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一路相随

次日清晨，苏衡自梦中醒来。他的身体不方便行动，只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向床边的轮椅靠近。

轮椅离得并不远，苏衡也已经习惯现在这种状态，他勉强坐上轮椅，调整好坐姿之后，转着车轮，慢慢到桌边，然后给自己倒了被茶水，漱了漱口。

桌上放着昨晚让剑哲取来的书卷与笔墨。

那些书乃是陈国的部分地理书，记载着陈国各大山川、河流分布地域。苏衡对陈国并没有什么企图，只是想着了解陈国或许对以后会有所帮助。

冬日的清晨，仍是有点蒙蒙的感觉。苏衡点燃桌上的烛火，轻微摇曳的烛光照射出苏衡淡薄的影子。

他坐在桌前，打开那些书卷来看。

书卷是民间书籍，与军事所用的有些不同，但足以为苏衡提供讯息。

由书中可以知晓，陈国境内河流分布众多，形成数道密网，在很多地方几乎都是靠船只出行。再加上陈国本身靠海，从这一点上不难看出，陈国人极其善凫水。

苏衡想起很多年前虞国与陈国之间的战役，似乎有几场就是在海面上进行的。

不过胜负并未很明显，因为虞国善有云国相助。

陈国将士算得上是激进骄傲的，在自己擅长的主战场上未能取下本该拥有的胜利，是一种耻辱。

苏衡在后面的基本书卷里，看到文字之中隐约透露着陈国在海上战役里应当称霸的意思。

看来当年失败的经历让他们始终耿耿于怀。

苏衡猜想，在那闭关锁国的漫长岁月里，陈国人必定对后代子子孙孙殷殷教导，在那些孩童的脑海里灌入海上霸主的意识，为以后陈国与虞国，或者说是其他国家，在海上开战迎回陈国荣耀。

目光在书卷上迅速浏览着，等将桌上的书看过一半之后，天已经亮得分明。门外也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是客栈里的店小二。为他送来洗漱之物。

打开门，店小二对苏衡微微哈腰，然后将脸盆、拭布之余放下后，就离开了。

苏衡将桌上的书卷收了起来，清洗过后也就出去了。

剑哲似乎很早就起了，楼梯口的拐角处等着，见到苏衡时，他微微一愣，问道：“公子要出去吗？”

苏衡道：“只是来寻你，想着你应当在此。”

在出房间时，苏衡看了一眼旁边剑哲的房间，见里面没有动静，这才往楼梯口这边来。

剑哲是习武之人，武学非凡，向来耳聪目明，不会对他出门没有反应，所以他判断剑哲应该不在房内。

不在房内，那么自然是在房外。

他行动不便，剑哲也不会离他太远，所以苏衡猜想他应该会待在这里。

站在这个地方，虽然有些醒目，但也相对的，能够看遍整个客栈里的情况。于此，若是苏衡想要下楼，他也方便照顾他。

剑哲道：“公子有话对我说。”

苏衡点了点头，剑哲心中明了，于是推着他回了房间。

“公子有何吩咐？”

苏衡微微抬起下巴，示意着剑哲坐下，于是剑哲坐在了他的面前。

“待用过早食后，我们就去皇城。但不行陆路，以水路而去。”

“水路？”

苏衡再次拿出方才阅览的书卷：“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大致于此，在此处三十里外有一片河，名唤鸠河。此地能快速通往皇城。”苏衡说着，又掏出一份地图，摊开摆在剑哲面前：“我们若是按陆路回去，则是需要耗费不少时间，而水路而行，则会更快速一些，并且能够避免那些人的追捕。尽管我现在并非先前那副模样，你的行踪也不曾被发现，但仍要小心行事。”

洛隐与陈国合作，苏衡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将自己的真容告知于陈萧知晓。

若是有，那为何到了现在仍是在追捕着“言安”，而不是针对苏衡本人？

若是没有……

苏衡心中并没有相信这个没有。

陈萧并非一个愚蠢之辈，既然知道苏衡来到自己国家，又怎会不对他进行彻底的调查与了解。

不管是出于何故，陈萧没有立即对他的真实身份进行追捕这点，暂且不论，但他们也该有所提防才是，所以能够避免与陈国士兵接触的可能，就必须尽量避免。

“是。”剑哲向来对苏衡的决定向来都是照做无误。苏衡在吩咐他做事时也会将各种原因一一说明，让他在行动时能够清楚一切，多加注意。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在剑哲准备离开处理苏衡吩咐的事情时，苏衡喊住了剑哲。

“你……”

苏衡轻启一音，但在犹豫片刻后，就摇头道：“无事，你去做吧。”

他忽然很想问剑哲关于言弭的情况。但想起来自己不过是前脚刚离开，言弭跟着陆大夫三人回烟雨镇，应当是无事。剑哲又是跟在自己身边，又如何能够得知言弭的情况。自己倒是一时糊涂了。

剑哲与苏衡自幼一块儿长大，虽存在着主仆的关系，但更多的则更像是兄弟。苏衡眼里的犹豫，他并非看不明白。

他清楚苏衡想问的是什么，在那一刻他向告诉苏衡言弭并未随陆大夫他们离去，而是跟在他们身边。

但一想到现在他尚未找到她，就这般告知苏衡，只会让他分心担心，不如等把那人直接揪出来，带到苏衡面前，再告诉他也不迟。

他迟疑了一下，心里有了打算之后，就不复多言。

两个时辰后，两人离开了那家客栈。

鸠河是一条大河，河面广阔，壮阔雄伟，在其渡口处停靠着数条船舶。

这条河四通八达，是皇城与各地进行水路贸易的重要要道之一。因此在此处的商人、商船居多。

苏衡从马车上下来后，坐着轮椅，就由着剑哲将他推至鸠河码头前。码头前的船舶大小不一，风格不一，用途不一。虽然说其中以商船居多，但好似也有几艘是纨绔子弟用以四处游玩的船舶。

就在不远处，四名身着华服的少年正神情激动地与船家说着什么。

苏衡离他们有些距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于是让剑哲推着自己向他们更靠近一些。

四名少年中，有一位手里持有镶嵌着玉石金线的折扇，他身形欣长，身量最高，年岁看起来也比另外三个要大一些，但脾气似乎是其中最暴躁的。

在苏衡靠近他们时，他听见那名少年厉声道：“楚家少爷？哈，不过一介草民罢了！你敢为了这人得罪我？”

船家额头冒着冷汗，瑟瑟发抖：“宁小王爷，小的不敢，但，但这事本就是您不对。”

“我不对？你竟然敢说我不对？”那少年眉毛一挑，将折扇重重敲在了船家的脑门上，喝声道，“你再说一句，是谁不对？”

“小的，小的不管！请小王爷饶命啊！”船家高声喊道，声音里尽是恐惧，他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那少年。

那少年似是被船家的喊声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了看四周，皱紧眉头：“起来起来，我可没让你跪着！”

他似是十分烦躁，摊开扇子随便地扇了扇。

站在他身边的一名蓝衣少年看起来有些胆怯，他小声说：“宁小王爷，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被称为宁的少年伸手一把扣住蓝衣少年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身边，把脸凑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指之隔：“你害怕了？”

蓝衣少年满脸通红，如同小姑娘家一般扭捏着身子，手轻轻地攥紧自己的衣摆，咬着牙，垂着眼，如同蚊子一般轻声回答：“嗯。”

宁摇了摇头，似乎对蓝衣少年这样的回答十分不满，他微微向前倾去，在蓝衣少年没有防备之时，用鼻尖对着他的鼻尖轻点了一下，然后轻抚着蓝衣少年的发丝，动作温柔宠溺至极，让人一眼就看出两人关系不简单。

“看在风儿的份上，只要你下跪道歉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一直沉默着的楚家少年涨红着脸瞪着宁，宁看到他的眼神，冷笑一声：“如何？你要同我计较吗？那好——”

“宁小王爷，楚少爷自是不敢与您计较，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船家跪在地上，猛地磕起头来，哀求声自远处出来，苏衡微微皱起眉头。

“林叔！”楚少爷咬牙切齿地喊着船家的名字，他垂至两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愤怒在他的心里无法消去。

这时，站在楚少爷身后的另一位样貌清秀的少年慵懒地开口道：“楚少爷是吧，还是快些跪地磕头道歉吧，你的这位林叔再磕下去，可就要一命呜呼了，届时，你不仅误了时间，还要多备一副棺材，这可多不吉利。”

“明明是你们抢了我家的船位——”楚少年愤然指控，但后面的话并未说出，就见他身后的少年一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那名少年道：“喏，嗯……在说话前还是先进行自我介绍好了，我呢，叫裘逸。我觉得你很有胆子，竟然敢顶撞宁小王爷：同时也很没脑子，竟然不知进退，小王爷都给了你机会，你竟不知把握，是否要等着你的林叔死了，你才会愿意退一步呢？”

楚少爷颤抖着身子，没有做出回答，他看着在地上仍不停磕头的林叔，脸色愈发难看，一张脸也因怒气而越发通红。

裘逸继续毫不在意道：“无妨，若是你不道歉也没事，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把自己磕死的人呢，哈，说不定，今日倒是有幸一见了。”

话语方落，楚少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甩开裘逸搭在他身上的手，裘逸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然后一脸玩味地看着楚少爷。

楚少爷拉住林叔，目光中带着乞求：“林叔，够了。”

林叔的额前已经是大片血红，楚少爷的神情充满了悲怆，他自袖子里掏出一块绢布，塞到了林叔的手里，然后转过身子，面对着宁小王爷，表情满是屈辱地跪了下来。

“宁小王爷，此事是我楚牧不对，请宁小王爷……原谅我。”他最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一点一滴地挤出来的，头用力地叩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宁小王爷显然对这样的道歉十分不满，他冷哼了一下，撇过头去。

裘逸失笑般摇了摇头，道：“起来吧。我们该上船了。”后面一句话是对宁小王爷说的。

宁小王爷听到裘逸的话，似乎仍是不愉快。身旁的蓝衣少年轻轻扯了一下宁小王爷的袖子，宁小王爷这才说道：

“此事就作罢了。快麻溜地滚一边去！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你们别想在皇城内有买卖可做！”

狠言狠语说完之后，自然是甩袖离开，蓝衣少年紧紧跟在宁小王爷身边，一并离开。

裘逸的目光自离开的小王爷身上转到楚牧身上，他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在临走前蹲在楚牧身边，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什么。楚牧的双眼登时像是充了血的一般红，他望着裘逸离开的方向，怒道：“可恶！”

片刻后，他深吸了两口气，像是在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一般，闭眼，睁眼，眼中倒是恢复一片清明。

他转过身看着跪在一旁的林叔，关切道：“你怎么样了？可有事吗？”

林叔脸上尽是血迹，他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少爷不必担心，倒是少爷你……”

楚牧也跟着摇头道：“我没事。”他仍是不放心地看着林叔：“我带你去找大夫吧。”那满脸的血迹，实在触目惊心。

林叔勉强道：“不必了，少爷，我们也该出发了，免得，免得耽误时间。”

他强迫自己站起，身体已是摇摇欲坠，楚牧紧张地上前搀扶住他：“林叔啊……”

林叔摆了摆手，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或许，我能帮你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