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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殓房断指细分析
次日一早。张公刚刚收拾完备,到县衙开堂。江语衡虽是知县,但按察使亲自来县衙坐堂,自己自然只有在旁陪坐的份儿。而坐在他前面的还有副使瞿龙洋及佥事郑流。另一边,则站着县丞南运生,后面依次站着史捕头及几名干练捕快。
张公先问南运生道:“本官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南运生回道:“秦见臣失踪前接触的十八个人里,暂时查了两个摊贩、一个酒肆掌柜以及同心街的一个挑夫。这四人可以排除了,剩下的还没来得及查便遇上胭脂铺死人,以致耽搁了调查进程。”
“这也不怪你,”张公颇是理解道,“不过你也要加快速度了,今天你继续负责此事。”
“是,大人。”
“江知县。”张公又转向江语衡道,“你是浮梁县一县之长,此案事关重大,你是责无旁贷啊!”
江语衡忙趋前一步语道:“大人说的是,下官必倾付全力,协助大人破案,还浮梁县一个清明宁世。”
“这样吧,南县丞手上的任务已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你和南县丞又是上下级关系,本官就命你和他一起负责此事。”
“谨遵大人安排。”
“这次你二人一起调查,就不单单是排除那些多余的小商小贩这么简单了,还要多加留意那些和秦见臣交往密切的人,这些人嫌疑重大,盯住了他们我们才能循辙而见车,牵绳而见羊,免去许多周折。”
“大人英明,下官谨遵照办。”江语衡信誓旦旦应道。
“郑佥事。”张公又把目光落到郑流身上。
郑流用笃定的眼神看着张公,只是点点头,便算是回应。
张公从身上掏出那两张拓片:“你就负责那辆马车的调查吧。既然车辙相符,说明本官被埋和秦见臣失踪很可能是同一人所为。现在人手已经到齐,该查的都尽早,有备无患。”
郑佥事这回方回了一句“是,大人”,然后上前取走拓片,退回原地。
这时南运生发表意见道:“大人遭毒手和秦见臣失踪乃同一天,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十有八九是同一人。大人福大命大躲过一劫,秦见臣可就没这好运,只能乖乖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张公对此并不苟同道,“我们在现场只找到一根手指,还不足以证明被害人就是秦见臣。虽然秦鹿鸣见了手指认出是自己儿子,但在其拿出令人信服的依据前我们都不能轻下断言。别忘了,现场唯一的目击者还什么都没说呢!”
南运生点头,唯唯称是,不再言语。张公也沉默下来,似在沉思。
瞿龙洋见众人都有了任务,张公又没有再继续安排的意思,便主动问道:“大人,我又负责什么呢?您不会把我给忘了吧?”
“哪里的话,”张公回转神思,对其抿嘴一笑道,“本官岂会忘了你?你就和我在一起,无论我这边进展到哪一步,你就负责把情况向他们几个传达,我就不一一再费口舌了。切记,如今敌明我暗,危机未除。我们一定要做到消息同步,进度一致。”
瞿龙洋及其余诸人齐刷刷道了声“是”,之后便见门外进来一衙役,朗声报道:“大人,秦鹿鸣来了。”
“好!”张公一听,立时大悦,拍了把公案道,“本官正准备待会儿登门造访呢,这下倒省事了。”说到此看了眼江语衡等人,“这样,若没什么问题你们就各自忙去吧。这边若有进展,到时瞿大人会通知你们的。”
“是,大人。”江语衡、南运生还有郑流异口同声回了一句,便行礼退去。
此时,衙堂中只剩下张公和瞿龙洋。
“让他进来吧。”张公终于下了指令。
衙役得令出去,不久,便见秦鹿鸣一人进来。吃力地跨过门槛后,便在堂下站定。眼神空洞,精神恍惚。从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他正在强忍心中悲痛。
“昨日你从那根断指认出令郎,是因为那枚指环吧?”张公开门见山道。
“是的大人,”秦鹿鸣眼泛浊泪,语带忧伤道,“那枚指环是见臣二十那年行冠礼时他娘送的礼物。是专程找玉店定做的,上面刻了个‘秦’字,这个世上没有第二枚。”
“他之前有去那家店里买过胭脂吗?”张公又问。
“这我不清楚,”秦鹿鸣回道,“他也没和我们说过自己去过或要去那家店。况且这种东西都是女孩子家用的,他没理由会出现在那里。”
“他有喜欢的女子吗?或许是买来送意中人的也说不定。”
“犬子生性豪放,敢爱敢恨。若真喜欢哪家女子巴不得做父母的为他下聘提亲,是决计不会瞒我们的。可如今我们并未听他提过此事。再者,自他失踪后,全家上下包括官府都在找他,他不可能不顾大家的担心平白无故跑去胭脂店的。”
“这么说来他只能是失踪后出的事了。”张公不免叹息。
“一定是这样,”秦鹿鸣说道,语气开始变得不甚客气起来,“凶手先将他掳走,然后在胭脂店杀害了他。大人无能救回我儿,总不至于连凶手也逮不着吧!”
张公一怔,随即有些尴尬。瞿龙洋见状,知道秦痛失爱子,责张公寻人不力才致臣亡。便出言嗔责道:“秦员外此言差矣,令郎虽失踪在前,被杀在后。但其失踪时我们张大人也一样遭人活埋命悬一线。不过偶得农夫相救,方才保命。之后大人也不及休养,便投入令郎的失踪案里,不惧操劳,尽心尽力。你不心存感激但也罢了,却说这等风凉话为何?”
秦鹿鸣听副使大人这么一说,也知自己言语失礼,冲撞了大人。又因年长好面,说出口的话不好再收回,正当为难之际,却闻张公丝毫不以为意道:“行了,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秦员外,令郎遭此厄运,你心急失言,本官可以理解,不予追究。另外,你送来的那份名单我们已经在着手调查了。若你没有别的线索就回家安心等着,有消息我们会立马通知你。”
“多谢大人,”秦鹿鸣感恩并央浼道,“大人一定要帮我找到儿子啊。即使生不能见人,死也要见尸好教我们安葬啊!”
“这你放心吧?一定会找到的。”
“对了大人,秦某还有一事相求,万望应允。”
“什么事?说吧,本官尽量满足。”
“我想把见臣手指上的指环带回去,究竟是儿子贴身之物,万一找不着了也好有个念想。”
张公见其言辞恳切,便答应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本官需确定指环上没别的疑点后方可给你。——对了,突然想起有件事一直忘问了,令郎身高几何?”
“五尺二。怎么了?”秦鹿鸣回道,一脸疑惑。
“哦,就是问问。”张公道,之后便转向瞿龙洋,“瞿大人,那断指现在何处?”
瞿龙洋回道:“正在义庄匡仵作那里。”
“指环取下来了吗?”
“这还不清楚,得去义庄问过才知道。”
“走吧一起去看看,正好我对这断指也还有个疑问呢。”说罢三人同往义庄询匡。
义庄设在县衙西向不足两里的位置。抛开本案不论,近来县中也还算清宁,庄内尚未停厝无主之尸,仵作也成了衙中闲职。照理说这公门中负责验死验伤的差事,应是越闲越好,一来能落个无事身轻,二来也正好说明当地世道清明。可偏偏这浮梁县仵作——年过三十,长相还算清秀的匡宁却是个不喜闲的主儿。因打小跟着刚刚退去的老仵作父亲一起习学究研,唯懂得验尸这一门道路,转业无计,只能守着老父亲的行当一干到底,就是在职上闲的闷乏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不,好容易盼来一根断指,也真个当宝似的对待,检查得颇颇细致。
验尸台旁,是一张可移动的带轮小案,平日里是台上放尸体,案上放验尸工具。如今,就将断指与工具都放在案上。指环已经被脱下放到一旁的瓷盘里。又打了一盆清水,镊了断指下去洗净凝固黑血。然后又重新找了个干净瓷盘放置断指,之后便仔细端详起来。
正出神呢,忽听门外有声,且越发临近。匡宁准备出门看个究竟,走出两步,又忽觉不放心,担心野猫将断指叼了去,又拿了个本是盖锅焖饭的竹罩子将其盖住方才放心出门。
刚出殓房,便见三个人一前两后跨进义庄的院门。匡宁是见过张公和瞿龙洋的,自然上前见礼。虽然对身后一脸颓态的秦鹿鸣不甚熟识,但还是笑着招呼了一声,对方也只是微微点首便算是回应。
张公往停尸的殓房走去,并问匡道:“手指检查得怎样了?”
“大人您先进去看。”说着匡宁快走两步,成了领路的人。后面的瞿龙洋和秦鹿鸣也加紧跟上。
到了停尸台旁,匡宁揭开盖子,顿时便听到身后有人打哕。张公等人回头看时,却见秦鹿鸣,一手扶着旁边一块空尸台,一手捂嘴,并称自己感到恶心而头晕。
张公知其恶心是因看到亲人残肢,内心抗拒而无法支持,头晕则是因为殓房为避免尸臭引发瘟疫,而在四周撒了不少石灰,味浓而刺鼻,不适应的人常出现头晕目眩的症状。就是常人待的时间久了尚难忍受,更别说一向在高宅大院里养尊处优的秦鹿鸣了。
于是张公对秦道:“秦员外,此地石灰味浓,不若先在外稍候,待本官检查完后便将指环送出。”
秦鹿鸣悄悄迟疑了一会儿,刚想硬撑,可一放手那股子呛鼻的味道实在让他难受,只好接受建议退出了殓房,只在院中等候。
随后,匡宁才继续回答张公的问话道:“大人你看。”他拿起一把竹镊拨动指头使其在盘中滚了一圈,“这根断指截面平整,刀口很齐,很明显,这是用某种锋利刀具一刀剁下的,绝非一般的剪刀能做到。”
“如果是从指节处下刀,锋利些的剪刀恐怕也不难吧?”瞿龙洋提出假设道。
“不会的,”张公指着手指断裂处代匡回道,“这手指指骨断裂明显,不应是从骨节处下刀。”
“大人所言甚是,”匡宁立马接话道,“从刀口的平整度来看,被害人遭到断指手臂及手指都处在丝毫不能动弹的情况下。另外,断指刚送来时,上面留有许多血迹,说明死者应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断指的。所以,综合来看,被害人应是在昏迷状态下被人一刀剁掉手指的。”
“咳!”瞿龙洋叹口气道,“什么人这么残忍?总不会真如昨日老妇所言那样,被大卸八块了吧?”说完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张公对此并不表态,倒是回头上下打量着匡宁。匡见张公面沉如水,不禁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大人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张公没理会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有多高?”
“五尺二左右,怎么了大人?”匡宁依旧不明张公用意,兀自狐疑满腹。
张公又抓起他的手,与盘中断指来回比对了一番,看了好些时候才放下,并说道:“我见你身高体型都与秦见臣相似,刚才我拿你的手指对比了一下断指。从断指的长短、粗细以及断截面和相邻指节纹的距离来看,这截断指应是食指无疑。”
“大人何必费这心思,”瞿龙洋在旁道,“直接问秦员外他的指环戴在那根手指不就清楚了吗?”
张公连连摆手:“瞿大人莫急。你看这个,”说着便从盘中拿起那个指环,解释道,“你看,这枚翡翠指环的环圈和翡翠托是可以拼装的。也就意味着指环可以随时更换其他大小的环圈来适应各个手指粗细。我们不难发现,这枚指环的环圈色泽亮丽,想是刚换过不久。而且还有一点可佐证我的说法,”说着张公又指着盘中手指,“秦见臣从二十岁便戴上这枚指环,照理手指上应留有环印才对,但这根断指并没有,这说明秦见臣的确刚换过手指。由于这纯属个人喜好,又是难以察觉的细微变化,所以即便是秦鹿鸣,也不一定看得出来。如此一来,问他又有何意义呢?”
听了张公分析,不仅是瞿龙洋,就连匡宁也仔细看了看指环和断指。最后双双附掌称赞,口称英明……
离开义庄时,最好寻根究底的瞿龙洋又忍不住把秦鹿鸣悄悄叫到一边,给他翡翠指环时忍不住又问了此事,结果证明张公推论竟无半点差错——他也刚发现指环的环圈换了新的,并且也早已忘记儿子失踪前究竟将指环戴在哪根手指上了。
后来秦鹿鸣拿着指环向张公谢恩告辞时,张公又问他可在生意场上得罪过什么人。秦鹿鸣想了半晌,依然想不到有谁跟自己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张公只好依着前言让他回家等候消息,并嘱咐“若想到了什么重要消息要及时上报”等语。迨秦去后,张公也与瞿龙洋回了衙门,一路无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