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屯垦遭劫

牧羊点负责人刘典只留下李尕娃，将其他人都安排出去放牧牛羊。这个放牧点养了五百多只羊和十几头牛。

昨天晚上半夜，羊圈里跑进一只孤狼。在羊圈里闹腾了一个多时辰。两只照看羊圈的狗拼命吠叫，却不敢上前和狼搏斗。放牧点人都起来了，点起火把，拿着刀枪围剿孤狼。狡猾的孤狼还是趁着夜色逃跑了。等到天亮，发现羊圈里被狼咬死了五只大大小小的羊。

牧羊点的管理房所用的房梁、木柱、椽子等全部来自绿洲里生长的胡杨木。墙体则是用干透了的芦苇编制并糊上黄泥而成。在房子前面，栽了几根木桩。木桩上安放着横杆。可以晾晒衣物之用。刘典和李尕娃将死羊挂在横杆上，开始剥皮。

李尕娃从羊脖子处下刀，横切开一个口子，然后，垂直下拉，刀口一直划到羊子的尾巴处。李尕娃细心地在羊脖子上的刀口处用刀子轻轻地分割开羊皮和羊肉。羊皮被分割出了一个三角形，有半个巴掌大小。李尕娃将刀叼在嘴里，双手分别抓住刀口两侧的三角形皮子，使劲将皮子向左右两边拉扯。羊皮与羊肉在有节奏的嘶嘶啦啦的声音伴奏下，被李尕娃有力的双手缓慢地撕裂开来。死羊的毛皮脱掉后，露出了鲜嫩的肉色。李尕娃忍不住响亮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叼着刀子的嘴角还不争气地流出了涎水。正在一边剥另一只羊皮的刘典听到了李尕娃吞咽口水的声音，扭头又看见了他嘴角的涎水。就笑骂道：“你个小狗日的，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才几天没吃肉，你就馋成这样了？”

李尕娃取下嘴里的刀，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才几天？我都觉着快一个月了吧？”

李尕娃在羊子的胸脯上切下一薄片肉，丢到嘴里细细品尝。他说：“刘叔，和牛马肉比，我觉着还是羊肉好吃！”

刘典笑着说：“你小狗日的真行，还吃出水平来了！那我问你，羊身上哪里的肉最好吃？”

李尕娃笑着说：“我觉着哪里的肉都好吃！”

李尕娃老家在张掖郡。他生下来就不知父母是谁。打小就四处流浪。后来，遇到西域都护府在张掖征兵，就跟着到了西域。到了屯垦点，他感觉就到了天堂一般，天天能吃饱，冬天能穿暖，幸福的人生不过如此吧？对于李尕娃来说，能吃饱就是幸福，有肉吃就是双重的幸福。他还管它羊肉哪里好吃！

刘典有点显摆地说：“这个羊肉啊，数羊脖子上的肉最好。因为是活肉，羊脖子总是要动来动去的，它上面的肉就肥瘦均匀，有弹性，好吃！对于老人和小孩子来说，他们牙口不好，不能吃净瘦肉，羊尾巴就最适合了！”

李尕娃不解地问：“羊尾巴不就是一坨羊油吗？”

刘典笑道：“这个羊油和别的羊油差别就大了去了！同样是羊油，羊尾巴上的羊油，嫩，滑，入口就化，味道真香啊！”

李尕娃将羊尾巴割下，拿在手里端详。他说：“那我得好好尝尝！”

刘典撇嘴道：“你狗日的想吃就能吃啊？营地里尚槐的老婆刚生了孩子，等着羊尾巴下奶哩！”

李尕娃惊奇地问道：“羊尾巴还能下奶？那还是留给女人吃吧！”

刘典故意逗他说：“你呀，就吃点羊杂碎，羊蝎子，羊头，羊蹄子，就行了！”

李尕娃无所谓地笑笑，说：“有吃的就行！只要是羊身上的东西都行啊！”

刘典坏笑道：“羊毛羊屎蛋蛋也是羊身上的东西，你也吃呀？”

李尕娃也不生气，一边忙活，一边笑笑说：“那可不能吃！”

两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基本上收拾完了。刘典留下一只比较小的羊和小部分羊内脏。其它的等吃完午饭，准备和李尕娃一起送回营地。刘典对李尕娃说：“我去烧水，你收拾点羊杂碎，中午大家吃杂碎汤。”

刘典觉得一锅杂碎汤有点不够吃，就打算再做一盆滋味胡豆。他烧热了铁锅，将一盆干透了胡豆倒进锅里，反复焙炒，直到每一粒胡豆的表面出现了糊斑。这时，刘典将半桶凉水倒进锅里。只听到嗤啦一声大响，焙炒过的胡豆皮被凉水激得爆开，变得松软。刘典把胡豆捞起，沥干水分。重新下锅炝炒。放上盐，花椒面，生姜丝，炒匀之后，撒上几把切碎的茱萸叶。起锅装盆。接下来，刘典继续烧水，等李尕娃清洗干净羊内脏，开始做羊杂碎汤。

羊杂碎在锅里咕嘟嘟地煮着。慢慢地，羊膻味渐渐被浓郁的肉香味所替代。李尕娃蹲在灶口，贪婪地用鼻子吸溜着空气中水蒸气，嘴里砸吧着滋味。

刘典让李尕娃烧火，自己拎了一把锹，出了厨房门，来到宰羊的木桩附近，他反复挖取干净的沙土，将地上的血迹等污秽物掩盖。这时，从西边传来一阵阵嘈杂的马嘶人喊的声音。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电教伸脖朝西边打望。他的视线被中间一小片胡杨林给挡住，看不清情况。他将双手拢在嘴边，朝西方发出了一声悠扬的“喂哟”声——这是他们在牧羊时，大家听不清彼此说话声时的约定通讯信号。意思是问对方有没有什么事情。刘典一连三次发声，对方没有一个人回答。嘈杂声依旧。

刘典丢下锹，几步跑到厨房，对李尕娃说：“尕娃，好像出事了！你跟我上马，我们到前面沙坡上看看！”

李尕娃的注意力还沉浸在羊杂碎汤的美好回味中，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他惊诧地问：“出事了？又有狼来了！”

刘典从墙上摘下一把弓，挎在肩上，一只手拎起箭壶，一只手拿起一副马鞍。他恶狠狠地冲李尕娃骂道：“小狗日的，你动作快一点，给老子拿马鞍，备马！”

两人拿了马鞍，到马圈里牵出马，安好马鞍，朝房子背后的沙坡打马奔去。

此时，嘈杂声已息。李尕娃不知究竟，还在马背上一个劲追问刘典：“刘叔，咋啦？羊杂碎还欠火候哩！”

刘典没有回答李尕娃的话。他不停地用马鞭抽打马屁股，跑在李尕娃的前面。两人登上沙坡，牧场一览无余。

刘典和李尕娃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只见远处的草场上，数不清的骑兵往来奔突，原来散布草场吃草的几百只羊和十几头牛已经被十几个骑兵赶着，向西南方向走去。刘典初步判断，是匈奴人抢走了牛羊。刘典正要和李尕娃下坡，回营地报警。对方却发现了他们。一队骑兵打马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刘典对李尕娃说：“尕娃，快！回营地给千人长报信！就说匈奴人来抢羊了！”

李尕娃说：“刘叔，我们一起走嘛！”

刘典说：“不能一起走！敌人发现我们了！你快走！我来替你挡一阵！快！”

李尕娃眼见匈奴人离得只有一里多地了，赶紧拨马向营地方向跑去。

其实，这是车渠人罗阗的队伍。

罗阗在两个乌孙商人的指引下，顺利来到“小敦煌”。

他们翻过一座沙丘，经过一片稀疏的红柳沙地，终于看到了一片绿洲——“小敦煌”。罗阗骑在马上，观察着绿洲上的情况——几百只羊散布在草地上，慢悠悠地啃食着青草；十几只牛有的在吃草，有的卧在草地上反刍；还有两只公牛在打架。牧工们拄着羊铲，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有个牧工，大约是想起了家乡的恋人。唱起了家乡的小调：

“干妹妹住在山沟沟，

干哥哥我住在沙窝头。

一天不见我干妹妹，

急得干哥哥泪水流。

十天不见我干妹妹，

干哥哥愁得白了头。

一年不见我干妹妹，

干哥哥性命不得留！”

罗阗心中暗笑道：“这帮汉人，死到临头，还在穷快活！等下就让你们知道我车渠弯刀的厉害！”

罗阗命令道：“全体注意，目标：草场上的汉人！一个人头奖羊十头！杀光他们，抢走牛羊，为我们死去的车渠勇士们报仇！冲啊！”

罗阗一马当先，率先冲向草场。车渠骑兵怪叫着，举着弯刀，跟在罗阗马后，分头冲向放牧的牧工们。牧工们猝不及防，有的本能地举起羊铲徒劳地对抗着凶徒们的弯刀。大多数牧工手中没有趁手的武器。但是，这些牧工都有过战斗的经验。车渠人的第一波冲击并没有将他们全部砍翻。有一个名叫柱子的牧工凭借手中的羊铲，将敌人的一个骑手打下马来。柱子举着羊铲勇敢地扑了上去。倒地的敌人一把抓住羊铲。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敌人的人数太多了。柱子最后还是不幸牺牲了。牧工们大声呼喊着，奋勇地应对着凶神恶煞般的车渠骑兵。可惜敌我力量悬殊，十四个英勇的牧工全部牺牲。

车渠人割下牧工们的人头，拴在马鞍上。

罗阗命令一个伍长领着十几个骑兵人带着抢来的牛羊群先走。他领着其他的士卒要去攻打屯垦营地。他相信在营地里一定还有好多金银财宝。就在这时，有个手下遥指前方，对罗阗喊道：“军尉，有人！”

罗阗发出一声唿哨，领着人就朝刘典与李尕娃的方向冲去。

李尕娃打马离开了，李典取下肩上的弓，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等车渠人进入射程之内，刘典发出了自己的第一支箭。射出的箭扎在一个车渠骑兵的马肩胛骨处，那匹马负疼，高高扬起前蹄，将骑手掀下马背。刘典很快射出第二支箭，却没有射中。敌人的骑兵一眨眼就到了刘典跟前。刘典被罗阗手起刀落，砍下马背。跟在罗阗后面的一个骑兵跳下马背，利索地割下了刘典的头颅。罗阗手指李尕娃逃跑的方向，对身边的一个手下命令道：“则罗，带两个人，快，追击前面的汉人！”

三匹快马朝着李尕娃冲去。

李尕娃埋头打马向营地方向奔跑。可惜，他胯下的马年纪有点大了，四蹄上的马掌有两个已经脱落。无论李尕娃怎么抽打，老马跑起来总是差强人意。

三个车渠人骑手相跟着，离李尕娃越来越近。李尕娃急中生智，故意大喊道：“千人长，救命啊！”

车渠人听不懂李尕娃喊话的意思，以为是他看到了救兵。有两个车渠人的追击速度稍稍慢了一点。可则罗却没有减速，他不管不顾地继续全速追击。后面两个伙伴对他喊道：“则罗，射箭，射他！”

罗阗取下弓，边跑边朝李尕娃射箭。头两支箭擦着李尕娃的头顶飞过。第三只箭，却射在李尕娃的后背上。疼得李尕娃大喊一声，趴在马背上。则罗远远地望见了牧马点的房子，他有点忌惮，将马勒住。带着两个手下，回头走了。

罗阗带领剩下的车渠骑兵冲到牧羊人的住房前。罗阗挥刀喊道：“抢光，烧光！”

得令的车渠士卒跳下马来，冲到牧羊人的住处，见什么抢什么。几个车渠人跑到厨房，揭开锅盖，锅里的羊杂汤冒出一股浓浓的羊肉香味。车渠人嗷嗷叫着，在厨柜里翻找陶碗。一群人也顾不得找炒勺，直接用陶碗在锅里舀汤。有人将杂碎汤舀了半碗，送来给罗阗。罗阗接过碗，端起来闻了闻，笑道：“汉狗还真不错，知道大爷我们今天来，还给我们准备了好吃食！”

这时，罗阗派出去追赶李尕娃的则罗回来了。

罗阗问：“追上了吗？”

则罗说：“我把他射死了！”

罗阗有点不信，问：“人头呢？！”

则罗说：“我看见前面有汉人的房子，还有好多人，我就回来了！”

罗阗将陶碗摔到地上，喊道：“勇士们！走！跟我杀汉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