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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有话就明说吧
“他的血,似乎是蓝色的!”老妇若有所思的说道。她想起了之前三门联手与北门交战的时候,一开始北门不知名刀“青黄”的厉害,似乎某种术法被刀威所破,就在那片刻的恍惚失神之间,被南门挥过来的刀锋划到了手背。老妇人无感敏锐,当时便留意到了那只手背上飘洒而出的蓝色血液。
“这一点,我家门主在事后也曾说过。”雪苌珪站姿恭顺,双眼的视线自然下垂,他不卑不亢的对老妇说道,“但那应该不是他的血,在下也曾有机会见过那厮几面,如果他真的流淌着蓝色血液,那么他的嘴唇、指甲和牙龈势必会呈现蓝色。”
老妇恍悟一般的点了点头,觉得这话极有道理,北门门主她见过不止一次,那是个唇红齿白指甲粉润的青年,如果他体内当真流着蓝血,外观上定然会与常人有异。
“可不是血液,那蓝色的又会是什么?”老妇眯眼自问道。
雪苌珪温温默默的讲出了一个无比大胆的猜想:“在下觉得,那应该是他用某种特殊方法注入皮肤之下的保护层,类似于一层液态的轻薄铠甲。”
老妇连同身边的常静魏静再次瞪大了眼睛,魏静失口问道:“这怎么可能,天底下哪会有这种邪法,把盔甲穿在皮肤下面,真亏你想得出来。”
常静还跟着追问道:“就算真如你所说,既然是如水一般的液态,那样的皮下盔甲是挡得住刀枪还是耐得住水火?”
“我觉得,至少能挡得住毒素入体。”雪苌珪平静地说道。
两姐妹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双双陷入了沉默。
“而且他有那层蓝血护身,看来他的血液咱们算是更加搞不到了,也只能想办法去弄他的毛发与指甲,还不知缺了血液,这诅咒还能否起效。”老妇说道。
雪苌珪微微一笑说道:“您老放心,他的血我已经到手了,就算没有指甲毛发,照样致他死命。”
老妇人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感到意外了,北门如此强悍,狗场中哪里有人能敌得过他,就算侥幸伤他分毫,可人家流淌出来的也并非是真血,想获取到他的血液是何等难事,也不知眼前这个样貌娇弱的男子究竟运用了怎样的办法,才能神鬼不知的取到了北门的血,难道说他也身怀着某样诡秘的能力不成。
雪苌珪看着老妇人的满脸疑惑,毫不迟疑的说道:“想暗中得到那厮的血液确实不大容易,不过根据在下的推测,那人身上的皮下铠甲应当并不能一直佩戴,我更愿意相信那只是可以在特定时间里才能够穿戴起来并产生效力的秘宝。”
“即便如此,平素里也还是没几个人能接近到他,就算有人贸然靠近了,想必也会激起他的警惕之心。”老妇说道。
“的确不错,只不过,这狗场里有个人是他每每都要上赶着去接近的,而且那人还从不给他好脸色看。”
是谁?狗场里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
老妇这边的三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雪苌珪,一边极度怀疑着这样一位奇人是否真实存在,一边又迫切的想得知这个人究竟是谁。
“脂粉楼里有个五岁的小姑娘在做杂役,当年她娘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的事,想必您还记得。”雪苌珪说道。
老妇有些僵固的点了下头,那件事她当然记得,当年那女子被掳进狗场之前还是个落魄的官家小姐,被脂粉楼的掌楼炮制了一番之后,便规矩听话的开始挂牌接客,一来二去和一个肚子里有些墨水的狗场老人好上了,是真的打从心眼儿里的好,那女子情窦初开的年龄,虽自认是残花败柳却也不被对方嫌弃,于是便着了魔一般的迷上了那人。月余时间里,即便她每天都喝着楼里的凉药,却还是奇迹般的怀上了那男人的种。在楼子里,这样的事说大不大,只要她打掉了胎,日子还是照样的过,可是她却不肯,非要生下自己的孩子。一开始所有人都来劝她,她的那个男人更是不遗余力的向她陈述利弊,分析着这个孩子是如何的要不得,可她却根本听不进去,脑子里满是将来一家三口人的幸福憧憬,那男人现在不理解她,但她相信等到孩子落生之后他一定会明白自己的用心。到了后来,掌楼便准备来硬的了,脂粉楼不可能由着她想怎样便怎样,可当掌楼带着人手去她房里的时候,她抓着一把剪刀发疯一样威吓着所有人,众人愣怔之间,她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央求着掌楼饶她孩子一命。掌楼是何等心性,怎能单凭她这一哭一闹就会心软,可掌楼姐万万想不到的是,她拿起剪刀就划花了自己的脸。
事情闹到这地步,掌楼姐就算心软想留她活命也是不可能了,毕竟此例一开,太容易让其他姑娘们看到另外的盼头。可这事闹得太大,惊动了东门老妇,老妇将掌楼叫到跟前说了句:她想生就让她生吧,等那孩子生了出来,狗场里的女人们也就会彻底死心了。
掌楼懂了老妇的意思,自那以后就让那女人留在楼里做杂役,来赚取自己的吃住开销,她那男人却也不是个薄情的主儿,虽然从没有过什么许诺,但也不时拿来闲钱接济她,还有楼中姐妹们明里暗里的帮助,她最终还是遂了心愿,在柴房里生了个足斤足两的女儿出来。
后来,她自然是没能过上梦想中的美好生活,女儿还未满百天的时候,她所幻想着能够托付终身的男人就死了,死得是那样合乎情理,她明白,那是被人在事前就布置好的一局死斗,只不过明白了又能如何呢。在那之后她心如死灰一病不起,只捱了不到半个月,就在所有人带着无限惋惜和感伤的殷切期待中咽了气。
至于那个孩子倒是活了下来,偌大一座脂粉楼还不缺她那一口吃食,满楼的姑娘们轮番照料,掌楼鸨儿姐也并不苛责什么,毕竟这个孩子留下来就是为了给狗场里的所有女人们看看,在这种地方对个男人动心动情会是怎样的下场。
老妇人收回发散的思绪,抬手捏了下眉心,幽幽的感叹一声道:“那个孩子,已经五岁了吗?这时光过得还真快啊!”
然后她看着雪苌珪的脸继续说道:“你的意思是让那个孩子帮你弄到北门的血?”
“那小姑娘早已在不知情下帮咱们取到了那厮的血!”
“这又是什么意思?”老妇不解问道。
“北门那厮行事古怪难寻章法,尤其是他衣饰穿着的规律,实在叫人猜想不透。”雪苌珪不厌其烦的解释说道,“您是否还记得,有一天他甚至穿了油纸做成的衣服。”
老妇想到北门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穿衣品味,不由得笑了笑。
“那一天他穿了纸质的衣装,去脂粉楼里找那小姑娘说话,小姑娘当时正在做工,实在被他纠缠得心烦意乱,便发了火,跳起来抓了一把那厮的脖子,不但抓破了那件油纸衣裳,还将他的脖子抓出了血。”雪苌珪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眉目之间流露出了一丝掩藏极好的得意,然后他语气稍缓的继续说道,“机缘巧凑,那片沾有北门门主血液的纸片被我找到,昨夜便交给了草鬼师。”
雪苌珪吐了口气,最最核心的东西他已经交代清楚了,很有种做好了一件事之后的轻松感,看上去他一直紧绷的脸色也稍微舒展开了少许,然后他凝视着老妇的双眼说道:“老人家,现在只要您点头,我们就立马开始布置,这狗场的祸根不得不除,而且刻不容缓,原本打算今夜动手,但我向您三位陈述得这样仔细,唯恐那厮洞明心机,也只得尽快行事,容在下无礼冒犯,还请您速速做个决断。”
老妇摸了下自己的那条伤腿,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下咒的草鬼师到底叫什么名字?”
“浸淫邪法诡术之辈,以防让同道中人算计,大多不会向旁人透露自己姓名,我们也不想与这等人有过多牵扯,这次年终大比之后咱们暗中助他混出狗场牢营,此后天高地远再不相见,也真没必要知道他姓甚名谁。”
老妇略一侧头,说道:“我问的是他冒名顶替的那个人是谁。”
雪苌珪这才领会老妇的意思,狗场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来这样一个人,她身为门主居然毫无所察,想必心中也不会如何舒服。
“马乐!”雪苌珪说道,“虽然和马壮是本家,却并没任何关系。说来这人也算聪明,进场之后故意和那个头彩南过打混在一起,南过上蹿下跳引人瞩目,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谁还会去留心这个马乐,别说他还在刻意隐藏身份,即便真有什么奇怪之处,想也不至于惹人生疑。”
老妇思量了片刻,最后觉得这狗场落在西门手里总比落在北门手里更好些,然后点着头说道:“这事我知道了,你们只管放心去做便是,需要我出面的时候,我也自然不会推脱。”
雪苌珪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将那小葫芦种子放在桌上,收好短刀,提起礼盒便准备离去。他考虑得很周到,要给外边人一种东门非但没有收礼,还大肆奚落折辱了他一番的感觉。所以他一开始时说,自己预期着被东门的人打断了胳膊或打断了腿,说那种话并非出于讥讽,而是发乎于真心,那样既可以用于验证伤药的效果,又能利于他做戏。
“等等!”
正当雪苌珪将要推门离去的时候,老妇身边的常静突然对他喊道。
雪苌珪从容的转过身来,双眼有神的望向了她,“常家妹子,叫我何事?”
“你送来的这疗伤灵药,再吃一颗来看看。”常静信步走到方桌前,拿起案上的歪嘴儿葫芦说道。
雪苌珪十分放松的笑了笑,眉目之间彻底舒展开来,那张娇柔俊俏的脸,简直比个女子还要更加的美艳惹怜,让这房中的两个年轻女子一时间看得呆了。雪苌珪很少在人前露面,更少笑给人看,他之所以笑了出来,是当真觉得眼前这个常静心机聪颖,自己今日来东门木楼讲述的一切始末,都是以针对北门门主为核心,如果自己想用这些事情做幌子,然后丢下一葫芦做过手脚的伤药,这样的一个布局确实会让老妇人防不胜防,因为除了那些伤药之外,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并且还都有迹可循,此外自己所说的每一件事似乎都要比老妇疗愈刀伤显得更加重要,再加上自己一开始二话不说就验证了伤药的真假,这若真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骗局,谁又能保证不会上当呢。
“好!”雪苌珪提着礼盒折返回来,拿出短刀递向常静的手边说道,“这连城蕨的种子是绝对没有问题,妹妹信不过雪某,多试几次也无妨的。”
常静毫不客气的接过短刀,然后掀起雪苌珪右臂上的衣袖,一刀便将那条细嫩柔滑的小臂刺了个对穿,一时间上下两个刀口血出如浆,常静拔出刀时,零星的血点更是喷溅得四处都是。
接着常静从歪嘴儿葫芦中随意倒出一颗种子交给了雪苌珪,看着他始终也未曾改变过的笑脸,常静霎那之间居然觉得有些脸热。
“需不需要帮你拿杯水来?”常静稍稍垂下目光对他问道。
“不必!”雪苌珪微笑依旧,抬手便将那粒种子丢进了嘴里。
片刻之后,雪苌珪手臂上的伤口仍旧是神乎其技的恢复如初,他对着常静暖暖微笑着,露出两排整洁的牙齿。
“得罪了!”常静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慌,而且脸上比刚刚更热了。
“这样就让你放心了吗?”雪苌珪有些阴阳怪气的问道,“难保我事先在自己身体上做过什么布置,即使我不服食连城蕨,这些伤口也会在顷刻之间愈合呢?不如这样吧,我也刺你一刀,然后再来由你亲自试试药力如何!”
常静听到这里才明白雪苌珪这是在打趣自己,于是便冷哼一声说道:“你敢!”
听着眼前这对男女的来言去语,老妇的心中有些光火,她发觉自己多年来打造的那座坚固堤坝上居然出现了裂痕。这个雪苌珪的确与众不同,非但生就了一副千里挑一的好皮囊,而且还是个有手段、会运筹、心思细腻又审慎入微的聪明人,这种人若是成心出来招蜂引蝶,又有哪个女子能经得住诱惑。
想到此处,老妇唰的一下拔出了名刀“不臣”持在手上,天地间唯女子最是痴情,在狗场中这片畸形的生态之下,女人一旦动情,最后换来的总是心丧若死。老妇人想让常静醒悟过来,她眼前这个表面光鲜的男人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鬼,雪苌珪城府深沉心性阴狠,老妇真还不信自己这把“不臣”慑不住他。
可令老妇人无比意外的是,面对“不臣”的威慑,雪苌珪竟然毫无所动。只不过既然拔出了刀,以雪苌珪的眼力又如何看不透老妇的用意,于是他连忙收起轻浮之心,恭敬无比的再次对老妇人鞠躬施礼。
“恕晚辈孟浪!”雪苌珪端正神色告罪一声,便反身出门而去。老妇既然对他看不顺眼,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眼下也只能尽早离开,留在这儿也只能是惹人生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