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别忘了刚才咱们的赌注。”进得门，尤缈然先叫嚣起来。

原本神色微紧的顾门清杨，一愣，眉眼全开，大声附和，“行，我答应你的任何一个条件。”

两人都无心思做别的什么事情，索性端了茶坐在晒台上休闲。尤缈然受父母的影响从小对茶情有独衷，她来后，不仅置办了两套上好的茶具， 还让母亲给寄来了点今年的信阳毛尖。

顾门清杨原本不是咖啡就是饮料，被尤缈然款待了几回，也有些欲罢不能。

滚热的开水冲进透亮的玻璃杯里，碧绿便像展开的花朵一点点绽放开来， 让人神往。

“说吧。”顾门清杨很有兴致。

……尤缈然反倒没了主意。

“是不是想听听我和况晴的事情。”他竟然笑起来，尤缈然的智商不在他之下，几次交手，他并没有明显的优势，可这次他笃定自己猜得没错。

尤缈然赧然，这的确是她好奇的事情，而且愈发好奇。女人另攀高枝背叛爱情的故事她没兴趣，她感兴趣的是这两个人，顾门清杨是个强势精明之人，冷漠一点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柔软；况晴是个一望而知眼界智商平平的女子，攀龙附凤拉高踩低不足为奇，让她不解的是况晴毫不躲闪硬碰硬的底气到底来自哪里。

“说实话，开始我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尤缈然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不用看也知道红得不像样，难得有一两件让自己感觉亏心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你和况晴之间还没有完，”她突然有些惶恐，忙摆手制止顾门清杨的反驳。“你还不能冷静认识你和况晴之间的关系，说出来，大约都带着偏见和错误的认识，还是以后吧，以后，你想明白了再说。”尤缈然宽慰道。

顾门清杨直直地盯着尤缈然看了一会儿，垂下肩膀，挪开眼神。

“跟我讲讲你和你大哥吧。”按尤缈然这阵子的观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正常。 亲密中带着提防，疏远中还夹杂着无法割舍的亲情，这样诡秘的关系，也许他并不愿意告诉她。 尤缈然只是试探。

顾门清杨信守承诺，沉吟片刻，“说实话，我说我们是兄弟有点汗颜，特别是涉及到股权关系，兄弟做得很勉强。”他低下头，“外祖父给我们留了一大笔遗产，因为母亲因为门家的势力，我们从小和父亲就站在对立面，关系很僵。可以说外祖父走了以后，我们就没有家了，那时候勉强让我有点家的感觉的地方就是偶尔和大哥一起回大嫂的娘家，大哥大嫂高中就处在一起，大学一毕业就结婚，那时候我觉得他很幸运。”

“是不是在那里认识况晴的。”尤缈然没忍住，嘴角早挑起一抹奚落。

“不是，这你没猜对。”顾门清杨想笑，咧嘴挤出的却是一丝苦涩。“上高中时，很想有一个自己的窝，就在学校旁边租了套房子，就在那里我认识的况晴。 ”

“落魄公子遇到真爱，很浪漫呀。”尤缈然酸笑一声，“也不知为什么这种故事总是发生在有钱人身上，像那穷小子要想遇到一个贝壳姑娘怎么就那么难呢。”

顾门清杨不禁莞尔，再难做了苦涩悲怆之状。

“那时候我们上高一 ，她家在小镇上，每天无法来回，就与十来个女孩子租住在我楼下的房间。”

“历史常常是出奇得相似。”尤缈然翻翻白眼。“是不是她答应帮你打扫卫生，你就让出一间房子让她住。”

顾门清杨难得露出一丝尴尬。

“幸福的情侣都是相似的，不幸的情侣各有各的不幸，真是千古箴言。”尤缈然不好意思再嘲笑，正色道，“你们的故事都是……太老套，没有一点新意。”

她多少明白了顾门清杨的情感历程，顾门清风早早地与纪思白有了恋情，也有个可以依仗依附的岳家，与这个弟弟心理上自然就疏远了，真正相依为命的不是顾门清杨与他大哥，而是他与况晴。她心中酸涩。顾门清杨心里的哀恸也许并不是因为况晴的背叛，而是重新被抛进孤苦伶仃的童年时光。不知为什么，她狠狠地攥攥拳头。

“前年吧，我和父母一起去云南旅游，在洱海乡下的老乡家吃到一种笋，清甜无比，什么也不搁，就放点盐，两滴麻油就好吃得不得了，后来住进五星级酒店，大厨用这种笋吊了一锅汤，那感觉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尤缈然带着无限的神往，喉头耸动，不停地咽着口水。

顾门清杨还陷在自己的沉思里，这些话从没人问过，他也不曾想去诉说，今天打开了话匣子，他倏地很想再说点什么。

“你呀，亲情的世界一穷二白，给点阳光就灿烂，就像我第一次吃到那个笋，就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它更好的美食，”尤缈然说，“可事实呢，那家大厨解释，那种笋需得炖三个小时，里面有一种什么营养才会释放出来，清炒纯属浪费。”

“那汤叫什么名？”顾门清杨突然问。

“姑茸百巧汤，有机会可以尝尝。如果喝完了这碗汤，你还是喜欢那道清炒，说明你真的喜欢，可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再回头，那道小炒最终只能流连于乡村普通人家的灶房。”越过红山院，尤缈然看着远处越秀山上在月影里蹁跹的枝杈。

尤缈然已经发现，顾门清杨虽然有钱，却吃得很粗糙，到现在对方便面还有着无尚的喜好，速冻水饺沾醋也吃得津津有味，与他豪门公子的身份相差太远。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堆，尤缈然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

“这样吧，明天上午能完事么。”尤缈然忙岔开话头。

“差不多。”

两人默契十足地看着彼此慧黠的眼底。

“这样，我中午给你做一顿我们尤家的拿手饭菜让你尝尝，其中有一道我爸的拿手，有一道我妈的，有一道我自己发明并已被证明可超越前辈的，还有我在菜谱上学来的，三菜一汤。让你见识一下味蕾绽放是什么感觉。”她把心底那莫名的伤感压下去，快意地跳起来。

笃笃笃，有人敲门送了一个纸箱，拿出里面的设备，上面只有型号，并没有任何标识。顾门清杨疑惑，尤缈然并不做任何解释，拿着它在房子四处反复检测数遍，抹着汗，坐下。

小声说，“目前还没发现有什么监控设备。”

顾门清杨没说话。

“你……应该还有房子吧。”尤缈然试探，“要不换个地方住。”

顾门清杨坚决地摇摇头，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向厨房，“给你做个夜宵。”

夜宵不过是几个彩色汤圆。

“这么小女生的吃食，你喜欢？”尤缈然嗤之以鼻。

“是乔姨买的。”尤缈然的碗里是两个粉色，两个青色，一个蓝色；而顾门清杨的碗里五只汤团均是绿色。

今天的他心绪难以平静，这样的心绪拿绿色能够代表么？！

冰箱里除了汤团就是速冻水饺，半成品的包子馒头，除了她喜欢的果汁饮料点心水果，冷藏室一大半装的都是喜力啤酒。

这一定是况晴之前留下的习惯，喜欢什么，补充什么都已有了固定的路数。顾门清杨没想改变什么，于是一切都照着旧有的习惯在做。她心里动了动，突然想起那天纪思白对乔姨的那番话，乔姨并没有接受。

“刚才的话题还没说完，你和你大哥关系怎么样。”尤缈然岔开话题。

“你有兄弟么？”他反问。

“没有，我是独生女。”

“那你没有体会。”他断言。几个汤元，他三口就倒进嘴里。“兄弟姐妹既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又是利益共同体的敌人，既相斥又相吸，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们兄弟会继承门家的全部产业，我一直以为大哥的比例会比我高，估计大哥也一直这么认为，谁知二十岁真正继承产业的时候，我的比例远远高于大哥，我也不知外公是出于什么考虑，大哥曾当着我的面质问过律师，律师说外公留言是因为我年纪小，需要更多的保障。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心里就生出了一条嫌隙，很明显，可你没法忽视它的存在。”他谈兴很浓，兴许茶喝多了，又或许曾经的女人又与他咫尺之遥。

尤缈然把顾门清杨的话仔细咀嚼了几个来回，看着侃侃而谈没有丝毫禁忌的顾门清杨，不由地深深同情起顾门两兄弟，失去双亲的两兄弟原本应该亲如一人相扶相持，可金钱利益让他们永远没法像普通兄弟那样亲密无间，尤缈然完全明白了顾门清风与顾门清杨那若即若离又相互提携的关系了。

她心底发沉，端起汤碗喝了口汤，一股清甜沁人心扉，痒痒地往心里爬。

她深深地皱起眉头，拿起碗推拉了几下一口未动的汤团。

“怎么了？！”顾门清杨好奇。

“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么？“尤缈然睁大亮晶晶的眼睛。

“什么意思？”顾门清杨没明白。

“因为你吃了甜食，我看冰箱里的汤团有五六种口味，我以为你今天怎么也不会吃甜。”

“是么，”但顾门清杨马上明白了尤缈然的意思。他仔细梳理了从清晨起床到现在的每一个过程，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他高兴的事情。一早他就发现尤缈然没了踪影，卧室冷冷清清，仿佛一夜未归，昨晚他上床前曾看见卧室里的灯光，推开门他冷峻地扫视了一圈；上午因为明天的合同出现了小瑕疵，他发了火；中午的外卖送错了餐，吃得胃一直不舒服，然后是王尚无的告之，与况晴直面相对，似乎没什么能够让他称之为高兴的事情。可他的确选择了甜食，绿色的甜蜜。

“你说不上吧，”尤缈然收拾起碗碟，“可况晴也许知道，这就是她的可怕，她参透了你，而你还不自知。明天也许她就会根据你今天的进食了解到你的心情，进而分析出其它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