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以身试药
村头石径上落日的最后一丝光亮落入了连绵起伏的山峦之后,凤九倾素净纤细的身影才缓缓出现在了夜空下。夜雪尘颀长的身子倚在破旧的门扉上,就这么扬着一只妖冶的深紫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归来,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裳,她的面容恬淡而静美,即便是裹着一双眼睛,但是露出来的秀挺的鼻子,饱满红润的嘴巴,线条柔和的面容,倒也是个真真切切的美人胚子。探路的竹拐杖落在了夜雪尘的靴子上,凤九倾听不见竹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便出言试探般问道:
“是叶公子吗?”
她与他不过相距一指,夜雪尘可以真真切切地看见她眼角有颗颜色鲜红的小痣,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听不见任何回应的声音,凤九倾有些疑惑地伸手往前摸索,忽然覆上了几根冰凉修长的手指,与此同时,年轻男子低沉如醇酒一般动人的声音缓缓拂过她的耳畔,
“是我,叶一。”
秀美的手指陡然一僵,凤九倾正欲抽回手,那厢夜雪尘却握住了她的手心,轻轻道:“你看不见,我牵你吧。”
凤九倾似乎是有些犹豫,夜雪尘却一只手拿过了她的竹拐杖,迈开了步子,她别无选择,只得跟着他一步步走到了庭院。夜凉如水,今日出门前她晾晒了一些草药,步入庭院的时候凤九倾发觉有些异样,正欲开口询问,夜雪尘却仿佛是知晓了她要问什么,徐徐将今日做的事情一一告知,“日落之前,我已经将那些草药收好放在小厨棚里了,你熬的鱼汤我还未喝完,还在红炉上热着,要不要我帮你舀一碗?”
他像是个乖巧的小媳妇一般对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地照顾着,凤九倾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尔后拉着他道:“叶公子,你这是何意?”
瞧见凤九倾一副防备警惕的模样,夜雪尘哑然失笑,松开了握着她手心的长指,“在下是为了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想帮姑娘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闻言,凤九倾似乎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只是黛眉仍旧是轻蹙着,“叶公子太客气了,其实,救你也是无心之举,我并非什么大慈大悲之人,你应当很清楚,我家境清寒,而公子又非常人,寒舍实在是难以收留公子。”
“非常人?”夜雪尘眼角晕染开浓浓的笑意,妖冶的深紫色眼眸却不动声色地浮起了几分寒色,“姑娘此话何解?”
“公子气度非凡,而且那溪水的在陡崖之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行动自如,想来公子绝非普通人,”仿佛是感受到了夜雪尘骤生的杀气,凤九倾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柔柔的声音如同幽谷里面静静盛放的木兰花一般,“小女子无心窥探公子的秘密,还望公子念在一场救命之恩的份上,莫要取走我这条小命为好。”
眼眸中的寒气仿佛初雪融化,渐渐化为了如沐春风的笑意,夜雪尘修长的手指轻轻覆在凤九倾蒙着缎帕的双眸上,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撩拨人的蛊惑,“若我说我能治好你的双眼,你可愿意收留我?”
秀美的长指犹豫不决地绞动着衣袖,良久之后,凤九倾淡淡笑了笑,声音透着些许苍凉,“小女子的眼疾就不劳烦公子了,公子喜欢在寒舍住多久便住多久吧,只是寒舍只有一间卧室,公子若是留下,便住在小厨棚内的内室吧。”话音落下之后,凤九倾抬手摸索到了夜雪尘手上的竹拐杖,拿过了之后便拄着往屋内走去了。
望了一眼凤九倾纤弱却坚韧的身影,夜雪尘微微垂下了修长的睫羽,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她拂过的体温,他躺在地上的影子被浓浓的月色拉得长长的,像极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在十三殿下府和北澜璟用过了晚膳之后,墨若旖便和宋湛樾驱车回皇城了。本来墨祁㬚应当也是要一起回来的,但是那家伙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跟着北澜奕回奕王府去,墨若旖寻思着奕王是个能人,若是让墨祁㬚跟着他能够学到些皮毛,不再做个纨绔子弟也是件好事,即便不能,要是能给奕王添些乱子倒也是有趣,她便没有多加理会了。
马车缓缓驶入安巷,墨若旖细软的手指微微支起车窗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说道:“宋太医,如今时辰尚早,不如我和你一道回太医院,我想看看你找到了什么法子医治阿璟的寒疾。”
宋湛樾正在闭目养神,闻言轻轻应了一声:“嗯。”
墨若旖与宋湛樾回到太医院的时候,泽漆正在打扫内庭庭院,深秋的落叶极为容易掉落,早上刚刚做过了洒扫,一日不到的功夫,院子里又是随处可见的落叶,瞧见墨若旖和宋湛樾,泽漆立刻收起扫帚朝二人施施然行礼:“泽漆参见璃公主,宋太医。”
“去做自己的事情吧。”宋湛樾微微朝泽漆点头致意,示意他继续完成手上的功夫,回眸望向了墨若旖,却发现她的目光如同凝住了一般,仰着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看着庭院中央那棵不断落叶的老槐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璃公主?”宋湛樾微微开口唤了唤她,乌木一般流动着雾泽的眼眸染上了几分疑惑,“有何不妥?”
闻言,墨若旖缓缓收回了目光,粉嫩精巧的嘴巴微微一弯,她的眼眸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没什么,只是看着这老槐树忽然想起了东墨人的一句老话。”
“嗯?”宋湛樾的目光越发地不解。
“东墨人说,屋后不栽槐,槐,木鬼也,槐树易招鬼,所以寻常人家的屋子附近都不会栽种槐树,怕招阴,我方才在想,宋太医真是胆识过人。”
“我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宋湛樾眉眼微微敛了敛,浅声道:“再者,微臣从未去过东墨,并不知这些习俗。”
“无妨,只是谈谈罢了。”墨若旖微微吸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回了宋湛樾身上,“宋太医,阿璟身上的寒疾,究竟是怎么来的?”
“公主为何这样问?殿下幼时溺水落下了病根,加上先天骨子虚弱,寒气入体,久而久之,就成了寒疾。”宋湛樾一面徐徐说着,一面迈开步子往药屋走去。
“虽然我不懂得医术,但是我瞧见过阿璟发病,那般痛苦的模样,难不成他是在寒冬腊月掉进了冰窟里面吗?”恍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眸光浅浅,墨若旖仰着一张温浅灵动的小脸望着她,目光仿佛想要看入他的心底里去一般。
“璃公主聪慧过人,一双明眸洞若观火,又何须出言多问。”宋湛樾好看的唇瓣微微勾起一丝漠然的笑容,温文尔雅的面容隐隐透出几分疏离的神情,“宫墙太高,人心复杂,很多时候都不能刨根问底,就像是庭院外的那棵老槐树,微臣若将它砍了去,它地底下错综复杂的根节怕是要毁了整座庭院。”
话里有话,弦外之音。墨若旖环手而立,溪玉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仍旧是噙着一抹笑意,三分温浅,七分探究,“我一直以为宋太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想到,宋太医对处世之道还颇有研究。”
轻软温浅的声音仿佛是山涧泠泠的溪水,墨若旖的一双眼眸太清澈,清澈得仿佛能够看清他的三魂七魄一般,宋湛樾挑拣草药的长指微微顿了顿,如画的眉眼浮起一丝凉意,“璃公主若是怀疑我,大可现在就离开,莫要说些虚与委蛇的话试探我,十三殿下遇溺之时我不过也才七岁,如何能帮谁做什么事情,即便是家师,那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太医院是行医救人的地方,不是藏污纳垢,勾心斗角的妃嫔宫闱。”
喲,这个冷木头脾气倒还不小,多年前的旧事?这话听起来似乎是有所保留。墨若旖一只手支着脸颊,小扇子一般浓密细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明明一张初雪般剔透的小脸看起来十分温软可善,可是眼眸之中的灵动光泽却让人感觉十分不好拿捏,“宋太医高风亮节,刚正不阿,我又岂敢有所怀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当我是童言无忌呗。”
她一张小脸灵动稚嫩,但是也早已过了及笄之年,这一声童言无忌怕是有些过了,但是墨若旖仍旧是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笑意嫣然恍若清风明月。宋湛樾望着她,微微有些哑然失笑,眼底的淡漠之情如数褪去,他将挑拣好的草药放好,正欲说话,眼前的墨若旖忽然拱起小鼻子,像是只小狐狸儿一般往前嗅了嗅,“什么味道?好香。”
她话语刚刚落下,泽漆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屋门外,他的双手端着一碗青底花釉的瓷碗,缓缓步入内屋,轻轻将那瓷碗放在檀木桌案上,他福了福身子,“璃公主,太医,今日的药已经熬好了,按照你的吩咐,与昨天的药方子有些出入,多了一些寒骨草。”
“嗯,下去吧。”宋湛樾淡淡地说了一声,泽漆再度福了福身子,尔后便退了下去。泽漆走后,墨若旖凝神望着那碗颜色黝黑的汤药,问道:“这药,可以医治阿璟身上的寒疾吗?”
“我翻查医术,找到了九种驱寒药剂,小建中汤,白术附子汤,益元汤,回阳救急汤,四神丸,感应丸,导气汤,天台乌药散,疝气方,这九种药剂都是医治寻常的寒疾,但是对于十三殿下身上的寒疾,却是没有半点儿用处。”
墨若旖挑了挑眉,神色疑惑地望着他。
宋湛樾语气微微顿了顿,继而声音转低,“公主见过十三殿下寒疾发作,可有看出什么异样?”
听见宋湛樾忽然这般问起,墨若旖蹙眉,凝神思虑了片刻,她道:“他的身上很冷,但是那种冷透着一种灼热,说起来或许有些荒唐不可信,但是我感觉,他虚寒在表,灼烫在骨,”
“不错,所以我在这些药方上加了一味寒骨草,但是分量该要多少,我不好掌握,昨日我试了药,寒骨草太少,只是我天生体热,公主为女子,女子肌理寒气重,与十三殿下的体质较为相近,公主肯试药,乃十三殿下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