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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眼看他起朱楼
白杏回国泰剧院唱戏去没多久,窦璇也托同学在沙坪坝南开中学找了个教师的工作。紧随其后,翠姑也带着环芳在外头找了份活干。昔日热闹喧嚣的窦家,一下变得安静下来。
那天上午,夏姨在院里发了会儿呆,就推门进了窦天权的房间。两个月了,他依旧如一尊蜡像躺在床上,两眼空洞一动不动。夏姨在床边坐下,还握住了他的手。
“天权,白姑娘又回剧院唱戏了,”没得到回应,她又道:“窦璇也去了沙坪坝那边教书,还有翠姑,也带着环芳去外边找事情做了,她们都不愿在家吃闲饭哩。”
母亲的话他听到了,也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提不起兴致管这些事。其实,这些日子他也想了很多,他也希望能找出个原谅李二的理由,好让这事快些过去。可是,想了这么久,他还是觉得,任何人都可以背叛,唯独李二不应该。他越想越气馁,越想越失望,甚至怀疑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白杏去唱戏之前,还又到房间劝了窦天权一番,她红肿着眼睛说:“天权啊,苦日子我能过,就算以后吃菜咽糠也没问题!我就是不理解,你一大男人,咋遇点事就这么懦弱呢?整天跟只病猫似的躺在床上,难不成你真准备让几个女人来养家吗?”
窦天权胸闷得要命,白杏不理解他的痛苦也就算了,还用这样的话来责备他。不用说,肯定是后悔了呗。当时,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那狠话更是跟长了翅膀似的:“是,我这病猫配不上你,回去找你的涂五爷吧,他能让你过上灯红酒绿的日子……”
白杏傻了,就像是被五雷轰了顶,她眼睛瞪得溜圆,好半天都没动一下。当年在新婚前夜与他私奔,不就是想找个爱自己懂自己的男人吗?这几年,窦家接连出事,日子也越过越艰难,她白杏也没说过嫌弃的话。在她看来,能跟着一个爱自己,还懂自己的男人,那就是幸福。只是,她没想到,在爱的人眼里,她不过只是个喜欢灯红酒绿的人罢了。
这回白杏连眼泪都没掉一颗,只是,那种来自内心的绝望让人感到害怕。当时她的样子,把窦天权都吓住了。其实他很想跳下床,抱着她,告诉她,刚才说的都是气话屁话狼心狗肺的话。最终,他还是躺着没动。下去道歉之后,又该怎么办呢?上天几乎断了他所有的路,原本有点眉目的冤案,也因主办人邓局长神秘失踪成了悬案,他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对未来他已经没有了信心。
“天权,今天我娘俩,必须好好聊聊。”夏姨躬着身子把窦天权从床上硬拽起来。窦天权把头歪到一边,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无颜见母亲。她掰回他的脑袋,紧盯着他的眼睛:“儿啊,我问你,当初你帮李家的时候,是不是认为那火锅店就该是你的?”
窦天权惨然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当时他怎么可能料到窦家会有这么一天。
“那你当年帮他们开火锅店,难道不是想让他们日子过得好点?”
窦天权点头表示认可。那会他想法真的很简单,开个店就是希望老李头不用再风吹雨淋到处跑。
“既然如此,他们不过是拿走了你原本的善意,对不对?
对于母亲的话,窦天权竟无言以对。
“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就该为这点事一蹶不振吗?”就这个时候,夏姨的表情在瞬间变得严厉起来:“你说,你天天躲在家里等死,女人们却都在外奔活,你心中就没有愧疚吗?”
“妈,这事本来就是李家不对,”母亲的话像利剑,剑剑刺中窦天权的心窝子,疼得他眼泪汗水齐下:“我,我不是圣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没人要求你是圣人,”夏姨的本意就是想激怒他,见有了效果,就又把语速调到平时说话的速度:“儿啊,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什么人都有可能碰到,我们没有权力要求遇到的人和事都是善意的。既然事来了,就只能以平常心去应对。”
“妈,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窦天权紧紧抱住母亲脖子,此刻他就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母亲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嘴里哼的是他熟悉无比的戏曲: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
“儿啊,”此时夏姨已满目含泪:“当年,我伯父在宫中遇了冤屈,不仅被老佛爷逐出宫,还差点没了性命。当年,他最爱的就是这首叫《桃花扇》戏曲。这些年,你娘遇到了各式各样的难关,它不也陪着我挺过来了吗?”
经母亲这一提,窦天权倒是想起来了。从小到大,他有好几次看到夏姨躲在没人的角落,满目含泪轻声哼哼: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她声音很小,能听清的也就这几句。他坐直身体,替母亲擦了脸上的泪:“妈,难道,我们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应该宽容相待吗?”
“你可以选择宽容,也可以选择反击。”夏姨那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但你不能就此沉沦,也不可以做个懦夫逃避。”这番话夏姨一直想说,她终于等来了合适的机会。
“妈!”窦天权死死抱住母亲身体,任由那眼泪尽情流淌。
“儿啊,”夏姨抚摸着窦天权的脑袋:“我听外面的人说,日本人已经占了我们好多地方,还杀了好多老百姓。我看啊,这仗怕是迟早得打呢。”过了一会儿,她又道:“要真和日本人打起仗来,世道会更乱,不仅吃的穿的会成问题,连这条小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和那时的困难比,现在这坎又算什么呢。”
同日本人打仗这事,窦天权还真没细想过。他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这仗应该打不起来。以政府几十年来的惯例,到最后不都是割地赔款了事吗。再说,就中国那点落后武器,和人家的飞机大炮去拼,基本等于去送死。
“妈,您想多了吧?”
“但愿是我想多了。”夏姨注视着儿子的眼睛说:“如果有一天,真和日本人打起仗来,妈希望你能做一个有血性的男人,护家人周全。如果能做一个保护民众的英雄更好,你爸说过,只要心存善念和勇气,任何人都能成为英雄。”
“妈,我知道了。”
“好了,起来收拾收拾,去城里把白姑娘接回来吧。”夏姨说:“那么好个姑娘,要真给人拐跑了,我看你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嗯!”
心结已打开,也该起床了。
窦天权想好了,先把自己收拾一番,再去国泰剧院,哪怕是当众认错,也得把心爱的杏儿接回家。
白杏当年息演,是想堵住悠悠之口,她不想人说窦天权找了个戏子。现在她选择复出,那些迷恋她的票友都高兴疯了。在国泰剧院里,摆了好多幅白杏出演胡莲娘的巨幅海报。《石怀玉惊梦》是白杏最负盛名的代表作,这部剧是她的恩师根据传统戏《活捉石怀玉》整理创作而成。当年该剧一经上演,基本是场场爆满。去北平首演的时候,谢幕三次,观众仍不肯离场。
当年白杏辞别戏台,有不少戏迷还暗自神伤。这回她复出,再演当年经典,经报纸宣传之后,国泰剧院几乎是人满为患。开演那天,不仅有众多的戏迷前来捧场,就连涂德胜也到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