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等一下。”一声悦耳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王尚无忙摁住电梯，一位靓丽的女人一闪身冲进轿厢。女人眉目俏皮，肥腿的大花裤子随着她的奔跑像两朵怎么也无法停下来的浪花，不停地荡漾着。她笑盈盈地看着他，连声说谢。她摁了三十六层。

“顾总的朋友？”王尚无看她一眼，问。

“王总健忘，我可是还记得您。”她的眉眼说不上精致，但巧笑嫣然的模样完全可以忽视她五官的存在，让人心神一荡。

“我们见过？”他板了一天的脸松了松。

“王总心情不好。”她毫不在意地绕开自己挑起的话题，另辟蹊径，搅得王尚无心底突地奇痒无比。

“没有没有，我心情很好。”他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还轻松地挥了挥胳膊。

“这样才好，女人心情不好可以解释为生理周期所致，男人心情不好大多是能力不足的体现，你看看那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人物，什么时候心情不好过。”女人声音很好听。

王尚无脸上隐现尴尬，像被人看穿了内心，心里渐渐冷了下来。

女人也再无说话的兴头，沉默地盯着轿厢的某一处，王尚无侧头瞄了一眼，果然觉得她有着某种熟悉的影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禁皱起眉头，直到电梯叮呤一 声在三十五层停下，他无意识地走出电梯，再回头电梯门已经关闭。

越秀涧的好处就在它的隐蔽安静，这两年他偶尔回来住两天，除了门卫一个人也没碰见过，只是在业主登记时，在他的再三要求下才勉强得知这幢楼里的几个显眼的人物。

这个女人，他将自己栽倒在沙发上，松开领带。女人的模样在脑子里闪来闪去，始终不去，却愈加清晰，也愈加熟悉，愈加让他抓狂。公司运作上市以来，他已经遭遇了两次数据泄露，被证监会追得像过街的老鼠，真有些悔不当初听从了中介机构的撺掇走上这条不归路。就在昨天会计师事务所的罗总还建议他找两个保镖跟着。王尚无一机灵，身上暴出一身冷汗。他抓起电话，想找门卫问问。

门铃突然响起，他搁下电话，犹豫着打开门，女人的脸一点点仿佛慢镜头一般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心里一热，陡然想起了这个女人。

“王总，清杨不在 ，我可以进去坐坐么？！”女人没有了适才的喜笑颜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淡然和眼底深处的不动声色。

“顾夫人。”他冷冷地回应，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把身体堵在门口，摆明他的态度。

“王总认出我 了。”况晴理所当然地笑笑。“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她指指头顶，“很喜欢从窗口往下看，越秀涧的定位非常精确，‘有钱人家的秘密堡垒‘，这里不是家，有人把这里当外室，有人把这里当避难所，有人把这里当安乐窝。”

“那是什么。”王尚无指指楼上。

“避难所是它，安乐窝也是它，现在却……”过道的装修简洁高雅，灰白撒银的墙板辉映着屋顶的小射灯，绽放着柔和细碎的光晕。况晴仰着头，仿佛想洞穿屋顶。

王尚无侧身让出一条路。

“你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我的一个避难所，也没什么招待你的。”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丁饮料。“别介意。”

况晴没说话。

“有人说过一句话，说女人的直觉百分之百地准确，没有道理可讲。”王尚无忍不住想宽慰两句。

“他身边又有女人了。”况晴恍惚道。

“噢，这很正常，男人嘛。”他不由地又抬起眼。

况晴甩甩头，甩去了一脸的茫然，“王总，我知道你们的审核资料一直没有过关。”

“噢。”王尚无向后靠了靠，警觉地皱皱眉头。

“这又不是秘密，圈里人都知道，你忘了我们顾家在这个圈子可不是白丁。”况晴并没有笑。

“我当然知道，可我记得是楼上那个顾门清杨，而不是你老公顾肖黎明，难道顾门清杨现在还能跟你心平气和地谈论什么投资事宜。”王尚无嗤笑一声，对面前这个女人陡生烦腻， 聪明的女人他见得太多，大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况晴神情滞了一下。

“夫人不会今天是来看笑话的。”王尚无已悄悄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桌下有一 只录音笔，他怕打草惊蛇。

“我能帮你。”她又恢复了电梯里见面时的笑意盈盈。

王尚无不说话。

“审核材料一二再地不过关，就说明这些材料本身再怎么摆布也过不了关，只能另辟蹊径。”

王尚无心里一动，却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真应了那句老话，要想学得会，就得跟师傅睡，你说话的水平真有顾总的风范。”

况晴垂下眼睑，再抬起来，古波无痕，却不掩饰自己晶亮狡黠的眸色。

“我手上有东西可以弥补你的空缺。”

“条件。”在女人面前占的那点便宜让他心虚，“我们没有交情，那说出你的条件。”

“非常简单，这套房子我要用一段时间。”她拧开饮料，大口灌下去，纤细的脖子青筋蹦起。

黄河证券的老黄拿着况晴提供的资料，反复看了若干遍，眉头拧成了花。“资料是没问题，如果把这些资产并入公司，什么资料都全了。可为什么？”他抬头问，她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她只问我要了越秀涧的房子。”王尚无耸耸肩。

“那房子？”老黄的眉头皱得更紧。

“不要产权，要的是半年的居住权。”王尚无叹口气。

“什么？”老黄早跳起来，“不行，不行，这绝对是一个圈套，顾门清杨可不是善茬，现在外面都说他在撒网，把谁提溜出来玩一把，还不知道呢。”

“我知道。”王尚无点头，“如果她要股份，或者钱，我都不犹豫，可是这么简单，我却不敢答应她。”

“那她的意图是什么呢？”老黄眉头倒是打开了，换了一副茫然的呆滞状，“总有所图吧。”

“我倒觉得她是针对顾门清杨，你知道么，我那套房子就在顾门的楼下，他三十六，我三十五，三十七，你知道是谁，红光的赫德宝。”

“嘶……”老黄牙花子陡地生疼，“让我想想，这事不简单，”老黄捧着下巴，“圈里人都知道，顾门前两个项目被人黑了，难道又被人盯上了？！”

“那幢楼里有顾浩然的助理，顾门清风的大舅子。”王尚无煞有介事地掰着手指头。“估计还有很多小兵小虾。”

老黄眼睛闪烁了几下，“现在搞内部消息的人手段无所不及，况晴如果有别的企图，我们还是离她远点好，这种事情是一把双刃剑，弄个不好伤的就是自己，再说我们和他们是两条道上的马车，如果我们不想算计他们，那么我们注定是被他们算计的那方。”他小心翼翼地袒露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先说眼下，你也觉得这事可操作是么。”王尚无收起玩笑的神情。

“说实话，抛开外在因素，再加上矩阵现在这种情况又找不不到更好的 法子……”老黄犹疑着。

“你就说潜在的风险在那里。”王尚无坐直。

“矩阵最大的问题就是净资产不足，况晴给的原材料最起码有两千万，虽然她说是库存的老底子，原本就要做坏账处理，可是我们调查也只能从财务入手，资产背后隐藏的事谁也说道不清，一旦有什么牵扯，就真不好说。再说，一个女人一旦疯狂起来，杀伤力可无法预估，从况晴的举止，我觉得她似乎有些疯狂，让人担心哪。”老黄苦口婆心地唠叨，却并不给什么最终的意见。

王尚无无奈，“你说得对，天上没有馅饼可掉呀。”

“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参考一 下。”老黄捋衬衣袖口的褶子。“你可以卖个好给顾门清杨，顾门清杨那个人我还算了解，虽然手段诡谲，可人品不错，他承了你的情，一定会报答，你把矩阵的难题给他说说，他要想帮你那就简单了，这不比况晴这颗定时炸弹要好些么。”

王尚无没有完全听从老黄的意见，他还是决定把房子借给况晴，没有房子这个牵绊，他凭什么来攀顾门清杨这棵大树呢，难道仅仅告诉他自己拒绝了况晴的卖好，没那么简单。

第二天，王尚无约况晴交接门卡等东西。况晴说交到门卫那里就好。

王尚无一愣，想说些什么又生生地咽了下去，他以为况晴会昼伏夜出，小心隐藏，没想到她反其道而行之，大张旗鼓。昨晚与顾门清杨的见面，让他深深为老黄的建议而折服，顾门清杨既没谢他，也没承诺他，却让他觉得栾明的资本市场，他有了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顾总，您要是不喜欢，我就把那房子收回来，”他试探着问，“开始真没想这么多。”

“不用，借都借了，何必收回来。”顾门清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让他心虚。

他忙问，“况晴的这些资产我可以用么。”在他面前，你既觉得没必要绕圈，又觉得绕圈也没用。

“用是可以用，最好不要白用，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顾门清杨看看手表。“人的天性是趋利避害，当他觉得需要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当他不再需要时，什么代价他都觉得过高，两千万，对况晴不是个小数目。”

王尚无陡地一激灵，“说得对，顾总，要不要我也给你留下一 套门禁钥匙。”他恨不能再给点什么给顾门清杨。

“不用。”顾门清杨摇摇头，他冲着门口招招手，一个利索的短发美人走过来，亲密地坐在顾门清杨身边。

王尚无不由地侧目瞄了两眼，女人神情舒朗，笑语嫣嫣，眉目间一派明朗的靓丽，他想起况晴，她也爱笑，却让人总觉得笑得别有用心。

“尤缈然，我女朋友。”顾门清杨介绍。

尤缈然一 愣，这是顾门清杨第一次这样直接地介绍她，大多时候她只是站在他身边，让别人猜度，然后给出一个合理的身份，而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这位是王总，住在三十五楼，是楼下的邻居。”

王尚无拈起尤缈然的指尖，轻握一下，迅速松开。

“噢，这么巧。”尤缈然大大地笑起来。“越秀涧我觉得就这一点不好，一天到晚看不见一 个人，太冷清了。”

“红山院挺热闹，要不要去那里住。”顾门清杨斜睨她一眼。

“好哇，太好了，你这么说可算是答应了，热闹劲绝对不能减少，否则你就是犯规。”尤缈然胡搅蛮缠。

老黄听完王尚无的话，半晌无语，“也许红山院那块地让他拿下了。”又沉默了一会儿，“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