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成何体统

修长如玉的长指微微握住了眼前晃动的小手，北澜璟避开了那些淤青，紧紧将墨若旖的手臂拽在掌心之中，温柔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奈，“待会儿还是上些药，女儿家身上留下疤痕，终归是不好的。”

那黑曜石一般乌泱泱的眼眸仿佛涌动着世间上最温润的颜色，墨若旖本是不介意这些的，只是望着北澜璟的眼眸，心思便不由自主地绕着他动了，她嘴角微微扬着，灵动的笑靥宛若三月灼灼的桃花，“阿璟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桌案上还摆放着墨若旖特意去听风楼买回来的糯米团子，席间墨若旖吃了几个，软糯微甜的口感，像是孩童喜欢吃的东西，她倒是没想到北澜璟竟然也会喜欢吃这种甜糯的糕点，心下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分。因为有墨若旖在，北澜璟服药用膳都很平常，身子恢复了不少，恰逢今日是霜灯佳节，晚膳过后，他主动提出要带墨若旖出府去散散步。

十三殿下府外侧的长巷挂着一路灯笼，微弱的烛光在长巷内明灭不定，昏暗的光色照在二人相携共行的身影上，影子在身前被拉得长长，显得格外柔和静好。

“为何今夜突然想带我出来玩了？”墨若旖双手背在身后，眼眸专注地盯着眼前地上走动的一双人影。分明是极为正常的动作，只是她做起来显得分外娇憨可爱。

“平日一直没机会，恰好今日是霜灯节，街上会热闹一些。”北澜璟说着微微伸手替墨若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乌泱泱的眼眸一片温润的光泽，“霜灯节是北澜特有的节日，每逢霜降之日皇城内便会点起千灯，百姓游夜观湖，放灯船，大行歌舞。”

听着倒是颇为有趣，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泛起了点点笑意，墨若旖十分好奇地问他：“那阿璟以前有和谁一起在霜灯节游夜观湖吗？”

北澜璟仔细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时常听南星说起，不过还是头一回出来。”他身子不好，长年卧病在床，莫说是游夜观湖了，常日里也很少出去，若不是怕闷着墨若旖，他也没想过要出来看看霜灯节的热闹景象。

穿过了长巷后，长街上一片亮堂，各色的花灯挂在屋檐上，映照得霜夜亮如白昼。

行至巷口，墨若旖负手而立，一张如初雪清丽灵动的小脸正对着北澜璟，逆着光，身后的华光万丈让人看不清楚她眸中的流动的情绪，“那我以后都陪你游夜观湖，可好？”

她的身影单薄而温暖，温浅的声音宛若流动的泠泠幽泉，在这茫茫的夜色下尤为动人，北澜璟目光直直地望着她，良久才听见一道低低的声音自自己胸腔发出，“好。”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月转星移，粼粼清辉落在屋檐上，凝着霜气幻化成了动人的光影。

浮生阁前张灯结彩，筑起了高台，一群身着艳红色衣裙的舞姬在高台上翩翩起舞，台下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墨若旖拉着北澜璟穿梭在人群中，挑了一处观景好的位置驻足观望，她小扇子般浓密的长睫微微抬起，只见高台上位于中央的舞姬着一袭紫衣，身上衣裳薄如蝉翼，肤若凝脂，腰若扶风弱柳，舞动起来散发出幽幽的香气，深邃的眉眼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魅惑万分，她时而用轻纱拂面，时而笑意盈盈，将说未说，欲语还休，旋身仪态步步生莲，脸上却是媚眼如丝令人看得血脉沸腾，宛若人间尤物，一曲完，丝竹落，歌舞止，众人意犹未尽，望眼欲穿地盯着那离去的紫衣舞姬，仿佛被勾去了魂魄一般。顷刻，一名身着艳丽衣裙的女子扭腰走上了高台，她妆容浓重，眼角带着些许细纹，在欢场之中摸爬滚打多年使得她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媚俗的风尘味，她清了清嗓子，对众人媚笑道：“各位贵客，前两日我浮生阁来了一位姑娘，名唤舞倾城，顾名思义，一舞倾城，倾城姑娘的舞技方才各位看客也看见了，今日我玉绫罗在这里宣布，后夜亥时浮生阁将竞投倾城姑娘的初夜，价高者得，过时不候。”

玉绫罗宣布完了事宜便扭着细腰走了，随后一众舞姬再度上场表演歌舞，只是再不见那紫衣舞姬。北澜璟拉着墨若旖退出了人群走到了一处灯火阑珊之地，墨若旖尚仰着眼眸凝神望着那浮生阁的方向。

“人都走了，莫非小旖看上了那个舞倾城不成？”忍不住伸出修长的长指捏了捏墨若旖小巧高挺的鼻梁，北澜璟笑着打趣道。

缓缓收回目光，墨若旖眸中一片意犹未尽的笑意，听见北澜璟的话，她微微仰起溪玉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上下打量着他，嘴角边的梨涡笑得更深，“方才那些男人都看愣了，阿璟似乎不为所动，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墨若旖学着他的语气调侃他，话音落下，两人蓦然相视一笑，彼此的眼眸之中浅浅的映照着对方灿烂的眉眼，笑过了之后，墨若旖格外好奇地跟北澜璟打探，“方才那个浮生阁是什么地方？那个舞倾城又是何人？”

“浮生阁是苏家的产业，至于那个舞倾城，我也不曾听闻过，想必是异乡来客吧，”北澜璟一语道破了墨若旖心中所想之事，“她的眉眼看起来并不像中原人。”

既是苏家的产业，定然跟苏遥寻脱不了干系，那舞倾城若不是中原人，最大的可能，便是蛮族之人了，墨若旖微微敛了敛眸光，心头思绪忽地百转千回，或者顺着舞倾城这条藤，她就可以摸到钟离芜那个瓜了。

“怎么了？”瞧见墨若旖凝神思量的模样，北澜璟微微俯下身子，目光与她平视着，乌泱泱的眼眸眸光温润，“想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雪羽兰一事虽然有些眉目但是证据不足，墨若旖也不便将自己这些子虚乌有的猜测告知北澜璟，便随意扯了个谎言道：“你也知道墨祁㬚那个是个不折不扣的色胚，我若是告诉他舞倾城的事情，他肯定就不会记恨我要他伪造圣旨的事情了。”

这谎言说得当真是合情合理，是故北澜璟也没有起疑心，只是笑着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长发，“来日方长，㬚殿下不是小气之人，想来也不会气太久的。”

北澜璟也有所耳闻墨祁㬚搬去了北澜奕府邸暂住的事情，是故也以为是墨祁㬚跟墨若旖闹别扭了，对于墨若旖的说辞没有任何起疑。

离开了浮生阁之后，墨若旖与北澜璟沿着杨柳岸走着，时不时看见江水上浮动着的花灯，灯若芙蕖之形，灯心一抹烛光微弱，宛若漫天星河静静流淌。蓦地，墨若旖的目光被一处摆满了动物面具的摊子吸引了去。

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慈眉善目，能说会道，忽然看见一个衣着不凡，面容如初雪灵动的少女站在了自己摊前，那老者微微一愣，接着看见了她身后跟着的容貌俊美异常的白衣男子，他悄悄在心里对二人的关系做了个估摸后便笑着招呼道：“二位看看要买些什么？”

“老伯，这个怎么卖？”墨若旖一眼便相中了一个白色的魇兽面具，那面具做得栩栩如生，白色地面蓝色的纹路，寥寥几笔便将魇兽的模样勾勒得惟妙惟肖，看起来颇有气势，墨若旖将那面具罩在脸上，一双恍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在疏冷的月色下璀璨得惊人，仿佛落满了星河，“好看吗？阿璟。”她温软透着笑意的声音从面具里传来，带着几分瓮里翁气。北澜璟看得痴了的目光不露痕迹地掩饰了过去，温润的眼眸带着拂风一般的笑意，他点了点头，“好看。”

那老者瞧着这模样，见缝插针地开口：“既然夫人喜欢，公子不如就买下送给她吧，只需一两银子。”

这一声夫人说得北澜璟整个人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垂眸朝墨若旖的方向望去，却见她笑颜依旧，似乎是觉得一两银子很划算，细软如白玉的手指痛痛快快地从衣袖取了一两银子递给摊主，尔后便欢欢喜喜拉着他走开了。

因为霜降之夜的霜雾比起寻常要重许多，北澜璟不敢带着墨若旖玩得太晚，怕她身子吃不消，买了面具之后便提议送她回宫，墨若旖瞧着天色确实很晚了，便依着北澜璟的话与他一同往宫门走去。

宫墙拂柳依依，柳枝染霜，墨若旖抱着魇兽面具走在内侧，蓦然想起白日里借她雨伞的少年，当即步子一顿，问起了今日那把雨伞，“阿璟，我撑的那把伞可是还在你府上？”

“还在，我让南星收好了，”瞥见她忽然认真的模样，北澜璟不解地望着她，“怎么了？”

听闻伞还在，墨若旖微微松了一口气，幸好不用失信于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伞是一个书生借给我的，说好了要还。”

“原来如此，那书生生得什么模样，我明日让南星去归还便是。”

“瞧着稚气，约莫是十八九岁，一袭蓝衣，”墨若旖细细地回想着那蓝衣书生的话，蓦地灵光一闪，“对了，他说他时常在柳巷中巷一带摆摊卖字画，名唤若水。”

“好，我记下了，”北澜璟点了点头，复而长指微微抚了抚她柔软的长发，“会好好道谢的。”

交谈间，二人行至宫门，

临走之前，墨若旖忍不住仰眸嘱咐他：“阿璟，你今夜要盖好被褥，莫要再打开窗子睡觉了。”

轻轻将墨若旖脸颊边拂起的一缕凌乱的发丝整理好，北澜璟垂眸，敛去了眸中黯然的情绪，他低声应道：“不会了。”

道别了北澜璟，墨若旖便由一众护卫护送着回到了清心殿，她方踏入清心殿，一抹深绿色的身影便迎了上来，面若净月，姿态儒雅，

“若谷参见公主。”若谷伏地跪拜，一言一行都让人挑不出错处，偏生就是他这份谨慎周到，让墨若旖格外防备他的别有用心。

“不必多礼。”微微拂袖挥了一下衣摆，墨若旖越过了他径直往内殿走去。

“公主，”若谷在她身后轻轻唤了一声，看见墨若旖顿住了步伐，他才恭敬地汇报墨绯璃交代的事情，“墨王有令，公主若是回来了，需得亲自去他殿内告知一声。”

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墨若旖恍若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微微闪过一丝不耐，只是想到了近日来自己确实没怎么看见过墨绯璃，所谓眼见为实，去探探虚实也是好的。就这么想着，墨若旖便微微敛去了眸中的不悦，淡淡地应了若谷一声：“我知道了。”

琉璃灯盏光华流转，檐上星霜渡岁月，蜉蝣麻衣葬浮生。

纸窗上走过纤细单薄的身影，墨绯璃于烛光下翻阅书卷，如缎墨一般极黑的眼眸眸光潋滟深邃，却是无半点儿温情，月色寂静，门外蓦然响起了一道温浅轻软的声音，

“皇兄，若旖已归，特来告知一声。”

少女柔软的声音宛若山涧流动的幽泉，在这深深的夜里显得空灵而渺茫。墨若旖话音落下许久，也未曾听见内室有何动静，等待了片刻之后，她正欲离开，屋内却蓦地传来了墨绯璃低沉冰凉的声音，

“进来。”

墨若旖依言推门而入，只见疏淡的月色自檀木窗子倾泻而入，年轻男子正端坐在窗前的书案旁，颀长挺拔的身影比那月色还要清冷孤傲，微弱的烛火下，他极盛的面容宛若红色彼岸花一般华美得摄人心魂，像是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走近了一些，墨若旖才发现墨绯璃手上拿着一本老书，泛黄的纸页上飘逸轻灵的字迹，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她正欲细看，墨绯璃却不动声色地合上了，宽大而节骨分明的手掌正好压在了那书卷的扉页上，遮去了她所有的探究，墨绯璃的手极美，苍白纤长，却又宽阔有力，墨若旖望着微微出神，待她缓过神来时，墨绯璃冰凉的声音正好拂过耳畔，

“你今日去了哪里？”

“回皇兄，若旖去了十三殿下府。”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眸光微微敛了敛，墨若旖温浅的声音微微透着几分疏离，“我去了哪里，若谷应该会告诉皇兄，出门前我曾嘱咐过他，若是有人问起我的去向，如实告知便是。”

墨绯璃不接话，凉得如同数九寒天冰湖一般的目光微微落在了墨若旖手上的魇兽面具上，他微微朝她伸出了右手，节骨分明却苍白有力的长指在烛光下泛动着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墨若旖抿唇将那魇兽面具递了过去，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眸色清冷，神色谨慎地盯着那只手。

长指微微举着那魇兽面具放在了眼前，墨绯璃流光溢彩的眼眸凉光浮浮沉沉，让人难辨情绪，“这是北澜璟买的吗？”他问，说话间轻轻翻过了那魇兽面具，墨若旖以为他要毁了那面具，情急之下两步上前俯身抓住了他的手掌。

云墨一般漆黑华美的长发随着她的肩头倾落，有几缕落在了墨绯璃的肩头，墨若旖细软如白玉一般柔软的手指攀着那冰凉宽阔的大掌，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异常清晰，一温一冷，如火遇霜，此消彼长，四目相对，墨若旖溪玉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生出了些微的冷意，她道，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焦急，

“不是，今日霜灯佳节，我在街上看见了喜欢，便买了回来，与阿璟无关。”

许是掌心里那几根细软的手指过于温热，墨绯璃微微松了松五指，那魇兽面具便又回到了墨若旖的手里，他微微仰着纤长的睫羽，眸光潋滟却无半点儿温情的缎墨眼眸如皓月千里，让人看不真切那眸色中浮动的情绪，

“不过是些孩童玩意罢了，贵为大国公主，这般成何体统。”

墨绯璃冷声斥责着，墨若旖不知他是因为这魇兽面具，还是因为她方才的失态，只不过不反驳总是对的，她垂眸而立，静默不语，宛若做错事的孩子。

墨绯璃静静望着她，眼底一丝复杂的情绪稍纵即逝，他敛了敛神，继而问道“今日祁㬚说起，你在查探那个掌事的死，以及让他准备狼面具和狼毛衣裳去引穆胤之上钩，可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