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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作者:龙上 | 发布时间 | 2018-06-28 | 字数:3590

第七十八章

一九九六年夏末。

西土镇外一处黑乎乎的大院子里,在一座破旧厂房的墙根下,有七八个人一字排开或坐或蹲地抱着饭盒和馒头,吃着午饭。

邢武洲左右看了看,问道,哎,小孙跑哪去了?

大运回道,对呀,你们谁见他了?

有人答道,我见他刚才骑着摩托往南边走了,估计是买烟去了。你看,那不是回来了!

大家转头一看,见一辆摩托车卷着一团黑土进了院子,转眼间到了几个人的跟前,嗨嗨,过来搬啤酒!

听到有啤酒喝,大伙高兴地起了身,跑上前去。

两年前,孙爱国被黑石山矿矿长吴金生报复被迫下岗,“邪不压正”的信念被对方蔑视的一塌糊涂。在家中浑噩度过月余后,他决定要出去走走,磨练一下自己,看一看这世界真实的样子。他车尘马足,历经川黔陕宁,一边打些零工养活自己,一边记录着在这场孤单的苦行中所发生的一切以及人生感悟。他给饭馆打过工,从太原进货卖过磁带,女人的发卡,推着大笼屉给面食店卖过馒头,包子……两年的淬炼,孙爱国就像重生了一次一般,从内到外散发着一股成熟的气息,性格变得开朗了一些,看上去比原来更加沉稳了。

孙爱国回到了西土后,孙德福和曾武希望三个人一起弄矿,但孙爱国拒绝了,他知道,现在整个西土,因为这些矿石,几乎都要疯狂了,抢地盘,收保护费,经常出现拼抢,他不想参与其中。之后不久,在镇里遇到了黑石山矿爆破队的邢武洲,得知邢武洲和大运,也下岗了。

孙爱国很纳闷,爆破队是矿上的重要岗位,怎么会下岗呢?邢武洲说,因为吴金生的武断,造成了一次生产事故,把责任推给了爆破队,他一气之下,和大运两人主动要求下了岗。

邢武洲是山东人,长得五大三粗的,为人很是豪爽。他当年接他父亲的班来到西土,娶了个西土女人做了老婆。如今还不到退休年龄,回家种地嫌赚的少,于是就和大运两人就在西土镇西北的私人球团厂找了个活。

孙爱国也想跟着他一起干,邢武洲连连摆手说你是文化人,干不了那种活。

没想到第二天,工长带着孙爱国来到了邢武洲的跟前,说,老邢,这个新来的你带,算是你徒弟!

邢武洲张了半天大嘴没说上话来。

孙爱国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师傅。

工余闲下来最大的乐趣就是讲黄段子,孙爱国不会讲,可讲故事的规矩是轮着来,不讲的就会被脱裤子,被逼的没法,只好将自己读过的书讲给大家伙听。

黄色段子听完哈哈一乐,过会就忘了,可书却不同,故事是连着的,听开了头就想一直听下去。慢慢地这群人黄段子也不讲了,只听孙爱国讲书,时间长了,他成了最受大伙喜欢的人,都叫他“故事会”。

孙爱国讲完了《平凡的世界》,大伙问,那个少平最后和谁结婚了?

这个书里没有写明,只是说,少平①没有答应金秀②,而是选择了回到煤矿。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多数人的意见是,孙少平回到煤矿,最终会和惠英③结婚。

这个推断让邢武洲大为不满,说道,孙爱国,你现在可是俺徒弟,你得讲清楚,不能让他们瞎胡猜!师傅死了,徒弟和师傅的老婆结婚?这成嘛事了?

孙爱国挠了挠头,又不是我写的,我咋能说清楚?

邢武洲道,你是文化人,你说这事不写明白咋能行?不行,你告诉俺写这个书的人,俺给他写信,非让他写明白咯!

孙爱国无奈地答道,写这本书的人死了两年了

邢武洲听了个干瞪眼,哎呀我说你这孩子,你这么有文化,他不改你不会改?

大运插嘴,你知道你师傅甚的意思不?

孙爱国摇摇头。

大运笑道,你这小子咋这么愣,你看啊,你师傅像不像王世才④?你像不像少平?他是怕哪天死了,你上了他老婆的炕哩!

大运本名叫阎旺财,是个内蒙人,到了黑石山矿后,因为名字谐音“阎王”,一线其他班组都不想要,最后邢武洲收留了他,给他改了名字,叫阎大运。

一句话把除了孙爱国之外的人都逗笑了。

邢武洲道,让俺看爱国肯定没那心思,你小子可没谱。

月底发了工资,邢武洲让老婆买了酒肉,将孙爱国、大运和永峰叫到家里,十分郑重地宣布,辞职不干了!

三人一听傻了眼,纷纷问道,老大,你现在都是组长了,一个月挣那么多,为啥不干了?

邢武洲指了指孙爱国说道,那天大运开玩笑,说俺像王世才,他像少平。俺想了几天,你说咱们这个活,天天烟呛着,守着几千度的火炉子,要是再干,哪天就躺下了,那俺老婆的炕上,说不准让哪个就睡上了!

大运道,老大,我那是开玩笑咧,咋还当真了。

邢武洲道,这玩笑虽然难听,但是个理!谁不怕死?说着他指着大伙一个个的问道,你怕不?你怕不?

大伙连连点头,怕怕怕。

去年俺老乡,死了一个,你们猜怎么着,连个全尸都没有,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命啊,上有老下有小的顶梁柱,给了八万块就完事了。就说孙爱国,他才嘛岁数?二十来啷当岁,连媳妇还没娶,爱国你家里兄弟几个?

孙爱国答道,一个。

听听,听听!你们说,挣钱为了嘛?为了活对不对?可要是挣钱挣死了,就不对路了吧?爱国这号的更不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孙家就绝户了!反正俺跟俺老婆商量好了,俺老婆也不想让俺干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老大,你不干了我们咋弄?

邢大洲嘿嘿一笑,吃了口肉,抿了口酒,抽了口烟,说道,放心吧兄弟们,俺早就跑好路子喽!

三人齐声问,啥路子?

邢武洲道,城西边刚开了个预制板厂,是俺老婆村里人开的,那天拉答话,他说干脆去他厂子送沙子,俺寻思这活不孬,就应下了。

大运插言道,邢老大,咱去哪找沙子去?

邢武州道,镇东杨林子,那原来是条大沙河,那的是沙子是河沙,盖楼房用的,是紧俏货嘞,我跟你们说,杨林子现在让副镇长的小舅子买了,想去那挖沙子,一般人进都进不去,俺老婆一个村的那个厂长,跟副镇长小舅子是铁哥们,所以咱才能揽上这个活。

杨林子是西土镇多年以前的一条流沙河,在“大跃进“时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上级将这条河改道了,这条河床划给了木材厂,那时候人们盖房子,都要用椽子,木材厂便在河床里种上了杨树苗,每隔三五年,树木成材就会砍了卖掉,因为近些年木料用得少了,木材厂对河床里的杨树就不问不管了。副镇长的小舅子看中了这杨树下面的沙子,靠着关系,给木材厂拿了点承包费,整条沙河连树带沙子便全归了他。

送沙子需要车,可邢武洲他们哪里有车,预制板厂的老板帮人帮到底,将自己厂子里的两辆加长130货车让他们用,四个人分成两组,孙爱国和邢五洲一组,大运和孟永峰一组,每天开着车在蓝天白云下干活,别提多高兴了。

河床上面一米多深的地方全是淤泥和树根,挖沙要在两米深的地方掏着挖,加上车的马槽高度,一锹沙子要扔三米来高,这种平头铁锹,铲满了沙子,最少有三十多斤。

别看他们在球团厂的工作量也很大,但是在那每干一小时,就要休息十几分钟,挖沙则不同,河床中全是树木,只开出一进一出两条小道,每辆车到了指定位置装沙子,后面的车就得排队等着,手脚慢了根本不行,装满沙子马上开走,不能堵路。还有挖沙子没法戴手套,不然打滑用不上劲,两天下来,手掌里便打了满手水泡,他用针把水泡挑破,缠上薄纱布,二十几天磨出了一层手茧,干起活来,不痛不痒顺了手。

预制板厂验收水沙的人叫李江,中等身材胖乎乎的,圆脑袋圆脸圆眼圆鼻头,反正不管怎么看都是圆的,一笑就会露出一颗金牙,李江和他的老婆都在镇工商所工作,他是个普通科员,他老婆是副所长,依仗着自己老婆手里的权力,长期在单位挂职,伙同几个人在黑石山附近开了个矿口,后来因为利益纠纷,就在他们准备为小矿口的所有权大打出手的时候,突然发生矿难,死了七个人,几个人赔了一大笔钱,将矿口贱卖了。

李江有两个爱好,一个是唱西土梆子,另外一个爱好就是写字。唱戏,他五音不全,别人没事在那唱,他一去,人家都收拾家伙走人。写字,悟性不够,脾气还挺大,别人一说他写的不好,立刻就生气翻脸。他老婆见他总和人干仗,没办法给他找了个活管他挣多少,就当个消遣。李江不乐意了,说,咋了?这是嫌弃我不挣钱吃白饭唻?他老婆说,你想想,验收水沙这点活,多简单唻,那些干活的,那个不得拍你马屁?在那里你想唱他们谁敢不听?李江一听是这个理,所以便同意了。到了预制板厂,厂子的老板挺高兴,工商所所长的男人来这里上班,等于自己又多了个靠山。

李江唱戏,对于邢武洲来说简直无法容忍,他是山东人,听不了这外乡戏,给西土梆子起了个别称,“杀猪叫”。

边卸车边听李江唱戏,是硬性指标,为了缩短听“杀猪叫”的时间,邢武洲卸车的时候,铁锨轮的就像风火轮。孙爱国是个干活不偷懒的人,邢武洲这么干,他就也跟着这么干。别人一车卸二十分钟,他们一车十分钟,而且在卸车的过程中,邢武洲的表情十分痛苦,李江看了,心里骂,哎你这个山东侉子,敢嫌弃我!

车上装沙有个技巧,就是中间弄的高高的,量方的人一测量沙堆的高度,乘以车槽的长宽,就算出立方来了,可李江对邢武洲的车,要上去把冒尖的地方抹平了再量。

邢武洲不乐意了,问,哎哎哎,俺说老李,你这是干嘛,俺哪得罪你了?

李江看了他一眼,继续拉着他的二胡,为了气他,嗓门更大了。

注① 孙少平,小说《平凡的世界》人物。

注② 金秀,小说《平凡的世界》人物。

注③ 惠英,小说《平凡的世界》人物,王世才注④的妻子。

注④ 王世才,小说《平凡的世界》人物,孙少平在煤矿的师傅,因救工友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