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章 死谏
西域汉军正在万里之外的天山南北冰天雪地中艰苦鏖战的时候,汉帝国都城雒阳的汉宫内,新继大统的刘炟正在忙着构筑他自己的朝臣班底。
此时帝国最大的政治不是正在苦战的西域汉军,新君即位,自古权力再分配最是血腥,抓紧奠定朝局才是帝国最致命的大事!
刘炟虽为明帝妃贾贵人所出,却是马后一手养大,此时身为舅家的马氏诸兄弟,自然都盯着中枢。而以节乡侯赵熹、司空牟融、司徒鲍昱为代表的旧朝权臣,雒阳城内各大世族、外戚、列候,都暗中较力、互相倾轧。但刘炟没有让这混乱期延长,他禀报了马太后并经允许后,迅速调整朝纲布局!
继十月初二大赦天下后,刘炟又连续下诏,令行太尉事、节乡侯赵熹为太傅,司空牟融任太尉,二人同录尚书事。十一月二十四日,将蜀郡太守第五伦调到京城拜为司空,而司徒鲍昱仍然留任。奉车都尉窦固,军功无人能及,又熟悉边务,便为大鸿胪。
新朝班底大体奠定,仍以老臣、能臣为主。这难免使外戚不满,尤其是刘炟的几位舅舅均觉得大失所望。外甥刘炟只有虚十九岁,性格阴柔,此时他们在本能驱使下,都想进入朝廷中枢好帮外甥看护好这大好江山。但刘炟深受先祖光武大帝刘秀、父皇汉明帝刘庄影响,权力分配十分公平。刚刚登基,为了朝廷稳固,他重用能臣、老臣后,旋即又对马氏一门,委以重任。
十一月下旬,刘炟又下诏,令太后的几位兄弟全部进入中枢。
其中,虎贲中郎马廖为卫尉,黄门郎马防为中郎将,黄门郎马光为越骑校尉。终明帝一朝,遵奉建武制度,无所变更,后妃之家不得封侯参政。虽然马后贵显,但其三位兄长马廖、马防、马光从未改官,更未委以重任令其进入中枢。可新皇甫立,便鸡犬升天,马家一门显贵,史称“廖等倾身交结,冠盖之士争赴趋之”,一时成为雒阳城最闪耀的世族。
马廖、马防、马光三兄弟奢靡过度,雒阳城吏民议论纷纷。腊祭节那天,长乐少府夕照、长乐太仆秦鹅与少府丁鸿一起,在北宫增喜观举办了热热闹闹的驱傩祭典。雒阳各世族、民间各家各户也都举行腊祭①,祭祀祖宗、神灵。马氏的腊祭盛极一时,捧场之大,令朝野震惊。
圣上年幼,既将诸舅延入中枢,又疏于管束。可太后亦未阻止,太傅、三公都大惊。司空第五伦愤而上书,将马氏外戚嚣张劣行尽数禀报刘炟。
“窃闻卫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门校尉防以钱三百万,私赡三辅衣冠,知与不知,莫不毕给。又闻腊日亦遗其在雒中者钱各五千。越骑校尉光,腊用羊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今言此,诚欲上忠陛下,下全后家也。”
但奏章递上,刘炟未予理会,却将奏章束之高阁!
大丧之年,又是多事之秋,京城及天下七州从夏天开始便大旱,秋天旱情越发加重,夏旱秋旱相连可谓千年一遇,各郡国饥民遍地,民不聊生。大旱后必有大荒,那才是郡县动荡、最容易出事的时候。因此安定了朝班后,刘炟便又与三公、尚书台众官夜已继日,集中精力,开始开仓赈灾,防范即将到来的春荒。
在此时的刘炟眼里,世族富贵靡费虽然令人烦恼,但赈灾才是朝廷首务!
西域关宠、耿恭求援信,敦煌郡请示救援的奏章一道道传到雒阳,但内廷却十分安静,连廷议都没有。大鸿胪窦固、骑都尉耿秉焦心如焚,连续上书无人理会,便三度至北宫宣明殿外求见新皇。
老太监权倌见窦固连续三次求见皇帝,便自做主张进殿禀报,“陛下,大鸿胪三度求见!”
但刘炟全部心事都在防范即将来到的春荒上,每日与太傅赵熹、太尉牟融、司空第五伦、司徒鲍昱、尚书令郑弘和尚书台众官忙到夜里二更才歇,根本无暇顾及这位“社稷之臣”的内心呐喊。此时,刘炟正与众官批阅、审议各地奏章,闻言便怔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道,“汝转告大鸿胪,改日朕将廷议救援西域众将士!”
又令尚书令郑弘代为书诏,免除京城及兖、豫、徐三州田租、刍橐,并以国家存粮赈给灾民。诏令一下,各州府郡县便紧急开仓赈灾。虽旱情严重,但饥民都得到安置,天下未发生动荡。
与文官们不同,窦固、耿秉身为将帅,麾下将士在西域浴血奋战,岌岌可危,他们疼在心头,自然仍坚持不懈地上书。于是,到了十二月中旬,只到赈灾已经有了点眉目,刘炟这才有了精力开始关注西域军情。
刘炟先斥退了尚书台官员,除近侍权倌外,连内侍太监、宫女都不准进入章德殿御书房,这才下令召见窦固。窦固刚进入御书房门口,他就起身急步迎了上云,并躬向长揖到地,“老大人,此无外人,请受吾一拜!”
窦固长须颤抖,心里带着气。他见状将头扭到一边,显然不领情。刘炟又转到另一面再揖,窦固面色铁青,还是不领情,又倔强地将脑袋扭到另一边。刘炟则不依不饶,又跟着转到一边。窦固没法了,他轻叹了一声,只得很不情愿地还了礼。
刘炟拜毕,偷偷看一眼窦固脸色,见窦固脸色缓和了些,这才指着墙上黄色的缣图道,“吾知老大人心中对吾有气,大人乃先帝托孤重臣,社稷柱石,吵架前请先看图,再言西域军情不迟……”
窦固走到墙边看着缣图,这不是西域军事形势图,而是汉朝举国赈灾图。
每一个大旱的州上面,都画着一小团黄色的火焰,粗略一看,整整七个州,大汉大半个天下都火光熊熊。其实,他理解刘炟赈灾,赈灾为天下首务这没错,可也不能顾此失彼啊,他抱拳躬身对刘炟道,“陛下,请叫吾卿可也。灾情如火,赈灾为国之首务,老臣岂能不知,可汉军正在西域绝地苦战,赈灾与驰援可同时进行啊?!”
权倌亲自端着紫檀木托盘进来,刘炟端起脂玉杯轻呷,权倌则对着窦固躬身道,“大人请了!”
窦固只得端起玉杯呷了一口,书房内气氛缓和了一些。
等权倌退出室外,并带上门,刘炟才道,“窦卿,皇权如舟吏民如水,父皇也曾告诫于吾,国不可两面开战而自陷被动。今西域汉军败不过是一隅,而举国大旱已令天下震动,动摇社稷根基,吾不得有所取舍啊……”
窦固道,“河西汉军有七千人,河仓城内有充足粮秣,如陛下遣河西汉军驰援,不会影响中原赈灾。所谓救援与赈灾不能一心二用,不过是圣上托辞尔!”
刘炟道,“河西汉军出玉门,朝廷便要派将进河西主持,粮秣、人役都需专人筹备。吾为皇帝,国家一旦对外用兵,岂能与各郡国二千石安心赈灾?!”
窦固寸步不让,“救灾如救火,救人亦如救火。旱灾会动摇根基,可冷了西域将士的心,却会动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