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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日月湖边遗体收
到了衙门,娄肃晗不敢独坐,而是站在官座旁,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张梦鲤。
站在公堂一侧的张梦鲤见状,知其用意,便道:“娄大人坐吧。本官就在这里旁听即可。你该怎么问就怎么问,无需拘谨。”
娄肃晗点头:“下官领命。”说罢又让堂上的站班衙役抬了张朱漆大椅给张公看座。最后自己也在公堂上落了座。
“带报案人上堂。”
随着娄肃晗一声令下,唐时升被传进堂中。
“你就是唐时升?”娄肃晗上下打量了一番身着麻衣粗布的唐时升,问道。
“正是在下。”唐时升躬身行了个礼,泰然回道。
“听说本县有一名才学盈腹的年轻隐士,也叫唐时升,又字叔达,可就是你不是?”
唐时升依旧恭敬从容道:“大人所指正是在下。不过才学盈腹不敢当,只因不好仕宦,隐居于此取些笔墨之娱罢了。”
“嗯,”娄肃晗点了点头,进入正题道,“既如此那就闲话少说,你来县衙有何要事相报。是替人喊冤,还是自求作主?”
这时唐时升拿出撇在腰带上的半轴残图,道:“大人,这是在下于新山岭的某个小山坡上拾得的。当时它挂在一盏残破的孔明灯下,而孔明灯又在一株罗汉松上。只因这半轴画有句似是求救的文字,恐人命关天,故特来相报。”
“拿上来!”娄肃晗喊了一声,带唐进堂的小役便取过画轴呈了上去。
娄肃晗展开画轴,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且正反两面都看了一遍。最后把画轴放在公案上,对唐时升道:“你说有人求救是因为这画角写有‘吾命将休矣’五个字吧?”
“正是大人,”唐时升点头道,“在下以为,可能是有人欲借此画求救,所以才将它缚在孔明灯上,希望能有人拾得此画,好替他作主。”
“你说是在新山岭拾得的?”娄肃晗乜斜着眼盯着画轴,心里却依旧有些疑虑。
“是的,”唐时升老实回道,“当时那盏孔明灯挂在一个小山坡的松树上,我看到下面似乎拖着什么,出于好奇近前去看,便发现了这幅画。”
“不好说,不好说。”娄肃晗摆摆手,道,“昨天是元宵佳节,城内城外皆有人放灯,有些好耍的孩儿总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恶作剧。仅凭这半轴残画就说有人命大案,恐怕太过草率。待本官再仔细斟酌斟酌,再做定夺。”
这时,旁听的张梦鲤忍不住了,插进话来道:“娄大人,可否将画与张某看看。”
娄肃晗见张公发话,哪敢怠慢,立马亲自起身将画呈上前去,并恭敬道:“素闻按察大人明察秋毫,若能得大人替下官指点一二,此事必然很快便见分晓。”
“娄大人过誉了,”张梦鲤一边接过画一边道,“本官一来是因为好奇此事,二来这种求救之事本就该宁信其有勿信其无,岂能因疑其真伪便坐视不理呢!”
“大人教诲的是,下官有欠妥之处,还望恕罪。”
张梦鲤不再理会娄肃晗,而是仔细打量起画轴来。最后他指着画中美人道:“这画中女子颇有才貌,且目光睥睨,似是在往旁边的方向看着什么。这画表面上是一幅单纯的仕女图,但从这画中人的神情和站立的角度来看,恐怕整幅画上不止她一人,而且据本官推测,应该是有一男子在她身旁。”
娄肃晗看了眼画,道:“大人的意思是这副画画的是多人?”
这时唐时升也耐不住沉默,走近试问道:“大人,这画只有一半,看画中女子在整幅画纸中所占有的位置,其实也不难看出画中还有别的东西。只是这另一半却不一定画的是人。有可能是一只笼中鸟,或者是一个插满水仙的花瓶。大人何以见得画的就是一个男人。而且就算是人,也有可能是丫鬟哩。”
娄肃晗见唐时升口无遮拦,深怕张公难堪,便要发火喝斥对方,只是未及开口,张公却蔼然一笑,回对方的话道:“你说得也在理。不过本官也非臆测。只因这女子目光斜视,面泛桃红,眼带秋波。若非心爱之人在一旁相伴,想必画工不会如此描绘女子神态。如若像你所说,画的是丫鬟之流,女子神情想必应是或喜或怒,或恬然远眺,又怎会描画得如此深情。因此看来,本官认为,这分明就是一幅佳人与檀郎相伴,共赏楼外风光的‘鸳鸯赏景图’。”
张梦鲤言罢,娄肃晗率先赞道:“大人英明,如果真如大人所说,这事倒是有迹可循了。”
唐时升探过脑袋又看了一遍画中女子,后道:“经大人这么一分析,倒还真像是这么一回事。只是不知大人打算从何处入手?”
张梦鲤卷起画轴,缓缓道:“这画角的五个字,墨泽浅淡,字迹潦草,想必是在紧要关头下写上去的。要想知道是否真的有人借画求救,得先弄明白画的来源才好。”
娄肃晗对唐时升道:“这事交给我们官府就行了,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若有需要时本官自会传你。”
“行,”唐时升行了个告退礼,对两人道,“若大人没别的吩咐在下就先回去了。”
说罢唐举步欲走,突然张梦鲤抬手叫住他道:“且慢。本官现在就有事要你帮忙。”
唐时升道:“不知大人需在下做些什么?”
张梦鲤道:“也没什么大事,反正你要回去,正好带我和娄大人去孔明灯发现地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唐时升答应下来,随后张公和娄肃晗并两三个随行衙役,在唐的带领下往新山岭进发。
到了新山岭,却见孔明灯已在松下的草丛中放着。
娄肃晗最先道:“唐时升,你不说孔明灯是在松树上挂着吗?怎么现在又跑地上去了?”
唐时升摸了摸脑袋,也诧异道:“当时确实挂在松树的一段杪头上。兴许是被风吹落下来的吧。”
张梦鲤对二人言论也不置可否,只是叫过随行衙役,吩咐其分头在附近搜寻一番,看有无异常。不久,衙役归来,皆摇头,称无所获。
张梦鲤一时无计,只好站在山坡上,迎风远眺。少时,一阵风迎面袭来,让他感到一丝丝凉意,也由此让他想起一件事来,于是转头对娄肃晗道:“本官知道这孔明灯从哪里来的了?”
娄肃晗此时正当疑惑,听张公突然顿悟。心里还有些发懵,遂不明就里道:“大人的意思是已经知道画轴的来历?”
“可以这么说,”张公面露喜色道,“只要我们找到孔明灯的来处,便能找到放灯的人,从而解开画轴之谜。”
“这么说来大人已经知道放灯的地方了?”娄肃晗又问。
“没错,”张公信心十足道,“昨天是元夕佳节,必定有不少人到东南向的日月湖旁放灯游玩。而昨晚刮的正是东南风,如果在彼处放灯,必定被风往新山岭的方向吹来。所以本官认为,这盏孔明灯十有八九是从日月湖附近放出的。”
“大人高见。”娄肃晗赞成道,“那我们事不宜迟,前去日月湖探个分晓?”
这时唐时升道:“大人,需要我一同前往吗?”
张公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这倒不必了,你去忙你的事吧,若以后还有用得着你之处本官自会派人相请。”
当下唐时升便告辞离去,继续沽酒去了。张公则叫人收起孔明灯,和娄肃晗一起又往日月湖赶去。
临近湖畔时,娄肃晗作为当地一县之主,便开始为张公介绍起这方烟波迷人的湖景来:“大人,您刚来江西上任,兴许有所不知。这日月湖虽名不及杭州西湖,但景致风光却也不遑多让。此湖位于鄱阳湖之南,故有名曰‘南阳湖’。元朝末年,我朝太祖与陈友谅曾于此地厮杀,大战鄱湖十八年之久。双方战船就在这日月湖攻守潜伏,激战对峙。所以后来此湖又有了‘军山湖’之名。另外,除却风光美景,此湖还颇出水产。使得此地渔民群集,傍水而生。百姓们能安居乐业,兴旺连年,此湖着实功不可没……”
就这么一路闲谈,便已来至湖畔。此时的湖畔虽已无甚游人驻足,但能看到大量遗留在湖滩上的游人脚印,湖中也还漂有不少早已熄灭的许愿灯,昨日万民同乐的佳节气氛由此便可见一斑。
尽管湖光生色,美景怡人。可此时的张公却无心赏景。他往湖畔附近打望了一圈,见有一个简易的临时棚屋搭建在离湖畔不远之处。张公朝棚屋努了努嘴,娄肃晗会意,同其一起前往彼处问询。
到了棚屋,见木门和窗户都开着,一个尨眉皓发的老苍头正在整理窗前桌案上的孔明灯。他满是皱纹的手正把案上单独放置的孔明灯用麻布条穿在一起,每四个便成一串,在他身后的木墙上还挂着好几串穿好的孔明灯。
张公见他丝毫没发觉有人到来——不知是因为干活过于专注还是因年迈耳聋未曾有闻。因此,张公伸手敲了敲他面前的窗框。这时老苍头方颤巍巍抬起头来,手上的活也放下了,他用混浊沙哑的声音问道:“几位客官可是要买灯?”
娄肃晗为显周到,便抢着介绍道:“老人家,我是这进贤的知县,这位大人是本地的按察使大人,来找你问几句话。”
那老苍头兴许不知道按察使是个什么身份,但看到本地知县都殷勤礼敬,便知其乌纱不小,心下想着,身子便蹒跚移出房门,想要跪见。不料还未屈膝便被张公一把兜住,并道:“老丈如此年迈,无需行此大礼。”
老苍头只好把手拱了又拱,算作谒礼。随后便道:“按察大人亲自到访,不知有何见谕?”
张公看了眼游波如垄的湖面,道:“昨天,老丈也在这里卖灯吧?”
老苍头点头道:“是啊,昨日元夕佳节,正是生意好的时候,老朽在此守了一天。”
“那有没有一个在行为神态上都表现得比较异常的客人呢?”张公又问。
“大人指男的女的?还是小孩?”苍头反问。
张公一时也给不出个确切的回话,一旁的娄肃晗便接过话道:“老人家,你就别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感觉不正常的客人你都可以说出来。是与不是我们大人自会分析。”
老苍头想了半晌,花白的眉毛时而舒展,时而紧皱。最后咳嗽了两下,才道:“要说异常倒还真想起一个年轻人来。姓甚名谁老朽不知,不过这年轻人约莫二十四五岁,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他来我这儿买了一盏孔明灯,随手扔下一把钱就走,既不问价钱,也不等我找补。看他的面部表情似乎很痛苦,另一只手还一直捂着腹部。若要说不正常的客人,恐怕也就他了。昨天是元夕佳节,不管男女老少,一个个都眉开眼笑的。也就只有那年轻人表现得有些怪异。”
“你看到他放灯了吗?”张公又问。
“这个老朽就不清楚了。昨天一直忙着糊灯卖灯,只看见他往湖边儿去了。放没放我也不知道。不过昨天乃元夕放灯许愿的好日子,按理说他应该是放了的。”
“行,本官知道了,谢了老丈。”张公道了谢,便领着娄肃晗等人朝湖边走去。
几人沿着湖岸走了不大一会儿,突然,娄肃晗指着前方湖畔一角道:“大人你看,那儿泊着一艘乌篷船。”
张公顺着娄指的方向看去,果见湖畔角落里停泊着一艘船,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众人走近了看时,发现船体已经破损裂缝,船舷下方刷的防水漆也斑驳脱落,几近大半。
张公见状,不禁摇头道:“看样子是条废弃的客船。”
娄肃晗招呼过随行衙役,命道:“你俩上船篷里看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两名衙役领命上前,刚埋头准备进舱,两人同时惊呼一声,急忙踉跄着退回岸边,禀道:“大……大人,船舱里有个男人。一动不动,不知是喝醉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
“混账!”一边的娄肃晗听着来气,斥道,“是死是活不知道看明白了再来报?”
娄肃晗本是个脸型瘦削的人,且又生得眼小鼻大,脸上长了不少“鸟屎”般的麻斑,生起气来好有几分滑稽相。两个衙役见上司大火,看着那副招笑的神态想笑又不敢笑,只是推搡着准备再去看个究竟。这时张公发话道:“罢了——”两人闻言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张公,张公继续道,“还是本官亲自去看个明白吧!”
见张公亲自上船,娄肃晗也不敢怠慢,赶紧紧随其后,两名衙役也嘟囔着跟了进去。
船舱里的男子斜卧在底板上,脸朝向船篷内部。他双脚蜷缩着,左手伸出头顶,呈握拳状。右手捂在小腹前,五指微屈,且食指指尖上能看到有明显的墨迹。
张公从男人脚踠处跨过,看男子脸时,才发现男子面色乌青,嘴角已溢出不少白沫。张公虽心中已有八九分把握,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用手探了探对方鼻息,最后宣布道:“找人把他抬回去吧,人已经死了。”
娄肃晗惊讶之余,也不忘以责怪的目光看向那两名不负责任的衙役,并诘责道:“这么明显的死人,你俩还跟本官说是醉汉睡着了!”那两个衙役自知理亏,只顾低头认错,连大气也不敢出。
最后娄又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叫人把尸体抬回去!”两人连声诺诺,又推搡着挤上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