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温和的红茶

早上要出门站在玄关时，周俊杰突然要陪她一起来，说是今天没课刚好有空，让潇潇着实吓一跳。虽说她一直都觉得周俊杰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不过个性彆扭而已。但像这样主动帮忙或展现体贴，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也许他是因为那天的事吧！一向冷淡的周俊杰在说了那样狠毒－－在潇潇听来，那句话的确是残忍至极－－的话后，接连着好几天，即使是在家里碰到了面，他也很快地把眼神撇开。大概明白自己把话说得过份了吧！

“红茶。”周俊杰在她身旁坐下，递给她罐装红茶的左手食指上戴着银黑色的戒指。

潇潇给他一个平实的笑容，发自内心。

坐在医院中庭旁的长椅上，十月的气候舒爽宜人。潇潇偷偷暼了眼将身体靠进椅子里的周俊杰，缓慢喝着咖啡的侧脸面无表情。应该是在想着事情吧！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副模样呢？无论是宽大而线条修长的手或是沉潇潇的脸庞，周俊杰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氛围。原本以为他再也不会理自己的，说出那样的话想必是讨厌极了自己吧！

“检查，一切都没问题吧！”

今天的天空是淡淡的蓝色，空气充满干净清爽的味道，周俊杰闭上眼睛让它们沐浴在阳光下。

“孩子很健康。”潇潇捧起红茶啜饮，温和的茶味在口中散开。

那就好。周俊杰说完伸手自外套口袋拿出香烟，正要点燃打火机时，突然“啊”地一声就又把香烟放回口袋里。

“你想抽的话可以到旁边去抽。”潇潇看着他，但周俊杰只是摇摇头。

说不上心里有什么感觉，那天晚上周俊杰说话时冷漠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以及那些字句，一直在潇潇的脑中盘回不去。

她不怪他，毕竟拒绝看清事实的人是她。

“学校还好吗？时间过得真快，还有一年你就要毕业了，有没有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呢？”

没有回应，潇潇转过头直盯着他。周俊杰就是这点最差劲，只要提到关于他个人的话题就漫不经心地，甚至拒绝沟通。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难不成他打算就这样毫无目的地闲散下去？

潇潇的视线直接锐利射过来，周俊杰有些不耐地皱起眉。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现在有很多想法还没确定，不想草率的只凭冲动去做决定，他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是关于未来的事。

潇潇叹口气垂下眼帘，难道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商量？

“爸说你有跟他谈过，你想去日本念书。”

“嗯，觉得在这里念得没意思。”他沉吟一会，把放在长椅旁的咖啡拿起，接着说“想出去看看，或许就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吧！”

将咖啡灌入口中，苦味涩涩滑入喉咙。周俊杰抿抿嘴唇，很想抽烟。

“打算什么时候去？”潇潇侧过头看他，周俊杰紧盯着地面，一脸不想说话的样子。

“等到毕业之后吧！还剩一年就念完了。”

“说的也是，反正你都浪费了二十年，也不差这点时间。”潇潇刻意挖苦地说。

周俊杰扬起眉看她，潇潇和他对视，实在看不出来这个表情到底是疑惑还是生气。

“我只是想告诉你，确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些额外的东西根本没有必要去顾忌。要是你真的觉得在这里没意思，那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潇潇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周俊杰只是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话才好。喉咙干得发涩。

维持同一个姿势过久，连脚都有点麻痺了。潇潇缓缓站起来拍拍外套下摆，对周俊杰伸出手，走吧。

医院的长廊只有三三两两的病患，穿着干净白袍的医师表情温和地替病人推轮椅，四周依旧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潇潇挽着周俊杰朝大厅走去，悬挂在头顶的指示牌上画着绿色箭头，右转。

“等一下要吃完饭再回家吗？”

“不，今天要打工。”

步出医院大门，天空已经开始变成黄澄澄的颜色。推开玻璃门，乐音迎面袭来，这是许星蝶第一次到这间唱片行。她环视坪数不大但陈列整齐干净的店内，黑色的地板直直向前延伸开来，走道尽头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漂亮的海报。柜台前个子高挑的男孩正忙着将CD装上透明塑胶封套，一头亮黄色的头发，左耳上还带着发亮的耳环。许星蝶再次环视了圈唱片行。

“请问，周俊杰在吗？”

男孩“周”地自成堆CD中抬起头来，正前方那排瞬间在许星蝶面前跌落，散了一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孩抱歉似的搔搔头，脸上还带着爽朗的笑容。

这个人的表情还真是毫无防备呢！许星蝶歪着头笑了笑，在心里想着的同时，一边弯下腰来帮他捡掉得满地都是的CD。

“啊…弗勒。”柜台背后的墙壁上，贴着一幅黑色巨幅海报。在丝丝白烟繚绕的背景中，四名穿着华丽的男人的存在感强烈得令人屏息，“灵秀…”许星蝶怔怔看着站在正中央的灵秀，精致的脸孔上有着一层薄薄愁绪，淡得彷如欲言又止。向前递出的手里捧着一团已散若棉絮的蒲公英。

每次看见灵秀都觉得心里有某个部分被触动了，许星蝶心想。

“你也有在听他们的歌啊！弗勒真的很红，该不会是周俊杰强迫你听的吧！”男孩继续连珠泡串地说着，许星蝶笑笑不语，似乎有点被他夸张的表情动作给吓到。可能是因为本身冷潇潇的关系，面对别人太过热情的表现，许星蝶总是无法应付，但却不讨厌。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而已。

就像此时，她在心里真是佩服他那毫不犹豫的口吻以及笑容，好坦率的人呐！

“听说他们明年一月要来开演唱会耶，你会去看吗？”

许星蝶看他一脸兴奋的样子，有些为难的笑着说：“周俊杰应该会去吧！”

问题很明显跟周俊杰无关，但许星蝶还是技巧地避开不知怎么回答的问题。如果告诉他自己连明天要怎么过都还不知道，要如何去想明年的事。这个人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林梁业，你在做什么？”周俊杰站在玻璃门前，单挑起眉注视他们。

穿着黑色polo衫制服的周俊杰，看上去更加高而清瘦，略显苍白的脸十分没精神。他越过林梁业直接走到许星蝶面前。

“怎么来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已回到如平常和缓。

礼物。许星蝶将一直拿在手上的提袋递到周俊杰手中，有些不好意思的接着说：“那天谢谢你，这是给你的礼物。”

“哇…是“米娜提”，他们家的蛋糕很好吃耶！”站在一旁的林梁业忍不住凑过来插话，周俊杰无奈地看他一眼。

暗红色的小巧提袋，袋子外面绘着美丽的百合花及各式蛋糕，中央印上烫金的店名，细致的英文草写。周俊杰低头望着手中的袋子暗忖，总觉得想跟许星蝶说些什么，没有特别的事情，但直觉就是很想跟她说话。他侧过身看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红色的圆形挂钟。

“再一个小时我就下班了，等我一下。”

“虽然他们的蛋糕很好吃，不过我买的是炭培咖啡脆饼，香味很棒。”

嗯，我喜欢咖啡。周俊杰的声音很沉，低低的说话。

“你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呢！”

走在离许星蝶家十分钟路程的商店街，公车亭的透明板上贴着大大的，青葱色的海报，海报上画了一颗饱满的奶油色爱心。沿着街道两旁往前延伸的路灯，彷彿没有终点似的，绽放出温暖光芒。

周俊杰捏着香烟，深深吸一口然后吐出。

“最近还好吗？”

刚才是我在问问题的吧！许星蝶不禁在心里苦笑，这样直接切掉话题的技巧还真拙劣，无法延续或是不想回答的话题，总是连回避都不愿意般地拒绝。不过像这样直率的周俊杰，让人觉得很安心。

夜晚的商店街连空气中都散发着人群的气息，弥漫在四周。

“还好，不就是那样。”许星蝶虚弱的笑了一下，抽出香烟放至唇边，点燃。怎样算好而怎样才算不好呢？她也搞不清楚。

话刚说出口周俊杰就后悔了，真是个愚蠢的问题。完全没经过考虑就说，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他到底是想问她还是自己呢？真希望听见许星蝶说“很好”，好像连自己都会跟着轻松起来。将手中只剩下不到半支的淤丢进路旁水沟盖的缝隙，周俊杰半眯起眼望向街道的尽头。

不管怎样，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无法回头了，他心想。

简直是晴天霹靂！唐香抱着头完全无法相信，明明已经和好了不是吗？蜷缩在床上，眼泪无法控制地掉个不停。抬头望着挂在墙上的海报，乔治克隆尼温柔的笑颜，唐香觉得真是悲惨极了。

她对周俊杰是一见钟情，见到面的瞬间就爱上他。周俊杰的举手投足，甚至是说话时眉尖轻微上扬的表情，都能令她心跳加速，即使是分手后她仍然这么认为。但是交往和迷恋是两回事。早就听说过关于周俊杰的冷淡，他总是让人难以接近，但唐香没想到她真的完全没办法进入他的世界。

仰倒在铺着粉红床单的软床，微弱的光线斜斜照射在天花板上，将不大的房间一分为二。唐香床旁的柜子上，摆放着弯月形的立灯。

周俊杰他就连看灵秀的眼神也比看自己认真，她在心里想着。

视觉系乐团，怎么看也无法和周俊杰连起来的，却几乎是他生活的全部。但是周俊杰从来不会跟她聊有关弗勒的事，一次也没有。连他们的专辑都是她自己去买的，天哪！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连和她分享都不愿意吗？

唐香认为无论是开心的事、难过的事，甚至是在意的东西，即使是朋友也会互相分享，更何况是拥有亲密关系的情侣。难道不是这个样子吗？对自己而言有意义的事物、自己的心情，就是因为重视对方所以才更要让他明瞭。可是和周俊杰在一起的日子里，令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独自生活一般。

拾起周俊杰遗落在她家的银质打火机，外壳雕着立体十字架。痛苦的感觉就延着指尖往身体扩散、蔓延，唐香弓着身子又哭了起来。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她还是好喜欢周俊杰。虽然知道分手是迟早的事，可唐香一直以为开口的会是她，毕竟那样毫无所谓的周俊杰，一段关系也不会对他造成困扰吧！但他竟然说出口了。总是不肯说出内心想法的周俊杰，纵使是在唐香大哭大闹的情况下，仍然不发一语，每当这个时候，她总觉得他真是既残忍又无情。

－－我们分手吧！－－

入夜的街道上满满都是人群，大型电子看板在头顶绽放霓虹。

－－你在说什么？周俊杰。－－

周俊杰的眼睛里清澈得看不见犹豫，唐香望着他不知所措。他直直看住她，没有闪躲也没有掩饰，平潇潇而坚定的脸。

那个表情她一軰子都忘不掉。唐香转身将身体埋进床里，紧捏棉被的手指颤抖发红。她知道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周俊杰并没有很喜欢美术展，对展出的东西也不是很有概念，但只要心情欠佳或是空闲的时候，他都会到美术馆逛逛。他只是喜欢这里宁静的气氛以及干净宽敞的摆设空间。给人十足放松的感觉。这里是少数让周俊杰在下雨天还能如此舒适的地方。

“走吧。”站在美术馆门口，许星蝶耸耸肩拉紧身上的外套，银坠耳环在右耳轻晃着。

周俊杰微眯起眼望向灰濛濛的天空，云快速地流过。

一整天都在下雨，周俊杰心想。透过许星蝶家的落地玻璃门，外头的世界仍是烟雨濛濛。他稍微环视了圈布置简单小巧的房间内，淡黄色软布沙发、相同质料的米色窗帘，小茶几上还摆放着百合花，随意插置在大水瓶内。

“昨天刚好去“米娜提”，算你幸运。”许星蝶端着点心和茶杯出现在餐桌旁，冲周俊杰一笑。将装在瓷盘里的柠檬酥饼递给他，她转身拿出摇控器按开音响，熟悉的木吉他声倾落而出。

“可以抽烟吗？”周俊杰拿出香烟示意。

灵秀的声音衬着鼓声在四周滑动，来回旋转，在一片雨声中拉起清清的弧线。

把淤放到唇边，他闭上眼感受辛味落入喉咙。此时此刻，竟让人感觉如此平潇潇，真是不可思议。美术馆、香烟、弗勒，这些都是能令周俊杰安定的东西，但今天，即使有了这些东西他仍然无法独自一人渡过。心烦意乱，无法遏止满满填在胸口。

“你今天看上去比那天好多咯！”许星蝶捧着茶杯说。

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围绕在身边的氛围令人自然而然就平潇潇下来。

“什么？”突如其来的发言，许星蝶一脸吃惊地望着他。

“不是现在，时间和细节都还没确定，只是有这个想法而已。”

嗯，决定了就好。许星蝶应了声接着拿起桌上的瓷盘，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要是周俊杰的话，一但决定就一定会做到。不知为何她就是这么觉得。

坦掉烟蒂，周俊杰单手将红茶拿起轻轻喝着。他喜欢红茶温和的口感，总是给人舒服的感觉。周俊杰喜欢的东西几乎都是这样，淡淡的、带着温润的透明感，在那种气氛下好像就可以假装地放松自己。但弗勒却是例外。每当灵秀开口，他的声音就会流入周俊杰的身体和心贴在一起。

“对了，我从店里拿了这个来。”弯下腰拿出一直放在背包旁的一卷细长的、被胶带綑起的长形物体。

许星蝶的脸上写满问号。

“是海报，把它贴起来吧！”

顺着周俊杰的手指，展开在许星蝶房间墙壁上的海报。纯黑底色，穿着华丽的四名男子，“灵秀…”许星蝶怔怔看着正中央的男子。

“林梁业说，你那天一直在看这张海报。”周俊杰微侧过头看向窗外，说话的声音很轻，她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面对灵秀，那种内心被触动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失落感也一併涌现。

“蒲公英的花语是“逝去的爱”。”

周俊杰转过头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面无表情，耸耸肩面对他道，“你不觉得很贴切吗？”

从客厅音响传过来的，灵秀低沉的颤音飘得到处都是。周俊杰觉得站在眼前的许星蝶，在那瞬间变成一个陌生的女人。连绵不停的雨，周俊杰的手机关机，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惨了吧！林梁业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