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黑石山矿。
开完晨会的吴金生回到办公室，刘彩凤推门走了进来。
吴金生一愣，你不是休假了？咋又来了？
刘彩凤冷冷地说道，吴金生，你揣着明白装啥糊涂？你真够可以的，这么大的事，电话一撂，没事似的，你就不怕出了人命？我算是彻底把你看透了！
吴金生赶忙站起身将房门关严实，低声道，你小点声，这是办公室，莫耍性子。
刘彩凤双手抱胸，两眼看着窗外，柳眉紧锁，冷冷地“哼”了一声。
吴金生向外瞅了瞅，低声说道，唉，说实话，放了电话我也挺后悔的，怕你出个啥事，想拨回去，可办公室有人，后来再拨你已经不在了。再说……再说我还没问你哩，那个孙爱国休假，你也跟着休假，还一起去镇里待着，想做啥唻你？
刘彩凤轻蔑地瞥了吴金生一眼，行了行了，别说了，越说越恶心！人家小孙才多大，我都啥岁数了，亏你也想得出来！
吴金生嘿嘿一笑，低声道，你这是啥话，你啥岁数？就你这模样，外边一走，哪只眼不是直勾勾地盯着？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夸赞漂亮，听了吴金生这句话，刘彩凤面色好了许多，嗔骂道，你装了一脑袋狗屎，以为别人也是？说正事吧，孙爱国住院了，矿上怎么安排？
吴金生眼珠子转了转，这个，要是在单位受的伤，咋样都好办，可问题是，他是在休假期间，这……
好了！刘彩凤打断了吴金生的话，这些我懂，你的意思是不管？这又不是没先例，走个医疗费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我知道，你是看不上孙爱国，可你想想，他每个月才开几个钱，这时候你还计较那些事，是不是有点太绝了？
吴金生道，不是不管，是不能管，这是规定，非工伤报销医疗费，就是违规，我批准的话，就等于违纪。
违纪？刘彩凤差点笑出声来，我说吴矿长，你这样的事做得还少啊？乱搞男女关系算不算违纪？权钱交易算不算违纪？其他的，还用我一件件说出来不？
吴金生用拳头在桌子上轻轻砸了三下，两只眼瞅着门口，压低嗓音说道，哎呀我说，为了个孙爱国，你至于把这些不该说的话也说出来不？咱俩多长时间了，我对你啥样你心里没数？这事我考虑考虑，先不要说了，这要是进来个人，成啥样子了么！
两人刚停止争论，便响起了敲门声，吴金生急忙使了个眼色，刘彩凤赶紧放松了表情，将墙角的拖把拿到手里，在地上抹了起来。
进来。吴金生说道。
吴矿。门卫小李凑近了吴金生，低声耳语了几句，吴金生看了看小李，说道，他咋来了？
咋，我不能来？一个梳着长发，穿着西装，蹬着黑皮鞋，夹着公文包，体格壮硕的三十来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吴金生冲门卫小李挥了挥手，小李转身离去了。
哎呀是友道，你咋过来了？吴金生伸出双手。
来人哈哈一笑，你这是真的假的，刚才看你好像还挺发愁哩。嗯？这三天不见，咋还改称呼了，你还是叫我老道，我听着舒服！
友道？老道？正在低头擦地的刘彩凤心头一颤，她悄悄转过头，虽然自己位置只能看到这人的背影，但从身高体魄和头发，她一眼便看了出来，来人正是在西土打伤了孙爱国的那个人！她的心扑腾扑腾地跳了起来，继续低着头，装作擦地。
苏友道一屁股坐到了真皮沙发上，颠了颠颤了颤，说道，你这个破沙发可不行，赶紧扔了，回头兄弟给你换一套。
吴金生回道，这是单位的东西，又不是个人的。
老道摆了下手，狡黠地笑道，咋能这么说，你吴矿长以厂为家哪个不知？你里屋那张床咋样，稳不稳，响不响，挤不挤，舒不舒服？不行也一起换了？
吴金生吧嗒了两下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岔开话题，我让食堂准备饭，中午就在这吃。
低头擦地的刘彩凤一直背对着老道，到了门口，快步出了屋。
老道看着刘彩凤的背影，眨了几下眼，正要发问，吴金生说道，一个打扫卫生的，也能进了你的眼？
老道又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吴金生，我说吴矿长，你又拿我开玩笑，是不？
吴金生陪笑道，熟人面前不讲理，要是天天一本正经的，那多别扭，是不是？
刘彩凤出了吴金生的办公室，边走边想，吴金生明目张胆和这种人打交道，这样搞早晚得出事。
刚从采场回来的副矿长吕明，看到她手里提着个拖把低着头一直往前走，问，你拿着拖把干啥？对了，你不是休假了？
刘彩凤愣了愣，哎呀吕矿长，我刚才走思了，嗯，是休假了，不过，遇着点事，又返回来了。
吕明压低了些嗓音，问道，孙爱国咋样？严重不？
看来吕明已经知道孙爱国被打的消息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刘彩凤有些难过地说道，吕矿长你也知道了啊，小孙伤得挺重的，胳膊和肋骨都折了。
这是咋弄的，因为啥？吕明问道。
没啥原因，就是地痞流氓找事打人！回答完吕明的话，刘彩凤忽然灵机一动，对了，吕矿长，刚才吴矿长让我通知您，中午有个客饭，他说很重要，请您务必参加。
吕明微微一怔，看了看刘彩凤，说道，啊，呃，是吗？好。
在黑石山矿，吕明和吴金生貌合神离，是机关内部全知道的事情，当年黑石山建矿，最初的一把手人选就是吕明，只差一张红头文件，却突然杀出了吴金生，断了吕明晋升半级的机会，吕明是专业技术型人才，对于官场交际方面，比吴金生逊色得多，而且吴金生的背景也非同一般，在红钢质检处那几年，他敢收敢送，几位主要领导在他面前不是手短就是嘴短。当然，吕明也不是毫无背景之人，只是自己的关系网并不在红钢，而是红城市某区区政府。红钢虽然是企业，但行政级别却不低，政府的人要为身在红钢的亲朋好友办事，那就要多走一层关系，多费一些周折。
吴金生也知道自己专业不精的短板，所以来到黑石山后，也很尽力地想和班子里的每个人处好关系，像黄书记，马主席这类人，就是通过他一番实际行动后对他马首是瞻的。可吕明却与众不同，下班一身夹克，上班一身工服，喝茶是几块钱的京华，吃饭是和工人一道挤食堂。喊他吃客饭，酒杯也不动，大家说点荤话，他总是似笑非笑的不接话茬……吴金生曾细细观察了他很久，最后也没搞清，他除了上班工作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兴趣爱好。
接到刘彩凤的通知，吕明想，除了与自己相关的部门来人，吴金生的客饭是很少邀请自己的，可今天也没有什么生产部门的领导来啊？难道是公司重要人物来检查工作？不对啊，公司领导来检查，都是要提前开会通知的，他一边走一边想也没想明白，不管那一套，既然叫去，就去好了。
矿长办公室。
刘彩凤走后，吴金生将门关严，有些埋怨地说道，你咋跑这里来了，我不是说过有啥事私下找地方谈嘛！
老道把手里的包往沙发一扔，回道，你以为我想来？就你这个破地方，荒山野岭，灰不溜秋的！既然不欢迎，算球，先说事，说完我就撤！
吴金生看了他一眼，兄弟，我不是撵你走，你知道有多少只眼看着哩！还是多注意点好。
知道知道，你呀，我真不知道该咋评价你，说你胆子小，你做的事，我听着都害怕。说你胆子大吧，屁大点事你都哆嗦！有啥唻？哪条规定写着矿长就不能有朋友，不能有朋友到单位看望啦？行了，你也别多想，我来不单是为自己，实话跟你说，前阵子出了趟远门，当向导去了，陪哪个去的，你心里明白吧？
吴金生嘿嘿一笑，点头应道，明白明白。
苏友道说道，老爷子这会儿是跟着光明走，北边冷了去南方，南方热了回北方，啥心不操，逍遥得很。小领导出去学习刚回来，可能要扶正，非常时期啊，还特别交代，小事勿扰。
吴金生叹道，根红苗正，那句话咋说的，虎父无犬子！
你这话对，但还有更深的原因哩，知道是啥不？苏友道神秘兮兮地问道。
吴金生笑了笑，心想这种问题我不猜，错了尴尬，所以没答话。
苏友道同他提到的“老领导”，本姓上官，大家族出身，离家出走参加革命，改姓高名正军，在平津战役新保安一战，立下赫赫战功，解放后，历任红城市公安局局长、政法委书记、市委副书记、最高官至副省长，早已离休。小领导名叫高建业，1979年恢复高考，考取西北某工业大学，那时才不到二十岁，是红城最年轻的大学生。
老道见吴金生没说话，笑道，像我这社会上混的，再怎么着也是杂牌军，论战术，你吴矿长就是正规军。
啥意思？吴金生问。
老道答道，有话不说，心里藏着，等对方说啊。
吴金生冲着他摆摆手，行了，你有啥话就明说，别拐弯抹角的。说着顺手扔给他一盒烟。
老道拆了烟，抽出一根点燃了，低声道，老领导下了个指示，要修祖坟。按说这个节骨眼上，小领导正在扶正的关键时候不该大动，可这老爷子岁数大了，说啥是啥，还说要改姓上官，要不回不了祖坟，就为这爷俩憋住了劲，你也知道，小领导是个孝子，一下子没辙了。
吴金生道，那他家修祖坟的事，咱也代替不了哇。
老道一笑，说道，这叫啥话，你这么说，好像老爷子家里没人了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