊，就被四个紧跟其后的护卫队成员用匕首的刀刃抵住了后背。

“傻瓜！你不能说！你把密诏所在告诉了他，他怎么还会放过你！”我扯直嗓子，冲无风大喊，但是他只回头朝我笑了笑，就不顾身后四把匕首的威胁，仍然上前拉住了李小甲拄拐杖的那只胳膊。“李军师，现在密诏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的确，密诏对我，对大元帅而言，相当重要。只要销毁了它，我们就能平息许多蠢蠢欲动的势力，而这些势力不仅包括了盛平的余孽，也包括了支持你左护法的契丹的萧轻风和织田家族……”

“嘿嘿，军师都已经知道了？”无风攒紧眉头说道。这时，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浮现在他后背心的布袍上；一个护卫队成员手中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背心，虽然好像只刺进去匕首刀刃的部分。

“啊……”我痛苦至极地惊呼了一声，猛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哐当”一声，菜刀从我的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我立刻扑向无风，一把抱住他，浑身颤抖不已。

“谁让你动手的？”李小甲愠怒的声音在厨房这片充满了果蔬、鱼肉、油烟的污浊的空气里响起。又是“哐当”一声响。然后，与我身体紧挨着的无风微微哆嗦了一下。我知道，那把刺进他后背的匕首已经掉在了地上。

于是，我松开他，撩起自己裙子的下摆，准备撕扯下一块布给他包扎后背的伤口。但是，无风制止了我。他不再关注李小甲，他转过头，一把将我搂入怀里。

好一阵，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前额上，他扎人的胡须微微戳疼了我的前额，但是，这一刻，我却觉得说不出的幸福，说不出的甜蜜。

“啧啧啧，可惜呀，这一幕没让大元帅瞧见！”李小甲说完，仿佛很是疲倦的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吩咐我们身后的一个护卫队成员，让其把角落里的一张原本用来堆放蔬菜瓜果的旧藤椅搬了过来。接着，这个“一条腿”就在搬藤椅的这个护卫队成员的搀扶下，坐进了藤椅。他的拐杖被那护卫队成员靠在了藤椅一侧的把手旁。

“好啦，感人肺腑的表演，就到此为止吧。无风，咱们现在就不妨来个彼此坦诚吧。要知道，有些事，也就是自从你潜进府邸以来做的一些事，至今对于我们元帅夫人，还是一个谜呢。喏，别的先不说，就从这封‘藏头诗’的情书说起吧，啧啧啧，我说‘耶律燕’夫人，您要不要我把这封情书给您念念？”

“你……说什么？”我轻轻推开无风，心惊肉跳地看向了正懒洋洋地坐在藤椅内，冲我笑得凶残歹毒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