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吴金生对耿家有恩，而这封举报信举报的就是吴金生，该怎么处理，耿丽云犯了难。
一是纪委自行处理，首先对举报内容的真实性进行核查，如果确实存在举报中的违法乱纪问题，那就要对吴金生进行调查了，这是常规做法，走的是正规程序。二是向吴金生的主管领导，红钢主抓生产的副总经理高建业汇报，这是比较聪明的做法。但是现实是，哪个主管领导和自己的手下，不是团团伙伙，形同手足，倘若一汇报，那就等于泄露了信息，甚至是出卖了举报人。当然还有第三种方式，那就是将举报信直接封存，让它石沉大海。
封存举报，耿丽云用过很多次，但都是些明显带有主观臆断的举报材料，而来自黑石山矿这个举报人在信中所写的 “将以自杀的方式证明所写内容的真实性”，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
一个小时后，劳资人事处打回了电话，耿书记，据小道消息，黑石山矿行政办的确有一位叫刘彩凤的人，不过，就在前几天，这个人自杀了。
耿丽云突然觉得有些憋闷，自己刚刚看完的那些歪七扭八的字，就如同是一个身陷深渊，无助绝望的人，在即将绝尘之际发出的无奈的呐喊和控诉。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她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怎样的犹豫和怎样的决绝……耿丽云呆呆地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直到天已经黑了下来，才忧心忡忡地回到家。
出差开了几天会，回来又遇到这样的事情，耿丽云觉得太累了，进了家她灯也没开，鞋子也没换，便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突然，屋里的灯亮了。
耿丽云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女儿正笑嘻嘻地站在她的面前。
爸，依依，哎呀，你俩回来也不说一声！耿丽云高兴地喊道。
妈妈！依依跑过来拉起耿丽云的手，走，来餐厅！妈妈，姥爷说，今天是您的生日，祝您生日快乐！这些菜，全是你爱吃的，是姥爷亲手做的，我还帮着洗菜了呢！
耿丽云的眼睛酸酸地，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爸，谢谢您，依依，谢谢你。
……
吃过了饭，将依依哄睡了，耿丽云来到了客厅，看见父亲正在阳台上开着窗户抽烟。
爸，坐到沙发抽吧，晚上有风，别感冒了。还有，您这烟啊，还是少抽点好。
唉，你说说我，这一辈子，啥也没有难倒过我，可这个烟，我咋就戒不了？
戒烟很难吗？您不常说，最容易的事就是戒烟吗？
哈哈哈哈，那是马克•吐温说的，他说，“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就是戒烟，我已经戒了几百次了”。你说他怎么会说出这么幽默又富有哲理的话来，我真是佩服他。
耿丽云也跟着笑了，马克•吐温的小说更像是檄文，有对社会的不合理的控诉，还有对人性丑陋的揭露，批判性很强的。而且，他也是一个经历坎坷的人，小时候，父亲死得早，家中生活拮据，成年以后，自己的两个女儿一病一死，妻子的病情又开始恶化，他自己也因投资制造自动排字机失败而破产。所以，他的很多作品看似轻松，实际上却充满了悲剧色彩。
嗯，有道理，诶？记得前两年咱俩也曾说到过他，你可没有这次了解得多。
那当然，就是因为那次您和我谈文学，我才感觉对于国外的名著，我读得太少了，所以就悄悄用功了呗。
嗯嗯，很好，有时间就要多读些书，要源源不断地从那些名家的书中汲取营养，丰盈情怀，这个情怀要大，大的情怀可以武装人的思想，可以充进我们的血液中去，这就是力量。依依这边，你不用管，况且我也离不开她，你只管安心工作！
耿凤鸣将烟熄灭了，坐到沙发上，问道，最近工作上，怎么样？
耿丽云将沏好的茶放到父亲面前，爸，您已经退休了，就别总顾问这顾问那的了，好好的，把身体养好，对了，我那个建议，您考虑的咋样了？
啥建议？耿凤鸣问道。
又装糊涂！我可没跟您开玩笑，您一个人，有个头疼脑热身体不舒服啥的，咋办？要不这样，搬回来咱们一起住。
不行不行，你还是没理解我不住在红城的原因，干了一辈子纪检，清白了一辈子，退休了，你就成了坏人，为啥？得罪人多啊！还有，依依这孩子，身体不好，红城的生活环境太差了，你看看钢厂每天排放多少烟尘，刮点风还好，要是没风，连天是什么颜色的也看不出来，让依依在这里上学念书生活，那就把孩子害了。你啊，就别管我们爷孙俩了，最主要的是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找个人，才算有了家。
耿丽云道，公司里工作一大堆，哪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就这么过吧，等老了，有依依呢。
唉，丽云啊，依依长大了，她总是问我她的爸爸是谁，依依很聪明，像什么爸爸出差了，父母离婚了什么的，根本哄不了她。我那次说，爸爸是军人，在边疆保卫祖国呢。她问军人可以照相吗？我说当然可以啦，她说那你让爸爸寄张照片给我吧。你听听，她为啥要照片，就是想看看我撒谎没。还有一次，她很难过的问我，姥爷，我爸爸是不是早就死了？要是死了，就告诉我，别瞒着我。我听了这个话，真的是不好受。
耿丽云鼻子一算，眼泪掉了下来。
耿凤鸣继续说道，还有关于依依身体的问题。
耿丽云问道，最近检查的情况怎么样？
耿凤鸣说道，坚持按照医嘱进行检查，情况还不错，轻度贫血，没有恶化的倾向，依然是食物补充和用药。要说这就医和用药，还是大城市优越，所以，我不能让依依回来。
耿丽云点点头，爸，谢谢您。
好啦，累一天了，早点休息。
爸，您等下。耿丽云站起身来。
耿凤鸣回头看着她问，是有心事吧？吃饭的时候就心事重重的，说吧，看看我这个老头子能给你释疑解惑不。
耿丽云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低声问道，爸，一面是国法，一面是人情，甚至可以说是恩情，该怎么办。
耿凤鸣微微怔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女儿的提问，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望着红城的夜色。
古罗马的正义女神朱斯提提亚，为了追求公平和公正，她蒙上了眼睛，因为这样才可以杜绝先入为主，静下心来，才能让手中的利剑不偏不倚。唐代的张九龄说，事在是非，公无远近。对于我们来讲，这是最为棘手和闹心的事情，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该有丝毫的犹豫，据我了解，现在红钢的问题很多，我想你们纪委收到的举报信应该不少吧？记住，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做不到那就把位子腾出来，让贤达之士来做，因为延误公正就是不公正。
窗外，夜色已深，这座城市就像一个玩累了的孩子一样，睡着了。
爸，我明白了，但需要一点时间。
耿凤鸣点点头，对了，后天是老吴的祭日，我想去看看他。
……
耿丽云半倚在床头上，看着熟睡了的依依，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小脸蛋儿。依依的小嘴动了动，发出了一声梦呓。
这声梦呓让耿丽云心中剧烈地一跳，她好像听到依依喊了一声“爸爸”。
四月的慈云山，已经绿油油的现出了春天的眼色。
青松翠柏环绕着一排排逝者的墓碑。
每一个墓碑，都代表着一个曾经尝尽了世间酸甜苦辣的人或长或短的一生。
在这一排排的普通墓地的上方半坡上，是高级墓地。高级墓地的四周，有汉白玉围栏，地面由大理石铺就，墓地中间有个用水泥修建的坟头，坟头的两边，种着松柏，显得高贵肃穆。
吴金生和他的一帮亲属正在墓碑前摆放祭品，见到耿凤鸣来了，吴金生急忙迎上前去。
耿伯，您看您，咋还亲自来了，山上风这么大！
耿凤鸣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吴金生看见耿丽云，云姐，您也来了，您那么忙，唉，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耿丽云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准备好了吗？
吴金生点了点头，对旁边的一群人说道，开始吧，山上有风，早点结束，别让老爷子受了凉。
今年的祭拜，规模居然比三周年时还大，竟然有七八十人，程序也像模像样，有专门的司仪，一项一项地做下来，前前后后用了一个多钟头。
祭拜结束，吴金生拉住耿凤鸣的手，耿伯，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妈听说您回来了，也到饭店了，想和您见个面呢。
耿凤鸣没有说话。
吴金生又对耿丽云说，云姐，老爷子听您的，您说句话。
耿丽云淡淡地笑了笑，金生，我爸年龄大了，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另外，依依还一个人在家呢。这样，今天我们就不去了，有空再到家里坐。
吴金生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对耿凤鸣说道，耿伯，那您就先回去休息，改日我去家里看您，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