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虽然吴金生在质检处的时候,耿丽云就知道他不干不净,但一直认为那不过是小打小闹,如今的社会风气,手里有点权利的干部,哪个敢说是一清二白的,而且那时的吴金生相比现在要低调得多,仅从这次祭拜的规模来看,他真的是今非昔比了。
一周很快过去了,耿凤鸣带着依依要走了,临别前,耿丽云说,爸,我想好了。
耿凤鸣微笑着看着她,说说看。
人一旦走入了腐化的黑洞,自拔的可能性是零,如果擅自将犯有严重问题的干部的举报压下来,那就是渎职,就是犯罪。我是一名纪检干部,我应当尊重我的职业,不能让任何私情来亵渎它。我想……
耿凤鸣用慈爱的眼神望着耿丽云,轻轻地点了点头。
依依从车上跑下来,妈妈,我想和你说句悄悄话。
耿丽云蹲下了身子。
妈妈,我昨天晚上又梦见爸爸了,他是个英雄,对吧?
……
耿丽云终于决定,将情况向红城钢铁公司的王总经理进行汇报。她将举报材料中的内容进行了整理,隐去了举报人的姓名,然后敲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听完了耿丽云的汇报,王总的面色十分沉重。
材料带来了吗?
这是我整理过的。耿丽云将文件包打开,将材料递给王总。
王总粗略地翻了翻,黑石山矿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监管力度可以说基本上等于没有,这些年我们太注重产量质量,如果材料中所说的问题属实,那么我们也是有责任的啊。
耿丽云点点头,不过王总,很奇怪从黑石山矿建矿到现在,这是唯一的一封举报信。
王总站起身,沉思了片刻,说道,正因为没人举报,问题才会变得这么严重。
耿丽云没有说话。
耿书记,你整理这份材料我刚才粗略看过,黑石山矿毕竟是整个红钢的龙头厂矿,每年省部级的领导视察,那里都是必去的地方,如果举报内容是真实的话,一把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们也难辞其咎啊,这倒不是怕担责,而是查的话,还会不会牵扯出更多的问题?到时候能不能顶得住?我的意见,查是必须查,但怎么查需要研究。既然你直接找我,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这是一种信任。这份材料是你整理的,不涉及举报人的机密,我下午要到省里开会,可不可以拿上它在途中仔细看一看?
耿丽云道,王总,这个当然可以。
王总点了点头,那好,等我回来。
……
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七日,深夜。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刚刚睡下不久的耿丽云惊醒了。
耿书记吗,请您准备一下,十分钟后有专车到楼下接您!
耿丽云心中一惊,作为钢铁企业的领导,最怕的莫过于深夜召开紧急会议,因为这样的会议,很有可能是厂矿发生了重大事故。
怎么了?是出事故了吗?
不不,耿书记放心,不是安全事故,是紧急会议。
凌晨三点三十分,红城钢铁公司办公楼六楼小型会议室。
会议通报,王总经理在出差返回途中,遭遇交通事故,事故造成王总经理不幸遇难,司机重伤。事故原因已由当地公安交警部门进行调查,红城钢铁公司分局以及红城市公安分局等相关部门,已赶赴现场进行协助。第二项,我们已将相关情况向省冶金厅进行了汇报,冶金厅建议暂由副总经理上官建业代理总经理职务,对此进行表决。
天一亮,红钢老总车祸死亡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红城。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公司大小会议不断,领导班子调整整顿,还要配合相关部门提供一些王总生前的情况,所有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耿丽云本人也忘了举报信的事情。
半月后,上午。
吴金生办公桌上的专线电话响了。
这个电话,打不了外线,也接不到外线,是公司内部电话,只有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才会响起。
吴金生立刻抓起电话,还未开口,就听对方说道,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吴金生,你怎么搞得?你知不知道,你的材料已经捅到公司了!这是他突然出事了,若不然可能你现在已经被调查了!你要认真的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你还有没有一点党性?你是不是想把天捅个窟窿才会收手?你是不是想尝一尝枪子的味道!我告诉你,不要再为所欲为了,你是国企的领导,你不是山大王!轻重深浅你自己考虑!还有,我看到的是纪委整理后的材料,其中关于举报人的所有信息都处理的很干净,你做了什么,人家为什么举报你,你自己去想!希望你好自为之!
电话挂断了。
有人举报了我?举报了我什么?举报我的人是谁?吴金生的血压一下子蹿了上来,张着大嘴,呼呼地喘着气,头似乎要炸裂一般,双耳中嗡嗡作响,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像断了线珠子滚落到肥硕的脸上,又掉在了双腿上。他咬着牙拿起电话接通行政办,然后晃悠着走到沙发前,躺了下去。
桑玉超进了办公室,看到吴金生面色通红,问道,吴矿,你这是咋了?
快把药拿来。
桑玉超将降压药和水给他喂了,吴金生又说,心脏也不行,拿丹参片。
吃完了药,吴金生道,小桑,你哪也别去,就在这里,我迷糊一会儿,你要是发现我哪不对劲,要及时把我弄醒。
说完话还没两分钟,吴金生便鼾声如雷了。桑玉超心中暗笑,这吴矿长真是与众不同,别人都是难受了睡不着,他倒好,呼地一下就睡着了。睡觉还让我看着,胆子也真够小的。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肖云来了,看到桑玉超,眼睛一亮,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压着嗓子问,吴矿长啥时候醒呀?
桑玉超瞪了她一眼,心想上次就是因为你,让我挨了曾二一顿臭骂,到现在看见我还吐唾沫哩。
肖云见桑玉超不理她,撅着嘴说道,啥人嘛,干啥不理人?
桑玉超在办公桌上的纸上写到:他睡得呼呼地,你问我啥时候醒,我咋知道!
肖云拿过笔在纸上写,没想到一个司机,字写得还挺好看。
桑玉超看了看,咧了下嘴,写,反正比你好看。想了想不对,又在“你”字的后面加上“写得”两个字。
肖云捂嘴一笑,回写道,不用改,我就是不好看,又不用你看!讨厌!写完,把笔和纸往桑玉超面前一推,嗔怪地翻了个白眼。
桑玉超挠了挠脑门,拿着笔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写。肖云一把将纸笔抽过来,继续写道,笨蛋,为啥不当经警了?你穿警服挺好看的。
桑玉超脸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了苏静,在课堂上,两个人就是这样聊天的。接着又想起了在炼铁厂时的张倩。
那次因为突然要见蓝海,所以自己失约了,现在想想真是傻透了,为啥当时就一根筋地想留在红城,还偏偏要见什么蓝海,结果耽误了和张倩在她家里的幽会!否则那该是多美好多刺激的夜晚啊,两个人一起在家做饭吃饭,然后洗澡,再然后……别看她平时总仰着脖子挺着胸的,到那个时候一定会乖的像只小绵羊。
肖云看了看桑玉超,写到,你在想啥?
桑玉超没有看肖云写了什么,而是掏出了呼机,开始翻早先的记录,他想再看看那天他失约后,张倩说过的那些话,可是翻了半天也没有反倒,天长日久,那些记录早就不在了。
肖云见桑玉超不理她,有些生气的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转身坐到沙发上,看起了报纸。
桑玉超看了看那张纸,心想人不大脾气倒不小。随手将那张纸揉成团,扔到了废纸篓里。
正在这时,秦主任来了,见吴金生在睡觉,低声问道,咋回事,吴矿难受了?
嗯,刚吃过药。
早晨那会儿还挺精神的,咋一下就难受上了?一会儿吴矿醒了,你赶紧喊我,我有事找他哩。
吴金生醒后,听说秦主任来过,问道,说啥事没?
桑玉超回道,没说,就说您醒了,让我赶紧喊他。
吴金生一边搓着脸和脖颈,一边说道,还赶紧,我这都快难受死了。他说赶紧?那快去找他来。
秦主任进了办公室,吴矿,接到公司电话,明天上午九点半在公司三楼会议室开会。
听到公司开会,吴金生有些心虚,问道,噢,开会?开啥会?说没说什么内容?是哪个部门通知的?
在沙发上看报的肖云听吴金生语意不清,抬头一看,见他面色难看,急忙走了过来,担心地问道,吴矿,你咋了?是不是没吃药呀?
桑玉超道,睡觉前刚吃过了。
肖云道,这可不行,光靠药顶着怎么行,不行就去医院!
秦主任突然觉得,按说自己是办公室主任,这事应该由他来安排处理,两个小年轻一问一答还做决定,真是不合体统,心里这样想,嘴上又没办法说,总不能和小孩子争宠吧,所以站在那有些尴尬。
自从刘彩凤死后,多少天都没有听到来自女人的关切声了,肖云的这番话此时此刻是多么温柔体贴暖人心啊,吴金生心头一酸,两行眼泪“哗”得一下流淌了下来。
这突然而来的情景把三个人吓坏了,吴矿吴矿,你咋了,说话啊,你别哭哇!
秦主任道,不行,得赶紧去医院。
桑玉超连忙说道,对对,我去开车,你俩看着吴矿!说完拔腿就跑。
站住!吴金生带着哭腔喊道,去啥医院,我,我就是被你们,被你们感动的!那个啥,明天那个会,是啥内容?
秦主任回道,噢,企改的会,企管处组织的,主要领导也会到场,是关于企业优化的。
吴金生长呼了一口气,自己捋了捋胸口,说道,吓我一跳。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没明白吴金生的意思。
吴金生意识到说走嘴了,说道,这个心脏病,就是这样,犯得时候有恐惧感,嗯,那明天的会,还通知什么人去听?
秦主任道,上个月就下过通知,各单位要成立企管科室,定员两人,您不是让马主席那边帮忙筹建的吗,人选报上来了,是肖云。
吴金生看了眼身边的肖云,肖云低下头,说,我跟马主席说了我不行,可他偏要让我去。
吴金生对秦主任说道,那就定肖云,她笔杆子不错,企管这块,以后各种材料少不了,一般人弄不来。况且她又在广播站,多掌握些管理上的信息,对宣传黑石山矿有作用。
桑玉超一边给吴金生捋摸后脑勺,一边说道,吴矿,您看您,这都啥时候了,还想着工作!你一定要把身体保护好,这么大的厂子,全靠着您当家哩!
肖云也跟着说道,是呀,刚才您可吓死我了。
吴金生发出了几声“嘿嘿”的闷笑,看你们这胆子!还是年轻,遇事少!以后记住,遇到问题,一定沉着冷静!
看到桑玉超在吴金生面前献殷勤,肖云在旁边口口声声的关心,秦主任觉得胃里一阵不舒服,他急忙离开了吴金生的办公室,一边往回走,不知为何竟突然想起了那个黑小子孙爱国,你说同在一个村子里长大,这个桑玉超和孙爱国怎么就完全不一样呢?据说还是很要好的同班同学!这也太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