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西土往红城方向一百多公里处有座翠云山,红城翠云疗养院就座落在这里。
胡白杏!胡白杏!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喊。
胡白杏脑袋上箍了一条彩虹色的纱巾,右手拿着一根松枝,左手捏着兰花指,一边在院子中转圈圈,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听到喊声,她停住脚步,迷茫地看着女医生,低声问,胡白杏是谁?她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嘻嘻一笑,对着女医生回道,你找胡白杏哇?我跟你说,她在桑家洼哩。说完,她继续念念叨叨地转起了圈。
胡大仙!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医生喊。
胡白杏站住了脚。
络腮胡朝她招了招手。
胡白杏立刻跑着跟了上来,边走边问,大王有何吩咐?
……
隔着铁网,看到院子里的一切,爱梅擦了擦眼角,说道,老叔,爱国,算了,咱回吧,你看她现在哪有一点正常人的样?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哪还能记得那么多年前的事?
孙德福“哼”了一声,说道,看见她觉得挺可怜,可一想起她做的那些事,我又恨得不行!下次我是不来了,要来你俩来。
孙爱国叹了口气。
自孙德才走后,胡白杏便被送到翠云疗养院的精神病治疗中心,爱梅爱国和德福按期探望,并给她带些吃的穿的,他们日夜盼望着胡白杏的病情能有好转,能讲述一下当年双胞胎妹妹被抱走时的情形,哪怕能得到一丝有价值的线索。
这一次,他们又失望了。
烂石洼的酸刺柳在那场大雪中几乎颗粒无收,按照承包合同,除了承包费之外,爱梅每年还要向村委会缴纳一些其他的费用,不过遇到了这样的自然灾害,村委会将这笔钱免掉了,这样下来,爱梅的损失并不是很大。烂石洼那个在冬天塌陷下去的大坑,足足有十几米深。人们在议论了一段时间以后,也渐渐失去了兴致。为了防止有人跌落,还雇人在大坑的周围做了一圈防护网,但即使如此,有些孩子们还是时不时溜进去,用绳索系住腰,下到深坑里,在坑里四处扒拉出一个个鹅蛋大小的圆乎乎的石子。
快上来!快上来!再不上来喊你爹去了!孙爱梅站在大坑边上大喊着,哎呀,弄这些破石头干啥唻,沙河里不有的是?
爱梅姑姑!一个男孩叫道,沙河里的是石头,这里面的是……是恐龙蛋
孙爱梅摸了一把小男孩的头发,笑道,你还认识恐龙蛋?这就是鹅卵石,听话,快回家吧,再也不许来了!
此时的孙爱梅并不知道,这些被孩子们称作恐龙蛋的,她以为是鹅卵石的东西,竟是后来被称作“西土战国红”的上等玛瑙石。
黑石山矿,矿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吴金生右手持着放大镜,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左手上的一个绛红色的圆石,最后抬起头,满面笑容地叹道,好东西,好东西,这可是上等的红玛瑙,圆润饱满,灿若明霞,这胶质感,这通透感,就是和凉山美姑南红玛瑙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哩!老道,这玩意哪来的?
翘着二郎腿的苏友道听了吴金生的话,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将玛瑙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又递给吴金生,问,你懂这个?
那当然!吴金生从苏友道的手里接过玛瑙,两只手来回的揉搓着,有些爱不释手了,你以为我只懂得黑石山的铁矿石哩?
苏友道嘿嘿一笑,你真喜欢?
喜欢,喜欢!这个我要了!吴金生答道,多少钱我给你!
苏友道骂了一声脏话,说道,吴哥,你跟我还提啥钱?这不是骂人哩?
吴金生发出了几声闷笑,好朋友勤算账嘛!
行了行了,我不懂玛瑙,可我也知道铁公鸡身上咋能拔下毛来的道理!实话跟你说,今天来就是为这石头来找你的!
吴金生一边把玩着石头,一边说道,你说你说。
苏友道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点了支烟,说道,这石头是三小拿给我的,他说这玩意值钱的很,他的话我不信,所以拿来让你看看,你知不知道桑家洼的烂石洼?
吴金生道,当然知道,我当知青那会儿,还在那修过水库,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那是当年,那是地面,你知道烂石洼的地下有啥哩?就是你手里拿着的这玩意!
吴金生一怔,吸了口气,坐了下来说道,真的?哎呀呀,真没想到西土还有这种宝贝!哎这东西咋发现的?
苏友道向前拉了拉椅子,凑近了吴金生,去年冬天下了一个月的雪你没忘吧!
吴金生点点头,当然没忘,就因为总下雪,矿上都差点停了产。
据说就在雪停的那个晚上,桑家洼烂石洼地下塌了一个大坑,今年开春,娃们下坑里去玩,发现了这种圆蛋蛋,拿回家也不是哪家里的人用这玩意砸东西,一下子砸烂了,嘿,一看里面还是带色的,就这慢慢地人们就知道了。苏友道吸了口烟,继续说道,最早知道的是三小,那小子带着几个兄弟悄悄下过坑里,用刨镐挖回来五六块哩!
听完苏友道的话,吴金生站起了身,在屋里走了两圈,回头问道,你有啥想法?
苏友道对着半空吐了个烟圈,我啥想法你还不明白?
吴金生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老道,就我手里这块,没个万八千的根本买不下来!要是能把这个开采权搞到手,多了不说,干上两年,几辈子也花不完了!这事得干,需要投多少,你说!
苏友道摆了摆手,回道,现在谈股子的事还太早,当下的问题不是开采权,是那块地承包权的事,
这事到现在知道的人多不?
应该还不多,不过这东西一旦让人发现,用不着几天就能传遍了。
嗯,是这个理!老道,这得赶紧动手,去找桑家洼管事的,把地包下来,钱随便他们要,要多少给多少!
说的容易,为啥三小拿着石头来找我,他都问过了,烂石洼被人包了十来年了!
包十来年了?吴金生摇了摇头,消息不准确吧,玛瑙是刚发现的,那烂石洼就是块破石头荒滩滩,承包人不成傻子了?
苏友道冷笑道,你是天天坐在金銮殿里,外边的事啥也不知道哩,烂石洼现在是酸刺柳基地,咱红城产的沙棘汁你还不知道?烂石洼就是其中的一个原料供应地。哎说着说着咋拐弯哩,就说这块地,现在是桑家洼的一个叫孙德旺的老汉承包的,可真正在地里经营的,你知道是谁不?
吴金生摇摇头,别卖关子,直接说。
苏友道压低了嗓音,说道,是曾二的老婆,叫孙爱梅。
吴金生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孙爱国的姐姐?
苏友道点了点头。
吴金生吸了两口烟,镇静了片刻,说道,曾二是我的心病哇!真后悔当初没拦着你,唉,你说你咋想的,三条命,一人给上三十万,大不了一百万全摆平了,山西那边煤矿里出事故,都这么处理,都平安无事,这倒好,弄成失踪人口了,这种死人的事故不可能藏得住,说不准哪天就被捅出去。
苏友道站起身,两只胳膊拄在桌面上,探着身子说道,这个你放心,曾二就是个赌徒酒鬼讨吃货,他家里混得可以的就是在红城的大哥,早就没来往了,至于孙爱梅也早对曾二不抱希望了,据说和镇上小学的校长好着哩,哪有心思查这事!另外死的那哥俩,是南方人,犯了事才跑到这边来的,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自然也追不到这里来。那三个人都转移到东沟的废井里,我都填死了,几十米深,填的可都是黄沙土,井里面全是水,挖都没法挖。
吴金生道,可毕竟还有知道的人,你能保证这几个人嘴巴就严实得很?
苏友道笑道,你还真说对哩,跑出来的四个,三小没的说,那是鉄巴巴①兄弟!另外的,三小说都给了封口费,别说给了钱,就是不给,他们也不敢透露出半个字去,除非是脑袋不想要了。
吴金生出了口长气,事已至此,也没法改变了,但得接受教训,老道,如果玛瑙矿弄成了,有这一块就够了,其他那些小矿口啥的,转给别人,也别掺什么股份,就是转卖掉!都说人心不足,可也不能没边没沿,就像渣场的干选厂,最后到底是出了事了吧?那幸亏是晚上,要是白天滑了坡,死人的事咋能瞒得住?
苏友道猛地挥了一下手,打断了吴金生的话,说道,你一提这个我他娘的就来气,说白了这几年我也是不想惹事了,换成前十年,我非把吕明那个王八蛋废了不可!
哎哎哎,小点声!吴金生用手指着苏友道,压着嗓子说道,你以为这是在你的洗浴中心哩?
苏友道瞪了下眼,回道,吴哥哇,我算是真知道啥叫杀人不眨眼了,那些文化人要是动起搞人的心,那心是又硬又狠。
也不能这么说,你的干选厂又不归黑石山管辖的范围,通知你是情分,不问不管也在情理之中,再说了我也问过,当时吕明确实安排人去厂里通知过,结果你手下的那些二愣子根本不听。
苏友道“哼”了一声,行了,今天不说这事,说说烂石洼这块地,咋弄?
吴金生和苏友道所提到的渣场滑坡事故,发生在那年深秋的那场连阴雨中,当时吕明已经发现了有滑坡迹象,对渣场下方的干选厂产生了威胁,正在安排处理的时候,吴金生却召集矿班子开紧急会议,是国家纠正“砸三铁”、红钢公司要求各单位恢复下岗职工工作的一个会议。也正是在那次的会上,吴金生提出了建立黑石山矿养路队,孙爱国,邢武洲等一大批被下岗人员得以复岗。就在当天夜里,西渣场发生了滑坡事故,在屋里赌博的七八人,有三个没有跑出来,其中一个就是孙爱国的姐夫曾二。这个曾二,曾经因赌博倾家荡产,孙爱梅心慈手软原谅了他,可没过几年,日子好些了,便又犯了老毛病,结果这次连命也搭了进去。
苏友道听到干选厂被埋,急了眼,连夜上了黑石山,找到吴金生,把出事原因怪在了吕明的头上,认为吕明明知道要滑坡,却没有及时通知他们。吴金生听说出了人命,吓得差点犯了心脏病,往嘴里塞了一把丹参滴丸,也顾不上避嫌,直接跟吕明联系。吕明听了,心中也是一惊,首先问的是有没有死人,吴金生急忙告知,幸亏因为下雨停工,所以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注:
鉄巴巴①,关系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