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苗半城

苗半城从医院出来后直奔巴比伦迪吧，在这里，他得到了帝王般的尊敬。但是，他却一点享受这份尊荣的心情都没有。由于是白天，这个迪吧，其实在他年轻的时候，这样的地方不是旱冰场就是舞厅，换了名字，只是抬高了物价而已。值班经理也顾不得对员工训话，紧紧围绕在苗半城的四周。可苗半城连坐的机会也不给对方，按照浩峰的描述，他寻到了昨晚小志坐过的沙发。站在沙发前，他抬头看着四周，终于有所发现。他指着悬在空中的一个摄像头：“这个镜头好的还是坏的。”

“好的，好的。咱们这里的镜头都用着呢，苗总您要看吗？这边请。”值班经理自从苗半城进来后腰就再也没直起来。

他引领着苗半城，走到吧台旁边的一个门，门后就是监控室。而这监控室，只有一台电脑，二十寸的屏幕被切成了九宫格，左下角那一格正对着小志昨晚坐过的沙发。苗半城一眼就认出来，“把昨晚的录像拿出来我看。”

“苗总，这个，看不了。”值班经理明显有些为难。

“怎么看不了？没记录？”

“不是，这套监控系统是市公安局按照对娱乐场所的监督规定，统一安装的，所有的记录保存一个月。我们这儿只能实时查看，如果要看之前的记录，还需要去市局提交申请。所以，咱们这真的看不了。”

“那装它顶个屌用！”苗半城极少在下属、甚至极极少在生意伙伴的下属面前发火。但今天，他明显已经不是那个叱诧风云的冷血操盘手，仅仅是一个父亲，而他的儿子昨晚被贱人引诱，刚刚死里逃生。想到他腿上的钢钉，那血就又流出来了。可怜小志，连喊疼的力气，似乎都没有。“我问你，你们这儿晚上是不是有人卖那些东西。”

“苗总，您是知道的，现在正是严打的关口，马上就过年了，客人多的都应付不过来，没必要挣那个钱。就连陪酒的，现在也是只陪酒，不让干别的。至于。”值班经理斗胆看了一眼苗半城愤怒的眼神，“至于苗少爷昨晚的事，浩峰经理已经打电话问过了，我也问过昨晚看场子的，但人实在太多，都没什么印象。而且苗少爷太热情，和不少人都碰过酒。”

苗半城此刻把这句话都当作了安慰，但是面对这样的结果，却是不肯接受。从这迪吧又红又黑的邪魅装修里走出来，苗半城的心情一点也没有解脱，反而更加沉重。往日里他给这个局、那个局的领导们打电话，没有不通融的。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市公安局的三个局长统一了口径，让他有事去找钟队长。

苗半城选择自己一个人走，他甚至优秀的决策者不是靠一帮人出谋划策，那些人只是陪衬和点缀，真正的智慧，只能从最优秀的大脑里诞生。他慢慢放空思想，执意要给儿子讨一个公道。因为这个人，在他看来，已经毁了儿子那光辉的一生。

不知不觉，他来到路口，拐了过去。又到了一个路口，选择横穿。就这么来来回回走着，不知不觉，他被一声鲁莽的喊叫惊醒了。

“您是苗总吧？”

苗半城此刻才真正看见了东西，他发现从右侧身后闪出一人，看上去平常的个头，似乎还有些营养不良。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胸口大大的阿玛尼标志生怕人看不见似的。按照一般人的思路，这一定是赝品。但是苗半城惊讶的认出，这件是真品，前几天他在香港的时候见过。“您是？”

“您不认得我，我叫于，我叫杜日升，没什么本事，就开着个小烟酒店。苗总您可是贵人啊，怎么一个人在路上溜达，是不是相中哪片地了？当年您大笔一挥，把巴比伦盖起来，连我们这狗村都沾了光。苗总，今天看中哪里了，您丢下点剩饭够我们这种人吃一辈子。您不用说透，说的玄一点，能不能参悟就看我的悟性了，这总可以吧？”

苗半城最受不了这样恬不知耻的呱噪之徒，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认得自己的。但是听他刚才那么一说，他恍然抬起头，他发现自己赫然刚刚路过狗村的村口。他倒退两步，看见那条小巷还如之前那般狭窄，唯一改变的，大概就是尽头空中那不协调的一点红，而那点红，颜色看上去像极了小志腿上的瘀血。苗半城就像是找到了线索，就要向巷子里走去。

家旺此时不知趣的拉了一把苗半城，“苗总，您给指指路呗。”

苗半城不愿被这个无赖纠缠，猛然想起了前几天和商会几个老总闲聊周易时说的一句话，“心中有事事难做，恰是二人争路走，雨下俱是要占先，谁肯让谁走一步。”

家旺得了这句箴言，松开了苗半城，回到自己的屋里琢磨，他怎么知道我们家是兄弟两个？自己心里那么多宏图还没有来得及展开，他都说对了。但这下雨指的是什么？难道就是财富？那肯定啊，做生意谁占了先机谁就容易发财，后面的都是吃屁的。雨下？难道他看中甜雨巷那边了？

苗半城走在巷子里，发现这村子不像这城市里的别处，到处都有闲坐的老人。直到走进了教堂的院子，才明白了原因。不是没有，而是被集中了起来。而在这十字形的影子里，赫然成了老干部活动中心，苗半城不屑的一笑。而此时，又有一个人认出了他。

“苗总，欢迎！”只见一个穿着牛仔裤、白衬衣的小伙子，手里还拿着笤帚，微笑的对着他。

苗半城清楚，这和生意场上背后藏刀的笑不同，也和名利场那些奉承的笑不同，这种笑，看着自然，自然的就像一个孩子回到了父母的怀抱。“你是？”

“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大龙的弟弟，这里的牧师。这教堂，还是在您的帮持下建成的。”二狗子慢慢的说着，慢慢的勾起苗半城的回忆。“要不要进去坐坐，就是简陋了点。”

毕竟也是一个神的居所，苗半城还是习惯性打算礼貌的问候一下。过去的事他记起了一些，但是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数出六百块钱递给二狗子。“给神添点水果吧。”

刚才还单手握住笤帚的二狗子，此刻该做双手握着。“不用了，苗总，感谢您的美意，愿主保佑你。”

二狗子的话却阻挡了苗半城离开的脚步，进庙烧香，见佛捐钱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而且，据他所知，即使在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也是需要捐款来维系发展的。而这个年轻人却拒绝了自己的好心，他不禁有些气愤。也希望逗逗这个年轻人，来恢复一下上午被挫败的信心。“牧师，可否打扰你几分钟。”

“您稍等。”二狗子将笤帚靠在墙上，轻轻拍打了几下本就干净的双手。“您说。”

“屋里说吧。”苗半城一马当先，完全不需要指引。因为他走过的地方，就是最好的路。他走进了教堂，没想到这样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有这样一片清净的土地，而且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几乎可以和自己那办公室相媲美。“就在这儿说吧。”身边的空旷和外面的嘈杂正是最好的屏障，而且面对着门，他也可以清楚的看到来者，占据绝对的时间优势。

“苗总，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二狗子坐到了苗半城的旁边，直直的盯着他看。他已经记不得上次见他是什么感觉，而这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也没觉得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牧师，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

“我们的确帮不了你，但是主会帮助你，他会帮你变得更强大。”

“哦，你的主这样神通广大，那他怎么帮助我？”

“你希望主怎么帮助你？”

“我要找到伤害我儿子的人。”

“那么主就会指引你找到他，让他接受制裁。”

“他怎么指引我，难道为了我他还会降下天启吗？”

“不会，但是主会进入你的心里，让你拥有坚持的勇气和智慧。跨过无人的沼泽，越过无边的荒野，最终到达彼岸。”

苗半城心想，他赢了，对面的孩子没有一丁点的道行，只是读过两本心灵鸡汤而已。

“苗总，我想问您，您确定你要找的人有罪吗？或许有罪的是你的儿子本人呢？”

苗半城强压心中的怒火，“我儿子有罪？你怎么不说我有罪，你有罪呢？”

“我当然有罪，我们生来就有罪，才需要主来拯救。”

“别跟我来性善论、性恶论那一套。”

“请您耐心的听我说完，对于伤害他人这样的事，自然是有罪的。但是，受伤的人，他又因何受伤，是否不够强大，被恶魔引诱。又或是他有错在先，遭到了对方更猛烈的打击。你所看到的真相，不一定是真相。你所认为的假象，也有可能是真相。我们唯一能秉持的，只有自己的内心，如果我们被恶魔蒙蔽了双眼，即使在面临审判之时，也会被自己的私心干预公正。所以，我冒昧的建议您，不论何时，不要忘记您的善良。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复活之后不是报复世人，而是拯救世人。”

“知道了。”苗半城把二狗子嘴里的陈词滥调堵在耳膜之外，只需要一根棉棒就能清除干净。“牧师，抱歉打扰了。”

“再见，主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就在二狗子用微笑送别苗半城的时候，李婶的心砰砰的乱跳，她已经四天没有联系到小凤，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记得小凤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也曾出去和朋友狂欢，但即使喝的酩酊大醉，她还是第二天一早给李婶报了平安。因此，就在大龙准备出门的时候，李婶拖住了他，要求他今天必须找到小凤，不然她就要去报警。

而苗半城，慢慢的从大龙的门前走过，他后悔在这里浪费时间，即使时间很短。而他不知道，他已经错过了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