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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作者:彦无 | 发布时间 | 2018-09-13 | 字数:4328

会议于十二点四十分钟结束,尤缈然拉着顾门清杨来到一家她新挖掘的私菜馆。小菜馆在小区里面,一楼,后院的小门一角挂了个小小的OPEN字样的招牌,不显山不露水,透着一股子隐士侠客的傲慢。

“这是什么地方,我以为是你的朋友家。”看到那个招牌,顾门清杨才露出一线疑云。

“放心吧,不会给你下药的。”尤缈然半推着把他带了进去。“郭老板,我今天又给你带来一位客人。”

郭老板应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长柄锅铲。白色的衬衣,一条浅兰的小围裙围在腰间,干净利落。

“欢迎欢迎。”她很热情地招呼着,眼里却一片淡然,透着疏离感。

“这是郭老板,这个菜馆就她一个人,我还是央着一位食友加了个塞,否则你今天没有这个口福。”尤缈然大喇喇地坐下。

顾门清杨点点头,抬眼之间已经把整个房间扫视一遍。

三居室的越层,厅里只摆了两张桌椅,两边书架塞得满满腾腾,倒像个书店。

“栾明你也有朋友?”顾门清杨坐下,问。

“吃货哪里有地域限制,味道就是最好的纽带。”尤缈然冲着走上前的郭老板嫣然一笑。

顾门清杨抿着嘴低下头。

“不信?!那天我从街前一过,立刻被她的味道吸引住了,到处打听才找到这里。”

顾门清杨抬起嘴角。

“以后,我走了,你自己也可以常来,郭老板人很好,你来过一次她就会记住你的口味习惯,比家人还贴心,正适合你这种人。”尤缈然讪笑地看了眼顾门清杨。

“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漫上一种不舒服。

“你是一个对生活满不在乎的人,活得很糙。”尤缈然静静地看着他,说。

“你这是什么话。”顾门清杨的脸黑下来。

“好了好了。”郭老板适时地上了第一道菜,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酸笋鸡皮汤,菜量不多,碟盘讲究,看上去赏心悦目。

顾门清杨食指大动,冲着郭老板友好地笑笑。

“郭老板是名家之后,又不愿意为了名利污了手中的手艺,所以才开了这么个馆子,是为了交接有缘之人。”

“缈然算是我的有缘人。”郭老板放下菜品,并没有离开,而是就鸭信的配料和尤缈然念叨了半天,十分伤感地说现在的酱油再找不到以前那种味道,总觉得缺点什么。

尤缈然说,“社会在进步,有进步就有衰退,这是时代特点,人不能抱着过去不撒手,只能与时俱进。酱油的味道虽然不如以前,但现在又有了许多新奇的食材,可以多方尝试,也许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郭老板感慨万端,冲着顾门清杨说,“缈然只来过两次,可每次来我都觉得胜读十年书。”

顾门清杨好笑地抬起头,“吃饭都能吃出这样的境界的确不易。

“我是吃货么。”尤缈然知道他是在笑话她,并没有不快。

“你可不能小看吃饭这件小事,人的品性都在里面。”郭老板正色道。

“这么说吃货都是有品性的。”顾门清杨来了兴致。

“这是歪曲命题。”尤缈然嗔怪道。

郭老板只是微笑,不再多言。

开始顾门清杨还抱着凑趣的态度,可吃着吃着却觉着活色生香,连心情都变得不一样。他漱漱口,长吸一口气,正重其事地夹了一筷子鸭信,第一口味道与自己吃过的鸭信味道一样,再品却有着不一样的味道,暖意由胃口顺着血液向四肢百骸传递。

“况晴搬到楼下住,你……担心么?”尤缈然却吃不动,郭老板递 了几次疑惑的眼神。

“担心什么?!”顾门清杨吃得高兴,语气也敞亮得很。

“不怕她窃听监视什么的。”她觑他一眼。

“不怕。”他一点不犹豫。

尤缈然冷笑道,“老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阴沟里还能翻船呢,你怎么就这么大的把握。”

顾门清杨一边嚼着鹅脯,一边打开啤酒,"真不用担心。”

一股愤懑冲上脑门,顶得她头晕脑涨,她抢过顾门清杨手里的酒,抑头灌了一大口,“也是,谁在你的眼里,那我倒想好好看看。”

他看看她,抢过她手里的啤酒,放在一边,含糊道,“快吃吧,吃货不都得有点吃货的派头么。”

尤缈然拿起勺,舀了点酸笋鸡皮汤,酸得她眼泪都快掉了下来,“顾门,我在栾明快一个月了,白吃白住得也挺痛快,可不能永远白吃白住。”

“欢迎你永远白吃白住。”他头都没抬。

尤缈然啪地放下筷子,乜着眼睛,“真不敢当,栾明我住够了,也看不出有什么让我感兴趣的地方。我们的约定是一个月,你忘了?!”

“什么意思?!“他怔仲着。

“了解一个城市一个人一个月足够了,我打算尽快回去了。”她撇开头,也不知自己想表达的是什么。

“走吧。”他说,“如果你觉得已经没什么可看的。”

尤缈然脑子轰地一声,仿佛狂风横扫过雪地,一霎时白茫茫地什么也看不清。“什么?”她茫然地踅过身。

顾门清杨收起卡,“晚上不是要露一手么,下午没什么事,陪你去超市。”

“唔。”尤缈然唰地一下红了脸,忙抓起包急急地跑出门;太阳很耀眼,什么也看不清,回过身,顾门清杨手里提着郭老板送的小菜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上午的商务会议,他穿得很正式,进超市前他脱下外套随意搭在手腕上,敞开领口和袖口,又胡噜了一把头发,瞬间就变成了慵懒的富贵闲人,尤缈然把手推车塞到他手里,接过他的外套。

尤缈然笑着问,“第一次来么?”

他说倒不是第一次,很少。但他下了电梯在位置图上看了一会儿就直接奔向冷冻区,目标十分明确。

尤缈然飘来荡去的心忽地一下静了下来,她跟在他后面,他拿了三包彩色汤团,三包水饺三包混沌,三包奶油小馒头,冰柜里五颜六色的其它食品,他看都不看。

上个星期,尤缈然记了一周顾门清杨的饮食明细,包括颜色,个数,种类,以及当天他的心情状态等等,可毫无结果,她心里沮丧,却也明白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曾问过负责采买的乔姨,她说一切都是况晴的安排,她以为顾门清杨就喜欢那几样东西,也私下问过顾门清杨需不需要换换,他说不用。

尤缈然一把摁住顾门清杨的手,又一一把推车里的东西放了回去。

“五颜六色的汤团都是哗众取宠,你看看品牌,大品牌谁做这个,不正宗。”她拿了两包白色汤团,“吃汤团还得是这样的。”

顾门清杨抿着嘴不说话。

她拉着他往别处走,“你的夜宵我包了,我妈注重养身,我们家煲汤有绝招,十年如一日你吃这些还没腻呀。”她忍不住还是抱怨起来。

“那……那我可有口福了。”顾门清杨躲闪着尤缈然扫过来的奚落的目光,突然结巴起来。

尤缈然把他带到牛奶专柜跟前,“我看你从来不喝牛奶,为什么。她拿起一盒仔细看生产日期。牛奶是最好的食物,对于忙碌的现代人,很省事,晚上喝一杯有助于睡眠。”她拧开两瓶,“尝尝,喜欢哪个味道。”

他各尝两口,清甜中带着醇香,并不排斥,甚至有些熟悉。他晃晃头。

尤缈然悄悄瞥他一眼,他正愣愣地反复品尝。尽管他母亲死的早,可他在门家长到十六岁,那样的人家,她不信他连牛奶的味道都没记忆。

“你外公虐待你呀。”尤缈然小声奚落、“牛奶都不让吃。”

他没说话,一气提了两箱。

“况晴为什么不给你买。”尤缈然又拿了两瓶新西兰牛奶……

“不知道。”他简短答道。

“你当时给况晴的家用钱不够么?!”尤缈然又回头看他一 眼。“水果都是大众货,连普通人家都比不上。”

“别是她把你的钱昧了下来,另做他用。”尤缈然笑嘻嘻地,扯着他到海鲜柜台,买了很多煲汤材料。“以后你可以找个保姆让她每晚给你煲汤,如果将来有了新女朋友也可以让她学着做,这,并不难,就看有心没心。”

晚上,尤缈然兑现诺言,做了三菜一 汤,据她说水平只是她平时的百分之七十。

这次顾门清杨倒 是一 直坐在桌前,谦虚地恭候尤缈然一直在夸夸其谈的菜肴。并取出一 套仿粉彩杯盘筷箸。

“一个人在 一 件事情上能发挥百分之七十的功力已经算不错的了,正常情况只能发挥百分之五十。”顾门清杨安慰道。“所以我评价一 个人的水平从来不看他现场水平,一般都要加上三四成的功力。”

“可我在家基本都能百分之百地的发挥。”

说完两人均一愣,又尴尬地躲开。越秀涧不是她的家,面对顾门清杨,她也不是那么坦然,有太多的计较,太多的内容,她在观察他分析他。她做的一切都带着目的性。

“希望有机会给你发挥一次。”她小声嘀咕一句,心里却不由地凉了三分。

两人都感到气氛的微妙变化,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和弥漫的香味让人恍惚,身心仿佛沉浸在如火如荼的烹炉之上,冷热适宜的室温,尤缈然却挣出了一身的汗。

尤缈然抹抹额头的汗,才突然听到满屋子竟然流淌着若有若无的音乐声,站起身听不见,凝神间却异常清楚,无处不在。

坐在对面的顾门清杨仰着脸,屏气凝神,痴痴静听的模样。

“谁家这么不讲公德。”尤缈然大喝一声,心里倏地又慌又乱。“谁家……”她陡地住嘴。紫峰阁只有一个单元,楼上是赫德宝,楼下是况晴,再往下三四层都没住人、

顾门清杨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阴侧侧地。

“上次我还听邻居说越秀涧的建筑质量相当好,对得起它的价格,特别是它的隔音。”她觑了一眼顾门清杨,“我去看看。”她忽地站起来。心里已有十之八九的把握,这是况晴的小动作,心里的焦虑陡然又胀了几分,她绝不仅仅是骚扰。

顾门清杨一把扯住她往外冲的身体,摇摇头。“别上当。”

尤缈然怔住,脸上一 红,这阵子她总是沉不住气,总有去找找况晴茬的冲动。

她气馁地一屁股坐下,“成了,今晚又多了一道菜。”

顾门清杨没说话,顾自举筷,大快朵颐。

“你熟悉这个曲子么?”尤缈然小心翼翼。

他摇摇头。

“一点不熟?!”她诧异道,舔舔嘴角。虽然他吃得很欢,身心却早已沉静在曲子之中,他的眉头随着曲子的悠扬而起伏,连咀嚼的频率也和曲子同步。他不是不熟,他是太熟。

“知道这曲子的名字么?”她侧眼试探道。

他还是摇摇头。

曲子一 直响彻到后半夜,尤缈然录了个不甚清楚的片断发给朋友,问他是什么曲子。

她并没有报多大希望,录好后她听了听效果,几乎听不出什么,而且还被窗外吹进的风声搅得变了调,可发过去没半分钟,对方就明确地告诉她这是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

她很好奇,“这根本听不清楚,你怎么听出来的。”

对方讪笑,“熟悉的人只要捕捉到一个音符也会听出来的,这就是名曲的震撼作用。”

曲子一直响着,像况晴奏出的一曲宣战檄文。顾门清杨依然在 客厅忙 了一阵后回到书房,半夜灯都未熄。

她几乎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就嗖地一声从床上跳下来。室内一 片安静,音乐声已消失不见。

她悄悄推开卧室门,门厅的灯光已熄,只留下了两盏昏黄的壁灯。睡前她打开的晒台大门依然大敞,阵阵夜风一股一股地涌进,旁边的窗帘扬起落下,又扬起落下。

尤缈然心里一 阵瑟缩,夜里她从没走出过卧室,她向来一觉天亮,天大的事也阻拦不了她的好眠。

这是头一个难眠之夜。她稳稳心神,走到顾门清杨的书房前,犹豫片刻,坚决地按下门把手,门并未并严,轻轻一碰门在她的手下悄然滑开,对面的窗户忽地吹进一 股冷风,打得她一 趔趄。

书房很大,雕花紫檀木屏风隔出一个会客学习区,床在最里面,散乱着薄被,顾门清杨的人影却没了踪影。

尤缈然又把每个角落扫视一遍,哗地推开门边的洗手间,洗手间里弥漫着清淡的百合花香,琉璃台上一个玻璃瓶里的百合开得正艳,幼白的花朵还加杂着几丝翠绿,被门风一带,花蕊晃了晃。

尤缈然刹那间清醒过来,她冲到晒台栏杆前,探头望下去,下面一片漆黑,大门边的灯光暧昧朦胧,抬起头,对面红山院更是一 片沉默,只有402室恍惚闪现出一抹光亮直逼她而来。

她扭头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