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安诗元

那中年男人即是店家掌柜也是主厨，他穿着发黄的白色老旧围裙，围裙上还有一块突兀的蓝色补丁，这中年男人右手掌残缺丢了无名指和小拇指，左手的拇指则少了一节，听外人议论，蛇泉兮知道了中年男人叫老白，两个稍年轻的副厨应该一个是他弟弟，还有一个不清楚，跑堂打扫的姑娘叫小白，是掌柜的大女儿，在店内一角落中坐着写毛笔字的小孩儿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掌柜儿子，当店内特别忙的时候小男孩也会自觉地去帮帮忙。

“我主要得问清楚安诗元为什么要来古苏。”慎全也给兮倒了杯玄米茶“她是晋灵人，在知音呆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来古苏。”

蛇泉兮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瞥望厨师的操作，看老白熟练地用残缺的双手把面团拉成面条放入牛骨汤中，而后再去调制煮的鳗鱼鱼丸和香料“你连她是晋灵人这事都挖出来了还需要亲自去问她？”蛇泉兮快速旋转着手中筷子玩着，隔壁坐的一个小孩儿好奇惊讶地打量着她的手法，兮因而立刻停下动作，将筷子插回竹筒中。

“这些只是我派人寻来的基本情报”慎全微微低头，皱眉盯着兮道“自从伊那次从古苏回来后，整个人就有些魂不守舍，他喜欢那个姑娘，这可不是好事，他没敢告诉父亲。”

“国君大人应该不会同意这件事”兮轻轻点头，副厨正在熟练地处理一只肢体还有动作的大章鱼，轻轻几刀下去就将章鱼肢解成若干块，孤立被砍下的触手来不及意识到死亡，仍在茫然地扭动“一个北方的普通艺伎…”

“普通倒不算普通”慎全也去看副厨处理章鱼，不过没多大兴趣“她是晋灵的贵族，在知音城骨紫纹府邸呆过一段时间，现在在古苏名声也还不错”【有超越当年童谣的趋势】慎全保留了后面的话。店外传来一阵尖锐哭丧的吵闹，很多人目光都凝了过去，看到是一个胖女人手握扫帚哭着追打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那胖女人一脚还踩到坐在店门口的草狗尾巴，那狗因而发出尖锐惨烈的痛叫。

“那你的意思是——天作之合喽？”蛇泉兮不明白了。

“如果一切都能跟做算术题那样对错鲜明就好了，然而生活远没这么简单，我得去好好衡量伊的选择和执着有没有问题。”

蛇泉兮不知该说啥，她算术很差，九九乘法表到现在也没背全，无奈摊手“哥哥帮弟弟做选择，天经地义哈~”

“是的，如果利寒能正常点就更棒了。”慎全极为不满地嘟哝着“雪灵奴隶，白痴”这几个字，店外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胖女人嚎啕大哭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人们的唏嘘议论，一些爱凑热闹的食客跑出了店围观发生了什么，店内顿然少了有三分之一人，跑堂少女小白警惕地看这些人有没有没买单趁机要溜走的。

“其实我觉得利寒还挺不错的~”蛇泉兮内心有些哭笑不得，她前一句其实是讽刺，但慎全没理解过来。

“没有什么比律法重要，但他不理解这一点，如果忽视律法，其他方面做得再好他也成不了一个合格的‘人’。”慎全很严肃地跟蛇泉兮讲解“人与动物的唯一区别就是在于律法、制度、规矩，看看你周围的这一切，这个城、这个国家、乃至整个天下，都是因秩序而存在的，这才是世界的本质，抛弃了这个本质，人就是走兽，无序的走兽。”

蛇泉兮细细一听，觉得甚有道理，再稍做思考后，从心而外竟有了种恍悟的感觉“听你一言，胜过读十年书。”。

兮这么一夸，慎全的兴致就来了，他当场给兮讲起了历史，从中挖掘出道理，比如“忧水王访关国”、“仙茶三杰救公主”、“殷文素云辱天王”的故事，在这期间小白将兮点的鱼丸面和慎全要的猪排饭递了上来，慎全因而稍稍中断发言，问小白店里有没有甲国葡萄酒，小白摇了摇头，苦笑说“甲国酒贵得很，尤其是常家庄的更是，起价都上金币了。”

“酒你不是去桃花阁喝么？”蛇泉兮拌着面，让料更加均匀“还是醉醺醺地走进去？”

“二位原来是要去桃花阁呀”小白以重新的目光打量这两个人“那里是有甲国酒的，但价格比进价又高了一倍。”

“麦酒、高粱酒、白的青的什么都行，随便吧。”慎全不想说桃花阁的话题“来一点就好，我酒量可以，只是不习惯干吃猪排没东西喝。”，兮因而把玄米茶往前推了下，慎全摇了摇头，她无奈耸肩“那麦酒有么？”兮问，小白点头，“一斤就行了”。

慎全继续讲那些历史故事，从中引申出“人需要服从律法”的重要性，并且还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自我遐想，他说以后的国家不应该以国君或者天子来统治，而是由律法来统治，组织一群有高度智慧的议会来协助国家管理，君主对国家不应该有实权。

蛇泉兮插不上话，她这方面的学识太浅薄，她感觉慎全说的有问题，却又说不出来问题出在哪儿，因而只是附和表示想法很不错。

在他们离开时，店外马厩那边两个男人发生了争吵，争吵的原因在于那头枣红色大马的主人到底是谁，两个男人各执一词都有理，旁边一个调查原因的督察卫心不在焉非常疲惫，什么话都不想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结果前面的人都一个个退散，原因很快揭晓——一个男雪灵车夫牵着一头牛往前走，不断念着“借过借过”，那牛后头拉着木车，车上绑着成堆鳕鱼干，在调解红马争夺的督察卫看到那雪灵路过，骂了句‘市区你走你妈大牛车呢？’，男雪灵车夫当做没听见，硬着头皮继续走，督察卫干瞪着也不去管。

兮和慎全因此不得不推到边缘，门店屋檐下的黑地砖上长满阴暗潮湿的苔藓，很滑脚，在路过一家毛笔店时慎全停顿了下观看小会儿，不过什么都没买。

阴暗的巷子中，一群少年对另一个小伙子拳打脚踢，慎全走了进去，那几个打人的少年一哄而散，蛇泉兮皱眉一直凝望蜷缩在地、眼神充满仇恨伤痕累累的少年，那少年握着地上一块石头埋头回避兮的眼神，慎全看了这少年一眼后直接忽视，自走自的，他走这条巷子纯属是因为这样可以绕近路到桃花阁。

“他妈死了，他爸跑了，他就是个臭傻逼…”蛇泉兮跟着慎全走出巷子时听到那几个少年在议论，兮因而回头看着巷子中的少年，停下了脚步。

“这不干你的事。”慎全看都没看但直接就猜到少女是想有什么行动“走吧。”

“我~”她轻轻咬着下唇【可是我也没有父母】“嗯~”最终她还是选择扭头离开，况且硬要说帮的话，她也没法帮。

桃花阁的大门比较好认，没有哪家店有这么多的灯笼挂在前面，红木门前还有两只咬着石球的石狮子，门口一个粗衣壮汉眯着眼跟另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聊着天，内容大体一听是关于哪家姑娘要出嫁、但婚礼当天又跟另一个男人跑了的故事。

“武器留下。”门口的守卫阻止兮和慎全进去，正在兮要把武器取下时，没想到慎全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张告示，上面是证明文书“龙渊家族”他直接自报身份，此话淡定一出，周围所有人的都把目光凝了过来，蛇泉兮更是猛地一惊，诧异于慎全的行为。

那两守卫面面相觑，这个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我是龙渊慎全”他眯着眼“宁国国君龙渊仁公爵之长子。”

【他在做什么？世子来逛桃花阁接下来天下都得知道了。】蛇泉兮不理解地微微后退，她很担心地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行人。

“龙——龙渊？”守卫看上去还算识字，但思维迟钝，桃花阁老鸨是个挺年轻的漂亮女人，问讯赶来，在大体了解情况，看完证明文书后，慎全解开衣服，将家族特有的盘龙纹身露了出来，顿然引发年轻女人花容失色，本能性腿一软跪了下来“参见世子大人，来…来…来此…”

那两守卫很识局面，顿然也是下跪，周围的其他人要么跟着下跪要么缓缓远离，慎全系上衣服忙说请起，这才让情况变得没那么尴尬。

准确来说，他也没算到会有这么大的动作反应，年轻老鸨穿着红色丝绸青楼华服，身段曼妙长相一般，但有一种别样的气质，让人感觉很有修养，是个交际花。

“世子大人来到小店~可否是有何事？”她很聪明，对世子说‘快快请进’太不妥当，“我们进去详谈”慎全招了下手直接踏进去，蛇泉兮紧随其后，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一些荒谬的谣言马上就要在这百万人口的大城内传播了。

桃花阁是个有三层楼的大店，店内装饰繁华，中间大厅设有大舞台，盘旋两边的楼梯直通顶部，人们可以在楼层中观看舞台的演出，除此以外，每层都有数间单人休房、食区，一楼还设有澡堂。

不知情况的客人看到背着刀剑的男女二人进来茫然挠头，在跟着老鸨进到一个还算安静的地方后，慎全说明的来意“龙渊伊经常前来你不可能不知道。”看这老鸨还算淡定的表情慎全明白了一切“直接告诉我安诗元在哪里就行了。”

“诗元她就在二楼‘香花房’，大人~我说实话~”她脸上有了一丝困苦和惶恐“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龙渊伊~我只晓得一直有个跟您有几分相似的贵族公子小哥常来找诗元，但我万万没想到他是龙渊家的人呀~”她看向蛇泉兮，希望同为女人能给些理解“古苏的贵族公子哥太常见了，尤其是我们这地方，消费也不是一般人能进得了的~龙渊伊和她发生了什么？”她又看向慎全“我真的不算特别知情，这里的姑娘太多了，近两个月都都在操心那两个闹自杀的丫头呢…没怎么关注诗元。”

“闹自杀？”蛇泉兮警惕，关心般追问“怎么了？”

慎全以手势打断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对话，他要干正事“二楼，香花房是吧，行。”

“且慢”年轻老鸨叫住他“大人~”她很是着急地来到慎全面前“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诗元那丫头是不是闯祸了？您也知道她一个女孩家不太懂事…”，“不必紧张，我只是找她简单聊聊。”慎全面色不变地严肃。

老鸨犹豫着点头“主要是~现在香花房里有人~那是一帮不太友善的家伙，他们不是本国人，最近频繁找诗元。”

“哪国人？”

“听口音像是江国人…”

“那就很有意思了。”说完这话，慎全加快了前往二楼的速度，蛇泉兮敏锐地意识到这个事情的复杂性，江国和宁国边界领土尚有冲突，而安诗元又曾是骨紫纹的侍女，【这里面会不会有威胁到国家安全的大事件？】她对极度不安和迷茫的老鸨行了一个武士礼，跟着慎全上了楼。

香花房不难找，到了二楼往右寻第三个就是，来到门前，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的笑声，带随着的还有少女的嘤嘤抽泣。

“对~对不起…请再宽限我几天~我一定…”

“哪儿都有哪儿的规矩，说三天就三天，如果你要继续这样下去，可别怪我们不客气”屋里江国男人说道，蛇泉兮想推门而进，被慎全握住了手腕阻止，大世子以手势示意且先听听里面的内容。

那女音肯定就是安诗元了“你们要的钱我都已经给了，一直来我现在也真的拿不出…”

“你那只是本金，你当借钱不存在利息的？你现在一直不还钱，利息到后面滚地更多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哪有那么高的利息~你们这分别就是欺负人…”

“别人拿不出我们也好商量，但你可不同。”

“我真的没有钱了，大小姐那边留下来的东西都没了，这样，我带你们到我屋子里，翻到什么值钱的你们直接拿走好了，行不行？”

“你非要我把话说明了？你怎么不去卖呢？”

“你们——”

慎全一下子把门推开，屋内两男人一少女共三人的目光同时凝了过来，安诗元脸上布满疑惑惶恐，那两男人则是怒目咬牙，站起来刚要骂，但留意到慎全背后的剑柄后一下本能地收敛了很多，走到他面前时气色和悦了不少，不过仍是剧烈不满“这位小哥，您串错门了吧。”

第二个男子看向蛇泉兮，打量了会儿她的面容，最终被她冷胜冰霜的眼神给略微怔住，“我是来找安诗元的。”慎全看向缩在角落双手放在古筝上的紫色式服少女，那少女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头不语。

“这妞儿今天被我们包了。”

“嗯，你们花了多少钱？我补偿下你们的损失。”慎全平静地说“我必须找她。”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第一个带头道“你没听懂吗？让你改一下天。”

“呼~”慎全耸肩“但我就今天有空，五枚爱诺希银币？”

“八枚”第二个男子率先开口“是一人八枚，一共十六枚。”

慎全想都没想，直接数钱递给他们，这行为蛇泉兮又有些看不懂，两个男人很乐意地接过钱笑着就离开了，慎全随即跟兮说了句话“你要记住，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兮若有所思地揉了揉鼻子，他们两人一起走了进去，慎全走到安诗元前面停下脚步，双手环抱，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看着她看了有一分钟，安诗元慌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蛇泉兮又拒绝跟她进行对视。

“你~你们是谁~要干嘛？”

“安诗元，久仰大名”慎全嘴角微微上扬“你的古筝很好看，是知音那边的吗？”

“你们是谁？”她柔弱中逼出一丝强硬“想~想要干什么？”

“宁国的世子，龙渊伊的哥哥慎全”他直截了当，很平静地回答“现在你应该知道找你有什么事了吧？”

“龙渊伊…”看得出来她有些害怕，不断摇头“我~”欲言又止。

“你不用害怕，只要如实回答就行”蛇泉兮提醒，她稍有温和亲切的态度让安诗元稳定了些。

“我不喜欢绕弯子”慎全也坐在了蔺草席地上，这样安诗元就不必抬头仰望他了“我弟弟对你很有意思，准确来说，我用魂不守舍来形容的话也不算夸张。”

安诗元看着慎全的神色有了些无辜柔和的变化，什么都没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么简单地道理就不重申了，我得确定你是不是间谍之类的，这样吧，话题就从已故的骨紫纹大小姐那边开始说起吧，最好不要让我发现有什么漏洞或者你在说谎，别的地方我不清楚，宁国人对欺骗的容忍度不太高，尤其是我。”慎全打量着那个古筝“当然，如果你直接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行，我跟古苏的督察卫很熟，你不会有什么事的，如果坦白地够快的话，我可以义务性把你送回晋灵。”

“刚才那两个人口音的确是江国人。”蛇泉兮提醒。

“大人既然知道我来自晋灵，又在紫纹大小姐那边呆过，那说明情报掌握地非常得当。”安诗元很乖很文静地说道“那其实不用我说，如果我真是什么间谍之类的，大人应该早就调查出来了。”

慎全不会为一点夸奖而打动，他淡然地继续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女，她长得其实不算非常漂亮，只是中等偏上，但很清秀，唇红齿白气质纯洁，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灵气，从一些细节可以看出她是个相当精致、有教养的女子，尤其是方才的说话语气。

“大人是龙渊家的世子，想听我的故事自然随时都可以，我也会一一如实讲述，但是…容我有一个小小条件。”说到此处，她神情凝重了不少，目光中透露着诚恳。

慎全看了眼蛇泉兮“什么条件？”

“小女子来古苏前有一挚友，是个名为方清同的云游者，一路若是无其相伴，难以活着来到江南~然来江南前，小女在狂齿城寻求帮助未果，只得欠下一些钱财，不料最终利滚利酿成巨款，难以偿还…方才大人所见的两位江国人，就是过来催债的~但小女实在是~无法偿还。”

“你要我帮你还钱？”

安诗元缓慢地摇了摇头“钱其实为小事，主要是人。”这话慎全爱听“他们为了逼我快速偿还，将方清同抓了起来，随时准备撕票，就在刚才…他们已经下了最后通告…大人可能不知，方清同现在已经是命悬一线，如若大人能帮助救下挚友~小女子定会感激不尽，将一切都如实告知…”

安诗元说完后慎全想了会儿，这很明白这是在变相威胁他办事，不过她说的故事有点意思，并且更重要的是，回想起来，他不喜欢江国人——尤其是刚才遇到的两个“方清同…嗯…宁国律法可没同意高利贷的存在，更没同意绑架人质的高利贷行为。”，他不经意说这话时，安诗元黯淡的双眸中发出了一些光芒，蛇泉兮迫不及待，直接道“地点在哪儿？方清同什么样子？交给我。”

“不，你留在这里看着安诗元”慎全毫不犹豫地拒绝蛇泉兮的想法【她来古苏杀的人已经够多的了，该死的，让她一人去干事还不得血流成河。】“告诉我有用的讯息，我把方清同给你带过来——前提是他在被我发现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