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就拿老荣来说,他是尊重有文化的人的,有说话办事水平的人,这样的人才可配称作能人;荣玉有文化,肚里装多少他知道。叫荣玉去学唱戏是叫他明白有文化的人活法是和没文化的人现实的生活是有距离的,不能狂妄,先学什么后学什么。并且告诉他:尊重老师就是尊重文化,否则学成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荣玉去时想不明白,学了将有半年多,他没事时就会想起老荣说的这句话。
跟着师傅不白学,隔三差五还可以到师傅家去吃顿饭,席间师娘也是好说,让荣玉跟着踏踏实实的学。说:
“你师父不愿收徒弟是因为他没看上会领悟的徒弟,不是笨嘴就是笨舌,要么说话油腔滑调的。现在看上你这个徒弟他也算是了自己的一桩心事。他跟我多次提到过你的为人,品行,还有领悟能力。做他徒弟你是第二个。头一个学完没多久改行了,在街上摆小摊做起生意来。气的你师父好几日都在唉声叹气。你可要认认真真的学,学会了是你自己的没人抢得了。现下的社会没个真本事不好混。”荣玉吃完饭老两口送他下楼来。老冯始终认为,既然入了梨园行,就要广收门徒,毕竟吃这碗儿饭好活一辈子又能寿终正寝的少,死不瞑目的是怕失传。有幸教徒弟就是快乐的事,荣玉是这块儿料。所以给他找了个可以传他真绝活儿师傅。
回到剧团宿舍,走到门外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一会儿像是个女的哭声,一会儿又像是个男的在低声的说话。他想休息,于是,走过去敲门,来开门的是唱花旦的花锦绣。他比荣玉大五岁,城里人,唱花旦唱得好,有人给捧场,所以也是团里的名角。荣玉朝屋里瞅了一眼见床边坐一女的,低着头。他忙解释说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荣玉一看自己床上零乱的不像样,心里便知,说:“我回来拿点东西,顺便把我的床给拾掇一下,太乱了。”花锦绣没说话倒像个闷葫芦的站在那待着。那个女的又苦泣着开始数说他的不对,花锦绣只是“嗯!嗯!”的来表明自己犯的错误。
荣玉从楼道出来,一个人来到排练的台上坐在长椅上看着顶上的舞美灯照射着这个舞台,想着自己日后也会和他们一样站在这台上去倾心的表演,才算是自己有真本事,站在这里观众看的一清二楚,叫好,那珍珠般洒到落地板的掌声。如果每场演出不成功,这辈子是不会有出头之日的。他明白团里那些演员为什么肯先吃苦,之后是这不想要也会送上门来的人缘。他想,和书里的人是不能一样的,书里的人终究是在书里,而这里才是你真正的人生的舞台。
老荣想等过了中秋就去看看儿子。知道学徒是要受苦的,去时带点家里自制的卤煮。他对妻子说:
“这小子说不定有这个天份,学这个没多少人看得起,也不至于让人说是在干不正经的营生。学什么不是学。”
她说:
“他如果实在不愿学就把他叫回来,我听说姣娥家的男的在矿上,一个月拿不少钱,他们家刚买了新地基。你说呢?”
老荣硬声硬气的说:
“去学才多长时间?叫回来他不去怎么办,老冯那我还要再送过去吗。”
妻子这回没说话,转身到锅灶前忙了。
姣娥男人全廷去矿上是找的熟人,买两条好烟一瓶酒才算是收了。有人找过他。郭生说:“去矿上?哪有随随便说去就能去的,吃不了苦还是别去的好。不如在村里弄个官儿当当,不少弄钱,小狗子不是就正跑这事吗?”
小狗子是她远亲兄弟,父母死得早,就留下他一个。刚开始还算勤快,捯饬的人也精神,后来谈了对象跟人跑了,那个男的是邻村的。据说是镇长的小舅子,长得很像个日本人;尤其那胡子,再戴上一副圆眼镜,十足一个翻版日本人。姣娥见了他就好言说他,让他跟自己的男人下矿。他说,活着去了,直挺挺的就抬回来了。在那个年月听说村里人在矿上死了似乎是惊天动地的,连天也会跟着变色。但是整个家庭无尽的悲痛就有如陷进了泥潭。
老荣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想,想怎么去跟儿子说,老冯那怎说。找什么理由都觉得是在欺骗朋友的信任。万一以后再求人的时候,自己就没脸再去了。“姣娥他男的,那是个什么都不想干,还以为自己就是那”
姣娥知道在送出门外看自己男人的一眼很可能是最后的一眼,是含着泪的。
她知道小狗子在筹划进村支委帮人拉选票的事,所以这回她决定选他,也算是对得住这个远亲了。
老荣几日来没出门。想:姣娥怎么会有这么个亲戚,小狗子能当自己儿子不也能当吗,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一张选票的事。荣玉如果真回家来不愿去下矿不如给他弄个小官当当,守着家不受罪,还能谈个对象。等娶了媳妇有了孙子,这辈子还愁啥。
第二天,老荣大清早去了村委会。
老萧头儿是管电话的,每日签收个报纸,做个墙面宣传的,有十多年了。自从放雷管伤了眼后就再也没有出过村。一般放雷管除了矿上有,还有就是开山放炮用。他不知怎么弄了回来想玩玩。结果,就弄成这样了。但他写的一手好字,所以在村委会有个事做。老荣一敲门他就知道是他,“唉,睡着了?借你电话使使老萧。”老萧眯着眼看了老荣一眼,一撇嘴,老荣把电话拿过来,按了他已记熟的号码。头一次多拨了一个数,第二次少拨一个零,第三次通了没人接。他又拨了一次通了。
老萧说,走时把门关好。
然后,他睡着了。
接完电话,他感觉自己刚才说大话了。“算了,等他回来再跟他说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