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书网 勤书网
登录 | 注册

正在阅读> 妖娆离情>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二十七章 妖娆大结局4

选择阅读主题:

第三百二十七章 妖娆大结局4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8-06-29 | 字数:17708


“太好了,玉树那边终于开始动作了!”九尾一边兴奋地说,一边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走到织田不谷身旁,轻轻拍了拍依然神色恍惚的这位主公的胳膊。后者这才回过神,并且第一时间瞧着我,忽而涨红脸,低下了头。

“是郊外军营的方向!是郊外军营遭遇到了炮击!噢,该死的,徐衍,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嘿嘿,还能是怎么回事呢?大元帅,你已经众叛亲离了。”萧轻风终于打破缄默,说出他今天到场以来的第一句台词。

“你敢背叛我?萧轻风,你可别忘了,你已经吃了小甲给你的‘涣心丸’……”

“哈,‘涣心丸’?大元帅,你可真会说笑,要知道,这‘涣心丸’可不是你们元帅府的特产!就像这种‘黑霹雳’一样,它们可都是出自正义帮!因此,元帅你说……小甲给我吃这玩意儿,是不是故意逼我让我向我的这位好朋友靠拢呢?”

萧轻风说到末尾,走到无风身旁,轻拍了一下无风的肩膀。就在这时,一直在我们头顶盘旋的“暴雨”忽而落到我的右肩上,发出一阵快活的大叫。

下一刻,小谢牵着我的“烈风”,从附近一个偏僻的花园里,向我们跑了过来。他很快跑到无风跟前,喘着粗气,一脸兴奋地说,“左护法……放心,右护法他已经……安全了。韦不笑正陪着他。”

无风冲小谢点了点头,以示嘉许。

“哦……原来如此……”一抹恍然的神情在曹岳脸上升起,“嘿嘿嘿,萧轻风,似乎被你说中了,现在,我似乎真的是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呢。喏,就连小徐,就连卫红衣都在暗中帮你们,不是吗?要知道,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忙,你们不可能救出无晴!啊,对了,小徐,你的那位柳大哥呢?是不是也已经远走高飞了?嘿嘿,难道你们以为,我曹某人就非要倚靠你们,倚靠你们这群酒囊饭袋么?”

“酒囊饭袋?柳大哥从来就不是酒囊饭袋!若不是他,你曹岳怎么可能从‘私货走廊’,从那时还叫刘寅吉的手掌心里逃出来,并且打了那么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是你,是你这个大元帅嫉贤妒能,胡乱猜忌,听信李小甲的谗言,害惨了柳大哥……而且你……你还这样残忍地对待红衣!曹岳,我恨你!孙寅吉死后,你就是我最大的敌人!”

说罢,徐衍向曹岳甩出了狼牙棒。曹岳微微一笑,及时侧身避开,并且下令万箭穿心护卫队成员朝徐衍射箭。下一刻,数十支羽箭如天女散花般凌空飞跃。卫红衣开始大叫,一会儿喊“徐大哥小心!”,一会儿骂那些护卫队成员“是非不分”,“猪头脑子”。

无风连忙拉着我,施展轻功,趁机跳上附近一座屋顶,伺机逃走。织田不谷则在小谢的帮助下,将身体仍然较为虚弱的九尾青衫放到了“烈风”的脊背上,也准备要逃。仍然留在原地,仿佛胸有成竹地屹然不动的只有萧轻风和曹岳。

这时,曹岳仰起头,发出一声孤傲的,仿佛不可一世的长啸声。但是,没等他这样孤芳自赏的表演结束,两声沉重的、极具压迫感的、又极为清晰的炮击声,突然震耳欲聋地传来。一时间,地动山摇,众人惊骇。站在地上的众人纷纷摔倒,站在房顶上的我和无风,更是摇摇欲坠。

“这又是怎么回事?”曹岳惊骇又暴跳如雷地大叫。

“是花车……”萧轻风说着,快活地冲曹岳眨眨眼,“守候在东门、南门外的两辆花车的精彩表演开始了了!啊,大元帅,难道你不知道吗,朝廷孝敬你的这两辆花车为我们带来了多大的惊喜?要知道,昨天夜里,就在李军师和这位王妃欲仙欲死的时候,织田家的马车,就装着从南湾码头拆卸下来的两门火炮的部件,开始在这两座大门的门口忙活开了。当然,织田家的人忙活得很小心……小心翼翼,可以说,没露出一点儿蛛丝马迹,直到他们分别把一尊火炮藏进每一辆花车里……此外,相信即使我不说,元帅你也明白,徐将军特地安排了怎样的守卫来守这两座大门,嘿嘿嘿。”

萧轻风面带微笑,得意洋洋地说道。

与此同时,一些惊慌失措的仆人以及为数不少的巡逻的士兵大呼小叫地、仿佛逃命似的从我们附近的这条走廊里穿过。居然没有人来看曹岳,来看我们这些人一眼。或许,突如其来的炮击声已经把他们吓坏了,把他们吓得六神无主了吧。这些人很快在我们眼前消失。

“你领着契丹部落背叛我,难道就因为一个萧卷云?”曹岳愤怒地朝这些仆人的背影唾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用仿佛竭力忍耐的腔调问这位送嫁使者,稍顿,这位大元帅又补充了一句,“又或者是因为你与这位左护法的友谊?还是金陵耶律宏的死,让你蠢蠢欲动,为了小氏部落的利益与正义帮结盟……啊,是的,关于耶律宏的事,小甲在他今天写信告诉我了,他也是刚刚得知的……”

“不,曹岳,阻止我们契丹与你结盟的并非只是这三方面的原因。”

“那还有什么?”

“因为我不想做第二个柳城叶,更不愿成为第二个李小甲。”萧轻风缓缓地回答。

曹岳立刻脸色大变,不过,似乎此时此刻,除了环绕在他周围的,神色已经变得有些惊慌的十几个护卫队成员之外,没有任何人愿意看他的脸色了。

“曹岳,你应该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徐衍开口说话的时候,用力地扯住了试图往这位大元帅所站的方向走去的卫红衣,但是,却被红衣挣脱了。卫红衣猛地咬了徐衍一口,把他抓她的手咬出了血。与此同时,雷鸣般的炮击声,接连不断地轰鸣在周围的空气里。突然之间,我觉得这种情景有些熟悉,然后,搂着我的无风就冲我笑道,“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庐县凌霄殿的那一夜?是吗?”

我的心猛地一颤,抬起眼睛,与他相视一笑,他也回我一个温柔的笑容。“原来,他竟比我先猜到我自己的心思……”我心头份外甜蜜地想道,不过与此同时,又有些担忧,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变成了个透明人,会被他一眼看穿似的。就在这时,卫红衣大步跑向了曹岳,并且在徐衍的尖叫声中,在距离曹岳仅一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

“大苍蝇,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痴心的女人含着眼泪,声音发颤地问,不过,曹岳却向她抬起手,做了个制止住她的手势。他告诉她,在他回答她的问题之前,他必须先问我一个问题。卫红衣默许了。

“死女人,你说,你究竟……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曹岳咄咄逼人地看向我,“噢,你别急,别急着开口,要知道,你如果说出那该死的,让我深恶痛绝的‘什么线’,我今天绝对会和你没完,是的,我向你保证……”

“嘿嘿,曹大元帅,你凭什么保证?你……应该明白,你现在已经没有说任何狠话的资格了,嘿嘿嘿……”萧轻风冷笑的同时,扭过头,冲织田不谷做了个“现在该你上场”的手势。这时,徐衍突然走到寅吉的尸体边,拔出寅吉心口上的那把沾血的匕首,凌空扔给了织田不谷。

“织田君,你该不会已经忘了你的杀父大仇了吧。”

织田接住了匕首,登时盯着曹岳眼睛发亮。曹岳猛地一哆嗦,一边大叫着护卫队成员“赶快拼死护驾”,一边竟然一把勒住了卫红衣的脖子,把她整个人挟持了。然后,这位大元帅居然还忙里偷闲地再度抬起头,问站在附近一个屋檐上的我,“死女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平行线。曹岳,我们永远都只会是两条平行线。”我握着无风的手,尽可能地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然而,我的回答立刻让地下的这只“大苍蝇”暴跳如雷,大发雷霆。“不,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不是……不是……”他发疯似的嘶吼着,叫嚷的同时竟一把掐住了卫红衣的脖子,并且越掐越用力。没过一会儿,红衣就仿佛一条刚离开水的鱼似的,张大嘴,艰难地呼吸起来。

“曹岳!不许你伤害她!啊,诸位,诸位英雄好汉,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应该拼死保护的人么?你们刚刚也听到了,他是怎样对待卫姑娘的,尤其是你们这三位,昨天下午,东城门外的事实究竟是怎样的,相信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是的,不仅仅是你们三位,还有你们剩下来的各位,你们大家,你们心里都应该是雪亮的。你们此刻唯一需要弄清楚的一点,就是,你们要知道,曹岳他完了。他已经完了……就像这座即将毁在炮火中元帅府邸一样,即将飞灰湮灭,化为虚无。瞧,李小甲就是先兆,就是最好的例证。而且……你们看,你们现在仔细地看看这位大元帅的脸,瞧—— 一层黑色蒙上了他的脸……他的药瘾发作了!就像一个抽大烟的瘾君子,他可真是让人倍感厌恶呀!而且,他还算是一个男人吗?竟然用女人,竟然用要挟女人的这样卑劣的手段来试图换取他自己的苟延残喘?噢,可悲,可笑……还有点儿可怜,不是吗?因此,对于这样一位可悲可笑又可怜的男人,你们难道还应该拼死守护吗?守护这样一个压根就不值得你们守护的混蛋?”

徐衍话音刚落,又一个人影跑了过来。是“铁塔”!他用小姑娘般尖细的嗓门叫了一声“大元帅……”就施展轻功朝正挟持住卫红衣的曹岳扑了过来。然而,“铁塔”刚挨到曹岳身边,突然身体猛地僵住了,下一刻,一把滴血的匕首,被曹岳握着,从“铁塔”的腹部拔出。

“元帅……你……你放手吧。”轰然倒地的“铁塔”在又一波山崩地裂般的炮击过后,说出了他最后的遗言,然后,吐出一口鲜血,咽了气。这时,站在曹岳身后的十几个护卫队成员忽而仿佛约定好了似的,几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包括他们的弓箭,刀剑,匕首以及一些飞镖之类的暗器。悲伤,愤怒的神情逐渐在他们的脸上流露出。然后,他们在徐衍的示意下,往后,也就是往曹岳的身后接连退了三大步。一个个都站得远远的。其中,几个似乎与“铁塔”生前交好的护卫队成员,还一直攥拳,怒视曹岳,似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孤家寡人……朕……朕本来就……是孤家寡人……哈哈……哈哈哈……小离,你是小离么?来,小离,让我亲一下,你告诉我,昨天……那个表演,两条永远相交的线的表演,精彩么?来,不要害羞嘛,快告诉我……”

曹岳一手勒着红衣的脖子,一手环住她的腰,同时把头凑到她的耳边,不住地亲她的脸。一股疯癫的,仿佛迷失了心智的神情在这位大元帅已经变得发黑的脸上流露出。

“是,我是小离,大苍蝇,噢,不,曹大哥,我现在就回答你……昨天的表演精彩极了。我喜欢……非常非常的喜欢……”

红衣任由曹岳一阵乱亲,颤声说话的时候,早已潸然落泪。

“啊,红衣,你……你刚才是故意跑过去的?你故意让他趁机挟持住你的,是不是?红衣,你说话呀!”

徐衍挥舞着狼牙棒,气急败坏地、惶惶不安地叫道。

然而,卫红衣已经不再理睬他了。这个今天突然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裙的女人,一边流着泪,一边冲着曹岳面带微笑。她不停地,深情无比地叫他“曹大哥”。但是,曹岳突然打了个哆嗦,仿佛忽然间醒悟了过来。他不再亲她,抬起了头。“不,你不是小离。小离从不会这么叫我,是的,她从不会叫我‘曹大哥’……”

说着,曹岳仿佛极其厌恶地一把推开了红衣,然后很是焦急地,双手乱挥着,绕着那株先前我和无风藏身的大松树的树干,团团乱转。“小离……小离……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应我一声,你快回答我呀——”突然,曹岳的声音猛地一颤,与此同时,他也停下了脚步;这时,刚刚被他推开的卫红衣蓦地从他背后扑向了他。然后,先前“铁塔”临死前的动作被曹岳重复着照做了一遍。曹岳身体顿时僵住,然后,卫红衣从他的后背拔出了一把带血的匕首。随即,这位刚刚自称是“朕”的男人栽倒在地。

“恶有恶报!”九尾青衫趴在我的“烈风”的脊背上,仿佛很是畅快地嘀咕了一声。织田不谷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忍的、怜悯的、又仿佛夹杂了更多快意的神情。萧轻风抿着嘴角,正在得意地笑。徐衍则脸色苍白地,仿佛极为震惊又极为紧张地,注视着依然紧握匕首的卫红衣。

而无风却突然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的手。

“曹大哥……你知道吗,只有这样,只有杀死你,你才属于我!你才会永远地属于我!”话音未落,红衣就抓着匕首割断了她自己的咽喉。徐衍尖叫一声,立刻纵身扑了过来。然而,等少白头把这可怜的女人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已没了呼吸。

与此同时,一抹妖冶的、诡异的,仿佛回光返照的光照亮了曹岳原本已经变得暗黑的脸。他突然睁开了眼,并且立即捕捉住我的视线。“小离,我们……我们永远都是……相交的……相交的两条线……”说完,他吃力地抬起手,在地上划了一个“X”的图案,就像昨天下午他带我去郊外看的由那千余号士兵分成两队,组成的相交的线阵型似的。

“小离,你说,你说……我们是永远相交的两条线,就说一遍,就一遍,好不好?好不好……小离……小离……”

面对这个即将断气的男人最后的要求,无风蓦地松开了我的手,并且忽然背转过身;霎时间,我犹豫了,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徐衍忽然跳起来,抓着狼牙棒,猛地砸向了这个正向我苦苦哀求的男人的脑袋——于是,眨眼间,色彩斑斓,血肉模糊。

**********************************************************************************************

尾声

半年后 滇西离城 日落山

红日西沉。凉风习习。

我坐在断肠崖的一块大岩石上,正在焦急地眺望山脚。

今天是无风归来的日子。

早在一个月前,他就从燕都回到金陵,并从金陵出发,赶回离城。不过,他沿途会经过“私货走廊”以及陵城处理一些帮务,因此,前两天他用“黑珍珠”传信给我,说可能会在路上耽搁,不一定能按时抵达。

“老大,还在等哪?”小谢说着,笑嘻嘻地从距离我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跳下,“依我看,左护法今天不会回来了。喂,太阳快下山了,老大,晚上你想吃点儿什么……”

“随便。”我心不在焉地说。说话的同时,我依旧坐在石头上向山下眺望,并没扭头去看已经走到我身边蹲下的独臂少年。山下,我的“烈风”正带着它的妻儿(今年开春之后,无风就让人把“烈风”以及它在金陵的妻儿一起带到了离城。)在草地上悠闲地徜徉着。猫头鹰“暴雨”倨傲地停在“烈风”的两耳之间,仿佛一位严厉的监督者似的,正在用苛刻的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这幸福的一家。不过,在苍蝇蚊虫骚扰那头小马驹的时候,“暴雨”总会第一时间冲过去,扑扇着翅膀替小马驹赶走蚊蝇。

无风是两个月前离开的,临走前,他调来已升任陵城正义帮总管事的谢永儿来当我的保镖。我给这保镖做了三天的饭。三天后,这位保镖就兼任了我的厨子。对此,他给出的理由是——“老大,我求你了……我还没娶妻,还没为谢家留下香火,因此,我能不能不吃你做的那些……‘珍馐佳肴’?”

当时,无风是要去处理正义帮在燕都的那两百个曾被耶律宏绑架的“新鲜血液”,也就是这些年轻弟子半年一度的考核问题,才不得不与我惜别的。所谓的“考核”,是无风给正义帮订下的新规矩——全帮上下,无论地位贵贱,无论年龄长幼,每人都须参加帮内每半年一次的考核。考核包括谋略的笔试,以及武功的实际展示这两项内容。两项排名在其所在区域处于末尾的那十人,将被逐出帮派。为此,一时间,欢呼者有之,唾骂者有之。不用说,欢呼的多是年轻一辈的弟子,唾骂的则主要是倚老卖老,没事儿就喜欢兴风作浪,挑拨离间的长老们。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规矩确实给正义帮带来了活力。原先那些唯恐天下不乱,没事儿就喜欢争权夺利,斤斤计较的长老们一个个都打起了精神,练武的练武,背书的背书(为应付谋略考试而背书),几乎没有闲工夫去忙争权夺利的勾当。而且需要说明的是,各地半年一考的时间并不相同,也不是所有的考核都需要无风亲力亲为,据我所知,迄今为止,只有燕都和金陵两地的考核,最让他挂心。

金陵仍是正义帮的总部,更是新朝廷的京都,无风会在意金陵的动向,自然不足为奇。至于他这样关注燕都,一方面是因为仍打算将帮派总部迁址过去,尤其是仗着现在契丹部落俱归萧轻风统辖的有利局面,另一方面则是非常注重培养这两百个弟子组成的后备力量,想尽快从中提拔人才,充实帮派。听说,耶律宏在笼脊镇被阿布生擒之后,就曾主动坦白过其俘获燕都正义帮这两百个新鲜血液的事,并想以此为要挟,让阿布赶快放了自己。随后,耶律宏一死,燕都这两百名年轻弟子被俘一事,自然就迎刃而解。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这些具体的麻烦事,我都基本不去理会。所谓“无官一身轻”,自从卸任以来,我自己本身就几多波折,才弄到如今竟然变得“弱不禁风”的境地。而无风也很少和我正式讨论帮派的事,甚至断然拒绝小谢的让我重回帮派重做老大的建议。“我不能让小离身处险境,在她失去武功的前提下。”是的,虽然无风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但这其中实际上还包含着一个我心知肚明,对无风而言又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帮内男女弟子,一律不准通婚”。这是帮规,历代帮主定下的帮规。虽然已经和我木已成舟,结为夫妻,但是,这一条帮规实际上,还是让无风忌讳的。虽然,关于这一点,他没有说出口,而且每次小谢一提这事儿,他就跟小谢急。我因为不要意思对小谢当面说明这点(我当然不能直接告诉小谢,无风是为了要和我在一起长相厮守,才坚决抵制我重归帮派的),所以总是对这独臂小子怀有一份愧意,要知道,无风每次一跟他急,他就准没好果子吃。

顺便说说,目前为止,正义帮的事务基本上由金陵的阿布总负责,除非遇到紧急重要的大事,才会请示无风,甚至需要无风亲自出面。然而,上述这些,上述这些此刻一想,就让我颇觉惭愧……毕竟“身无官职”,自在是自在了,但终究觉得有点对不住师父。在抵达这座美丽的滇西小城,也就是我生母和我姨妈出生的小城的那天,无风就领着我到日落山一个叫断肠崖的山峰上,在一个幽僻的山洞里看到了师父的遗骸、我母亲那已经腐烂了一半的躺在一个水晶棺材里的尸体以及师父留下的遗书。大体上说,师父的遗书与先前德王妃,以及曹岳生前向我描述的事实基本相符。不过,师父字里行间却处处充满了懊恼悔恨之意。他说,他后来明白了,与其该恨让他误会了如蝶的如画(德王妃),倒不如恨他自己,若非他自己轻信谗言,误会如蝶,也就不会饮恨终身。他说,他曾许诺要带着如蝶再来这座日落山上看日落,就像他们初识那天的情景一样,但是,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直到母亲死,都没实现。

师父的遗骨趴在母亲的棺材边,水晶棺周围刻满了许许多多的形态各异的蝴蝶……当时,看到这一幕,我就回想起了师父曾为我做的蝴蝶面具,蝴蝶烟花,曾对我说的一句话(大意如此)——“蝴蝶的美,往往只是一瞬间,只占据了它从虫卵到蝴蝶整个生命的短暂一瞬……”,回想起他老人家醉酒后痛苦的大笑,以及滴落在他眼角的晶莹……是的,现在我明白了这一切。师父如此酷爱蝴蝶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至于说到师父留下的金矿宝藏,我们到日落山的那天,无风也把宝藏地图给我看了,师父描绘了日落山上上下下百余处可能蕴含在山腹中的金矿山洞,据无风数月的勘察求证,几乎每一处地图上标注的山洞都含有丰富的金矿。因此,两个月前,约莫有一千名正义帮的弟子,从陵城和金陵被调派到离城,其中的大部分人则蛰伏守候在这座日落山附近。关于这些,都是后来小谢告诉我的,他说,无风之所以没事先告诉我,就是怕惹我不高兴,“左护法知道你喜欢清静,怕别人打扰,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是真的担心你,比担心这座金矿更担心你呢。”

无风走后,我收到柳城叶寄来的包裹,包裹里装着两颗绿色的夜明珠以及一串黑色的蝴蝶水晶链。我把这些东西和师父的遗骨埋在了一起,埋在了我娘坟墓的旁边。那天,小谢陪着我,一起跪在师父的坟前,磕了头,然后,他又默默地听着我念了师父生前最爱的那首词的末尾几句,“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最后,他陪着我,一起流了好多泪……

我刚想到这里,就被小谢轻碰了一下胳膊,“老大,你怎么了?怎么好像突然变得有些伤感?”

“要你管。”我轻啐他一口,冲他翻了个白眼。

“是是是,我管不了,也不能管!如今,能管你的自然天底下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啧啧啧,也不知道这会儿左护法被人念叨,会不会突然打喷嚏?或是耳根发痒?你也知道的,老大,咱们金陵以前不就是有这种说法,被人念叨的人会突然要打喷嚏,耳根也发痒么?”

“这——我倒没听说过。”

“噢……我的天哪,左护法,你还是快回来吧……哄你娘子开心的这活儿可真是件苦差事……”

“什么?哄我开心?”

“没错,左护法临走前,特地交待的。让我时时留心你的心情好坏,让我及时开导你,让你高兴……他还说……”

“说什么?”

“说,只要你心情好了,身体上一些虚弱的病症也就会跟着好了,还说这叫情志影响身体……”

“那你现在给我讲个笑话吧。”我立刻行使我的这一权利。

“笑话?哎哟,我肚子里的笑话,都被你掏光啦。哪还有什么笑话?啊,咱们不如讲讲应付‘谋略笔试’的事吧……”

小谢刚说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抿起了嘴。我立刻知道,小谢指的是韦不笑高价贩卖所谓的谋略笔试考题的事儿。

就在我略微沉思的时候,小谢已经打开了花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要说这秃头,还真有点儿经商的头脑……嘿嘿,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了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关于谋略方面的考题,还花了大把的路费专门从漠北那边运到金陵,再由金陵中转,高价贩卖给各地的长老……唉,老大,你知道吗,阿布说,前几天,就有两个长老为争抢最后一本叫做‘谋略通关一千题’的试题集而大打出手,搞得双双头破血流……啧啧啧,我听说,这秃头好像还想和金陵新朝廷的柳城叶合作,趁机恢复‘寻古斋’的生意?”

“哦?”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可不是嘛……听说,柳城叶好像也对咱们帮派这种新近的考核制度很感兴趣,说是也可以仿照着在新朝廷里建立什么一套机制……然后,就让黄一帆通过阿布,联系上了韦不笑,黄韦两人就开始了频繁的通信,似乎聊得很是热络。听阿布说,黄一帆还提出一个建议,说在重建寻古斋的同时,还应该把先前这书店里的老员工都召集回来。对此,阿布很有看法,他认为,黄一帆这么说,必定是出于柳城叶的吩咐。而柳城叶,这个当今新朝廷的大宰相极可能是‘别有居心’……”

小谢说到这儿,神情变得犹豫,并且垂下眼皮,不敢与我的视线相触。我微微蹙眉,沉吟片刻,有些不快地让他尽管说下去。

“阿布说,柳城叶很可能是想通过重建‘寻古斋’,从而去‘顺藤摸瓜’,将原先‘寻古斋’的老板……孙……寅吉曾经在金陵建立的人脉渠道摸清,从而逐一排查,逐一给予必要的打击……你也知道,‘盛兴’朝刚刚建立……坐上龙椅的又是那小屁孩儿刘……噢,不,曹念兴,因此,柳城叶会担心新朝根基不稳,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说,后来曹军预期的开春攻打金陵的那一完美收官之战,最终没打成。柳城叶顺应了大局,用不流血的方式完成了新旧权力的交接、虽说,他的这种做法可能是顾虑道后来顺溪镇的那批物资被玉树让人一把火烧了的缘故……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种新旧权力的交接看起来虽然和平圆满,都实际上存在着疏漏,存在着需要处处打补丁的地方的,因此,从‘寻古斋’入手可能就是打补丁的一条捷径……啊,当然,这么高深的想法,我想必定不是阿布想出来的,一定是他听了左护法的话,原样复述的……”

听到这儿,我蓦地插嘴,问小谢,关于寅吉和曹岳两人尸体的那则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然而,没等我说完,这个臭小子就立刻转移了话题,“我说老大,那封密诏,禅位密诏,真的被左护法烧了么?”

“这话……你好像不应该问我吧。”

“是是是,我早问过王掌柜了,就是珠宝铺的王胖子,要知道,好歹前段时间我和他天天照面,谁让左护法让他总管正义帮在‘私货走廊’里的各项事务呢,不过,他和织田家族的人确实相处得不错……啊,我话题扯远了。密诏的事,我早问过王掌柜,可他非说,密诏早被左护法下令烧掉了……”

“你……不信?不信无风真的烧了密诏?”

“确实有点儿怀疑……要知道,老大,这密诏可是你身份显贵的凭证,要是有了这密诏……你可就是这天下的……唉,哪里还轮得到那个曹念兴坐龙椅呀……”

“或许,正是因为顾虑到这一点,无风才会再三拒绝柳城叶不断招纳我们,让整个正义帮为新朝廷当走狗的建议。”

“什么?柳城叶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

我冲小谢微微点了下头,又道,“我听无风说,李小甲生前留下的那些暗哨至今仍然在杭州城的东门大街,也就是王记珠宝铺附近秘密地搜索着。不过显然,他们不可能找到什么。”

“这么说,密诏真的已经被烧了?”

“小谢……你该知道,无风这么做,是为了……为了……”

“左护法烧密诏,当然是为了你!为了保护你,不让你的身份外泄!而且,把你远远地置身在金陵之外,安置在离城这个偏僻的所在,也是为了尽可能地保护你。”

“臭小子,你知道还问?”

“嘻嘻,我这不是替老大你感到惋惜嘛……啊,对了,差点忘了,刚刚收到了漠北韦不笑的信。”说着,少年从腰间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我。

我接过信,拆开信封,匆匆地浏览了一遍。然后,抓着信,好半天,一言不发。

“信上怎么说?韦秃头在信里写了什么?右护法还好吧?他们住在漠北的那个云家村还习惯么?对了,还有骷髅刀……前段时间,左护法特地让人把右护法的骷髅刀,运往漠北。运至陵城的时候,我还护送了一段……现在怎么样?噢,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右护法看到骷髅刀之后,有没有恢复记忆?”

面对少年啰嗦的一连串提问,我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把秃头的信塞给他,叫他自己看。结果,他顿时傻了眼,不满地哇哇大叫起来。“不是吧,老大,你明知道,我看不懂秃头写的这些鬼画符的……不不不,我才不要拿这臭烘烘的信,他一定是用脚写的信,臭死了!”

“无晴……已经能行动自如了。他恢复得很好。长胖了一些,不再是半年前……那副骷髅的模样了……”

我沉默片刻,缓缓地开口,然而,我刚说到这里,就被性急的少年打断,“哎哟,老大,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其实,我最关心的是……右护法他……他的记忆有没有恢复?”

“韦不笑在信的末尾写了,说无晴最近又开始用刻刀雕刻木头了,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再刻木头月亮,在他掌心的那一小块木头上,镌刻的都是……一朵朵的……云……”

说到末尾,我的声音蓦地哽咽住,我闭上了嘴。小谢也陪着我一起沉默。过了一会儿,小谢突然又问道,“那个云家村,是不是紧挨着死亡谷?”

我点点头。

“是不是就是曾经萧……‘那朵云’救了右护法,安置他的那个村子?”

我深吸一口气,又点点头。

于是,小谢缄默了,好一会儿都闷闷不乐的。为此,我忽然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从石头长站起,走到少年背后,弯下腰,笑嘻嘻地问,

“谢大厨,今天晚上,咱们吃什么呀?”

“面条,炒饭……你挑一样。哎,你刚刚不是说随便的么?”少年蹲在原地,声音沉闷地说。

“可是这两样,天天吃,都吃腻了……”我不动声色地冲他眨眨眼。还友好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他顿时如同一只青蛙似的从地上跳了起来,神情惊慌又害羞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说,“男女授受不亲,老大,你……你可别害我!刚才这下要是让左护法看见,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啊,老大,要是左护法回来,你可千万别再这么靠近我了,我……怕,不是怕你,是怕他!”

“行,没问题。我一定不靠近你,不过,作为交换,你现在先给我笑一下!”我蛮横地下着命令。

“为什么?”

“不许问。只管照做。”

“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正义帮的人了,我好像没有义务必须事事听你的吩咐了?”

“那……你笑还是不笑?”我话音刚落,就猛地沉下脸,然后预备着使出我的绝招——我攥起双手,先分别哈了气,然后对准了小谢的腋下。让我忍俊不禁的是,我刚一这样做,原本神情闷闷不乐的少年就“扑哧”一声笑了,然后,灿烂的笑容仿佛逐渐绽放的花骨朵似的在他脸上逐渐扩大。

“我投降,我投降,我现在就向你投降,还不行么?呵呵……呵呵呵……你也知道,我最怕被人哈痒痒了……”

看着笑得脸逐渐涨红的、仿佛一下心情欢畅起来的少年,我也快活地笑了,“这才对嘛!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何必‘为赋新词强说愁’呢?……”

“咦,等等……老大,你末尾的那一句,我好像在左护法最近让我抄的一本诗集里看过……是哪一首的……诗人叫做谁来着的……”

“诗名——《丑奴儿 书博山道中壁》,写诗的自然是……‘笨兔子’……你说,诗人是谁?”

“辛……弃疾……噢,无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我怎么没看到你?也没听到‘暴雨’发出的警报……”我一声欢呼,立刻丢下谢大厨,扑向了不知何时,悄然站到我身后的男人。

一身青色长袍的无风,在玫瑰红色的光线中,显得有些疲倦,不过,他的眼里却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极其快活的神情。然而,好像还不只是这些……

我亲热地拉住了他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替他掸去了粘在他前额发梢上的一些草屑。我做这些的时候,这个男人一直用近乎捉黠的目光望着我,仿佛想揪住我的什么把柄似的。我当然没有把柄让他抓,不过,让我气恼的是,我竟被他看得脸发烫,好像我真犯了什么错似的。

“小谢,刚刚说的这首诗,你会背了吗?”无风不再看我,转过头,神情严肃,又仿佛有些恼怒地瞪向独臂少年。

“大概……能背得出。”

“那好,现在你就给我背一遍。”

“噢,老大,这回我给你害死了!”谢大厨懊恼地瞪我一眼,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这……这首诗的内容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仇。’下半阙是……‘而今……而今……’,噢,左护法,我突然不记得了,我……我下回一定好好读书。对了,左护法,这诗是否会出现在下个月金陵的‘谋略’考题之中?”

“是韦不笑派你来刺探考题的?”

“不不不……才没有这回事,才没有这回事呢。我只是随便问问……嘿嘿,随便问问。啊,我突然忘啦,炉火上还炖着老大的汤药呢……左护法,我先过去那边看看……”话音未落,小谢就一溜烟地跑向断肠崖山顶的一排小木屋——那是五个月前,无风和我一起搭建的——我们的家。在来到离城之前,无风还带我去了距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湖泊。那湖泊在一片山峦的北边,湖里的水几乎透明,蓝得就像水洗后的天空。湖里游弋着许多身上长着艳丽花纹的、骄傲美丽的鱼。阳光投射在这些鱼的鳞片上,一时间,绚烂夺目,好像有一块块会动的大宝石在水底游来游去。“这就是洱海,也就是——北洱名字的由来。”那天,无风总共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不愿再开口。闻言,我不再看鱼,站起身,拉着他的胳膊,久久地依偎在他的身旁。我蓦地想到了北洱临死前来找我的情景,他当时告诉我,无风给他赐名的时候,刚从滇西一个美丽的湖泊回来,那湖泊在一片山峦的北边,湖里有许多漂亮的鱼……北洱还说,这段回忆是他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小离……”眼前,我的左护法蓦地出声,中断了我的思绪。

“嗯?叫我干嘛?”我一听他这样特别温柔地叫我,就不由得头皮发麻,心口发慌。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按时喝药?”眼前的男人嘴边的笑容逐渐扩大。

我脸颊发烫地点点头,很快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心跳突然加速。“这就是让我整整思念了两个月的笑容……这就是我期待的笑容……噢,老天爷,他为什么笑得这么温柔,又这么诱人呢?”

无风两个月前准备动手离开的那天,我们突然收到了织田不谷从东洋寄来的一封信,信上除了问候之外,还向无风提出了挑战。不谷告诉无风,说早在笼脊镇遭遇朝廷偷袭的时候,他和无风就约定过一项比试。当时他和无风似乎是为了我,而约下的意气之争。无风很大方地让他决定比赛内容,但是直到写信的前一刻,这项已经拖得足够久的比试,这项比试的内容,才被他这个织田家族的主公想出了一些眉目。也就是说,他终于决定要和无风比什么了——比“生儿子”(当然不是他们两个男的直接生)。在这封信的末尾,他就用这样让我羞恼交加的言辞向无风宣战。他甚至还得意洋洋地写道,说他的妻子田丽红已经怀孕了,如果十个月后,他抢先生了儿子,这场比试就算他赢。

于是,从这天起,从接到织田不谷这封该死的信开始,无风就为我配置了许多滋补的草药,并且特地叮嘱小谢每天替我炖药滋补。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居然就是比赛生儿子?噢,一想到这一点,我就生气,非常非常地生气,不过,心里却像吃了蜜。

在从金陵赶往滇西离城的这一路上,我经常生病,虽然无风总能医好我,但我的身体却被他说成“弱不禁风”,而且每到晚上休息的时候,他就黑着脸,在我的床下打起了地铺。我当然明白,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我的“弱不禁风”考虑,也明白他在竭力忍耐着。对此,我又是感激他,又是气我自己。这样的情况一直维系到织田不谷送来了那封信。无风临走的那天,小谢来了。第二天早上,这个臭小子一看到我就满脸通红,我也很不自在。毕竟,前一天晚上,这小子就住在我和无风隔壁,那吱吱呀呀响得快要散架的床板的声音,是很能让隔壁的人产生误会的。虽然那晚,无风只是在用活血化瘀的膏药替我按摩后背。当然,这些话我没有告诉小谢,我更不会告诉他昨晚的按摩只进行到一半,无风就跑出去,冲冷水澡了。

“小离……我刚收到织田不谷的信,说经医生诊断,他老婆田丽红怀的是男……”无风蓦地开了口,中断了我的回忆。

“这次燕都考核的事进行得怎么样?”我连忙打断了他,转移话题。

“还行。”他忍着眼底的笑意,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我。在他那两道忽然变得灼热的目光的注视下,我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我松开他的胳膊,呼吸急促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却不小心地踩到地下一块凸起的小石头。我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幸亏他及时把我扶住。并且,在下一刻,做了个让我脸红心跳的动作,他扶住我的同时,又伸出一只手,贴向了我的小腹。

霎时间,我全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冲到了我的脑门。我感觉自己快要窘死了。

“喝了那些药之后,这里……还觉得酸胀,发寒吗?”他说话的同时,手依然贴在我的小腹上,没有移开。

在他那两道仿佛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了的目光的逼视下,我感觉我的全身都在发烫。深吸一口气,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好,我们现在就回去努力……”话音未落,他突然一把将我扛起,抗在肩头,大步往小木屋走去。我立刻窘地猛捶他的后背,“放开,放开我,放开……”

“不放,等了这么久,我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他说到末尾,溢出一连串让我几乎要恼羞成怒的笑声,不过,就在我用力掐了他一把之后,他突然止住了笑,然后十分精准地抢在我即将发作之前把我放下。不过,我刚喘了一口气,他就一手捂着后背被我掐中的地方,装模作样地哀嚎起来,“谋杀亲夫,谋杀亲夫啦……”

“讨厌……”我娇嗔一声,正准备再“谋杀”他一下,也就是再掐他一把,但是,瞧着他逼真的痛苦的表情,我的手竟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笨兔子’……真笨!这么容易就上当了?”他打量着我停下来的手,顿时敛去了佯装痛苦的表情,然后冲我狡黠地一笑,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凑到嘴边,不住地亲,用力地亲。

“讨厌……”我嘤咛着,被他一把拥入怀中。

一时间,柔情万种,甜蜜无限。

“对了,小离,我还要和你说几件事,几件你让我去打听的事……”

“德王妃的后事已经处理好了?”我迫不及待地问。

无风点点头,“大年三十那天下午,柳城叶清醒之后,就把她厚葬了,而且……没有和李小甲葬在一起。原先柳城叶是把她葬在了杭州郊外,听说距离……‘某人’那位外婆的衣冠冢很近。这是阿布告诉我的,而且阿布也帮我向柳城叶传达了你的意思……柳城叶爽快地同意了……”

“啊……这么说,很快,德王妃就能迁坟,迁到笼脊镇与孙复兴合葬了?”

“别急,小离。孙复兴尸骨具体所在的位置,阿布他们还没有摸清……你也知道,当天目睹孙复兴被活埋的人,如今只剩下一个出家做和尚的徐衍……他现在是一根白发不剩,六根清净了(当然,准确地说,把卫红衣的坟藏在他出家的这座寺庙的后边、一天要跑去看三回的这和尚,压根算不上‘六根清净’)。对于阿布他们派人几次三番地求告,也就是咨询孙复兴被埋的具体地址的事,总是不肯搭理,因此……这件事,真的不能急……”

“那你打算怎么入手,也就是说怎么从徐衍这里入手?”我沉吟片刻,皱眉问无风。

“桂花糕。据说,徐衍每天都会带桂花糕去卫红衣的坟上……”

“桂花糕?啊……我想起来了,曾经在元帅府你扮成范二麻子的时候,徐衍就问你要过桂花糕……”我恍然地说道。

“是的。桂花糕是卫红衣生前最爱的点心……”

听无风说到这儿,我有些难过地叹了一口气,良久不语。过了一会儿,我忽而用有些不安的声音开了口,“无风,外边传言……寅吉和……‘某人’的尸骨……噢,不,是他们的骨灰已经混在了一起,难舍难分了……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半年前,你就想问了吧。嘿嘿,难为你憋了这么久。毕竟,后来‘某人’一命呜呼之后,你就突然晕了过去。之后,徐衍如何把寅吉和‘某人’的尸体踢到一起,又如何点火焚烧他们的情景,你自然没能看到……因此,这次的传言倒是真的。后来,柳城叶硬着头皮,在杭州郊外的营地附近,给‘某人’修建了一座极大的坟墓,听说,坟里装的是两人的骨灰……嘿嘿,到死,这对仇敌也不肯分离。不过我想,‘某人’泉下有知,必定不太乐意……”

“噢,‘某人’……‘某人’……无风,我真受不了你,曹岳,你就干脆说你讲的,你暗示的,你避讳的是——曹岳,是曹岳不就行了?你……是不是还在在意半年前,大年三十那天我的突然昏倒?要是我告诉你,我那天的突然昏倒完全和曹岳……无关,你信不信?”

“如果小离你能克服一撒谎就像现在这样咬指甲的破绽的话,那么我就信,信你说的每个字。”

“噢,无风……我……我只是有一点点难过……真的,仅此而已。而且,不单单是因为曹岳,还有寅吉……虽然他们两个都让我感到厌恶,但是他们的死又让我觉得心里不好受,真的,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笨兔子’……你其实不必向我解释,因为你所想的,我都知道……”

“那你刚刚还故意非要用‘某人’来称呼他?”

“嘻嘻,我就喜欢看你脸红的模样……”

我乍听到无风的这句话,不禁微微一愣,恍惚觉得这话先前谁跟我说过,又觉得似乎寅吉和曹岳都和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一切都已是过眼烟云。

“最后,再和你说两件趣事……听吗?”

我用力地朝男人点点头。

“第一,王大满现在发达了。官居一品,听说其炙手可热的程度,已远远超过赏罚分明,公正不阿,又令人敬畏的柳城叶。许多前朝的、仍被柳城叶重用的官员,如今一下朝,就四处打听最擅长做面具的手艺人的地址,据传,现在金陵市面上一张牛魔王的面具的价钱就足够在笼脊镇卖下一小块田产。没办法,谁让这位大红人就好这口呢?宫里宫外,除了跟在他后边的慕夏还叫他‘王大哥’之外,除了柳城叶之外,包括黄一帆、柳年、石三利在内的所有柳城叶的亲信,这些人几乎一看到这位‘王大哥’,就毕恭毕敬地称其为‘牛魔王大人’。当然了,这位‘大人’的出人头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整个皇宫里除了他,没人能把那个爱哭的小皇帝给哄睡着。也就是说,曹念兴这个娃娃皇帝,一刻也离不开他。而且说来也怪,一次王大满出去了,奶妈哄不住这爱哭鬼,就让一个小太监戴了牛魔王的面具来哄,然而

——啧啧啧,杀猪般的号啕大哭几乎令皇宫内所有的人闻之色变,胆颤心惊。听说,就连当时正在大殿里商议正事的柳城叶也是脸色苍白,摇头不已。

“啊,说到这位柳大宰相,我倒是很佩服他呢。大年三十杭州元帅府化为一片废墟之后,他居然能坐镇杭州城,指挥若定,处之泰然,硬是在一片不利的形势下扭转局面。要知道,当时整个杭州城都乱了,无论是百姓,士兵还是前来道贺的宾客,都乱成了一锅粥。而他,却能临危不乱,紧紧抓住织田不谷这条大鱼,在玉树派人焚毁顺溪镇物资的同时,依然与织田家族重修旧好,从而稳住大局。这之后整整三天,他才对外发布曹岳暴毙的消息,当然,用他们的说法,大元帅是突发急症病死的。而且,曹大元帅临终前就把权力之位传给了他唯一的儿子——曹念兴。嘿嘿,这样一来,那个小娃娃的继任则自然是顺理成章,无可厚非。

“不过,我们好像扯远了。继续说王大满,据说这傻瓜很是念旧,一直保留着卫红衣送给他的几个旧面具,时常抓在手里,默默地掉眼泪。听阿布说,他曾几次要求柳城叶带他去杭州的那个寺庙,也就是徐衍出家的那个寺庙外去看看他的‘红衣姐姐’,但是,每每都被柳城叶找借口推辞掉,其中,最为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能一刻没你呀’。于是,听说了此事的一些溜须拍马之徒,就想着法儿地来讨这位‘牛魔王大人’的欢心,竟然弄来了一个长相酷似卫红衣,又穿了一身鲜红衣裙的女人。但是,一眼就被这位‘大人’识破了。‘大人’让这个‘红衣姐姐’讲牛魔王和孙悟空的故事,‘红衣姐姐’讲不出来,‘大人’就大发脾气,一怒之下,索性连他的‘本职工作’也置之不理,跑出宫外散心去了。于是,那一天,柳城叶没能批阅成一份公文,也没能商量成一件正事——娃娃皇帝哭得背过了气,满朝文武大惊失色,莫不惶恐。后来,还是慕夏找到了这位‘大人’,苦口婆心地把他劝了回去。听阿布说,现在,柳城叶已在悄悄准备着王大满与慕夏的婚事……”

“还有呢?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儿?”我笑眯眯地追问无风。

“我刚刚收到消息,有弟子在长沙看到了……一个人……”无风说着停下来,冲我眨眨眼。

“啊,陆展风……你指的是陆展风?”我望着无风,忽然领悟过来,“那他现在……在长沙做什么?”

“卖臭豆腐。摆摊儿卖长沙臭豆腐,听说,那味儿隔着几条街都能把人熏吐。”

闻言,我蓦地想起那天被陆展风在元帅府军械库大门外挟持我的情景,当时,他曾告诉我说,他这辈子最恨两件事,第一,恨被人骗;第二,恨长沙的臭豆腐。想到这儿,我忽然板起脸,一本正经地看向无风,说道:“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有趣。”

“啊,对陆大侠这件事,我还忘了补充两点:其一,这位陆大侠卖臭豆腐的时候,总穿着一身孝服……当然啦,关于他在为谁守孝的这一点,就不必说啦……”

“噢,无风……你……你这种说话的方式真让人受不了!我……不要和你说话了!你实在太让人……恼火了!是的,我生气了!我非常非常地生气!”我咬着牙,忿忿地刚准备转过身,却被男人叫住。

“等等,最后那一点十分关键——你找了大半年的人终于找到了,而且,他就待在陆展风的摊子旁边!”

“什么?李小富?李小富和陆展风待在一块儿?”我大惊失色地问道。

“没错,元帅府出事之后,这条漏网之鱼就逃之夭夭了,一时间,急于整顿军务和处理各项要紧事务的柳城叶也没顾得上找去找李小甲这位远亲。我们正义帮那时顾着协调与契丹、与织田家族的关系,也没功夫去管这种小事。不过,柳城叶不找他,我们不找他,并不意味着‘别人’不把他放在心里。嘿嘿嘿……尤其还是这么一个身怀绝技,神功盖世的一员猛将……”

“陆展风怎么知道,最后是李小富坑了寅吉?”

“这事儿还用说吗?尽管那天萧轻风、玉树和我‘竭尽所能’,没有给元帅府无辜的人造成太大的伤亡,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仆人士兵逃出了府,流散在民间。因此,我认为,寅吉之死的真相也就由这些逃出府的人散播了出去,而对于这种消息,那员猛将则是不可能不关心的……”

“陆展风……现在对李小富怎么样了?啊,也就是说,李小富还活着?”

“嗯,还活着,不过……却被当作了狗。李小富被这位卖臭豆腐的老板关在一个装狗的铁笼子里,每天只喂这条狗吃臭豆腐,熏死人的臭豆腐……听说,现在笼子里的人身上的味儿已经和老板的臭豆腐的味儿融为一体……陆展风每天推着独轮车出摊的时候,都要把这个铁笼子带上……”

“他故意不杀他……就是为了折磨他。”我深吸一口气,很是厌恶地皱起了眉。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看向男人,问出了这半年以来,我一直想问,却始终没敢问出口的问题。

“你知道吗,无风,这些天,小谢除了一直不肯告诉我寅吉和曹岳的骨灰相互混合的事之外,还始终对另一件事守口如瓶……怎么,左护法阁下,难道现在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小谢始终守口如瓶的这件事是什么吗?啊……你好像真的想不起来了呢……那不妨给你一点提示……譬如说,金陵……譬如说,伤心冢……譬如说被‘瘦猴’杀死的待在伤心冢里的那个女人……”

“噢!该死的谢永儿!他都跟你说了?小离,你听我说,我当初给……耶律…耶律燕写信求助的事……实在是情非得已,被逼无奈……当时的情况之下,我没有别的选择!”

诚然,此刻我对无风刨根究底的是他昔日为了从“瘦猴”手里得到那封禅位密诏,而写信给迷住“瘦猴”的耶律燕写信的事。

“那你在信上都写了什么?”我咬着牙,不动声色地问。

“这……还有问的必要吗?对于一个死人而言?”无风用仿佛很是苦恼的神情说道。

“曹岳和寅吉也是死人。”我咬牙切齿地反驳道。

“好,小离,你过来,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我凝视着眼前这个冲我笑得无比灿烂的男人看了一会儿,才近乎胆怯地往他的方向移动了一小步,但是就在下一刻,他猛地一把将我抱起,把我拦腰抱在怀里,然后大步向那排小木屋走去,走得很急。我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我的脸颊立刻变得滚烫。“无风,无风,小谢还在厨房,离我们很近……”

“你这是在欲迎还拒吗,娘子?”

“噢,去你的!讨厌!”

“再说一遍……”

“说什么?说‘去你的’还是‘讨厌’?”

“哈,又上当了,我的‘笨兔子’……瞧,你头上的这只发钗还真是配你……”

“讨厌……讨厌……”我娇叱着,攥着拳头,眼波温柔地冲着抱着我的男人嫣然一笑,而他则趁机低下头,轻轻地吻住了我。

师父当初没能实现的遗愿被此刻的我们完成:一轮巨大的红日正在我们背后落下。

日落山的日落,娇羞无限,美不胜收。

(全文完,谢谢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