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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未拜首辅增芥蒂
次日一早,白应春等人各自吃过早饭后都到大理寺衙堂等候。
少时,张公入衙,众人皆围上去请示今日之安排。
张公遂对诸人道:“今天白大人、范寺丞,你们安排人在城里巡逻,守住各个进出城门,看看能否有唐再兴的消息。至于被勒死的冒充者,不管是否确实死于唐再兴之手,他的死都和朝廷脱不了干系。我打算今天去找严尚书打听此事。岳寺副,你就负责去闲趣楼附近蹲守,一但有可疑之人试图进楼就将他拿下。周寺正,你继续留守衙门,等候各方消息便可。萧——萧仵作?”这时张公才发现一向不用参与点卯的萧益和亦来了衙堂,站在边上一声不响。直到张公看到自己才走上前来。
“参见大人。”萧益和按例揖了一礼。
“哦,对了,”张公一拍脑门,“只顾着安排,差点忘了冒充唐再兴的尸体还在殓房。怎么样,除了勒痕外有什么别的蹊跷没有?”
萧益和又拱拱手,道:“回大人,新送来的死者,腹中无积水,口鼻无泥沙。脖颈处有勒痕——以粗细来看系某种细索所致。勒痕绕颈一周,脖颈上无绳结压迫所致的淤青,且死者目光向上斜视,舌抵上颚。基本可以断定,凶手是站在死者身后,趁其不备时将绳索套在对方脖子上缠了一圈,之后直接收紧两边绳端,使其毙命。由于凶手事后将尸体扔进池塘,所以从衣着上已找不到死者挣扎时留下的痕迹。”
张公听罢点了点头,并未做出什么回应,又看向周正芳,问道:“对了周寺正,昨天你去找萧仵作所为何事?”
周正芳道:“回大人,昨日您去武清后,下官突然想起您和范寺丞从现场带回来的羊皮水袋和那个绳圈还没来得及检查。之前大人说过这两样东西和居不易的死或有莫大的干系,于是等岳寺副回来后,便由他守着衙门,我带着羊皮袋和绳圈去找萧仵作检查去了,希望萧仵作能结合尸状找到一些疑点。”
“原来如此。”张公点头,“确实,案情复杂,本官不能面面俱顾。”随后看向萧益和,“萧仵作,检查结果如何?”
萧回道:“绳圈很普通,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在那个羊皮袋子上找到个漏水的破洞,除此外亦再无别的什么线索。”
“行了,”张公看向诸人,“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议,不早了,大家各自行动吧。”言罢,众人陆续出发,各行其务。
巳时,张公约了严清在一家茶坊见面。在茶坊临街的二楼茶亭中等不多时,严清便来赴约,来时身边还跟了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长相和蔼,举止从容。
见严清既来,张公便起身揖礼,严公亦拱手还礼,并道:“贤弟进京多日,严某早就想请你喝茶叙旧,无奈听闻贤弟一进京就忙于查案,只能翘首悬望,今日贤弟终于逢闲,能小叙两盏,难得,难得啊!”
张公仰首笑道:“能得公直兄这般挂念,张某三生有幸。”这时,张公又看向旁边的男子,“不知这位兄弟……”
“哦——”严清见张公问起,才猛地附掌道,“瞧我这一激动,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陕西按察司佥事咸怀良,这次来朝禀事。听闻贤弟约我叙旧,定是让我帮忙引见。”
张公还是有些疑惑,又看向对方。咸怀良见张公仍有些狐疑,便解释来意道:“张大人,咸某乃山东莱阳人氏,早就听家严说过老家出了个‘张青天’,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次进京,偶闻严公与张大人乃忘年之交。今日又恰逢大人邀约严公同饮,便浼严公为某引见,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哦……我知道了,”张公恍然大悟,“我好像听说过你,前两年瓦剌入侵,大同有个‘力大艺高’的兵备道,说的就是你吧?”
咸怀良谦逊道:“正是不才。”
“行了,你们别站着,快请坐。”张公招呼着严、咸二人落了座,又亲自斟了茶水,随后自己也在靠阑干的位置坐定。
“贤弟啊,”严清先对张公表示感谢道,“这次启廉的事多亏你费心了。若不是你从中淘神费力找出真相,恐怕启廉就有死无生了。”
“哪里,”张公亦客气道,“贤侄并未杀人,自然不该受死。只是这次触及新法,丢了多年寒窗换来的功名,实在教人惋惜。”
“是啊,启廉是个做官的好苗子。可惜了。不过,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能保全性命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嗯,也只能这么想了。——对了公直兄,这次贤侄在给你的信中提及了你的身份,张首辅没有为难你吧?”
“哼!”严清一听说到张居正,便颇颇不快道,“他倒是想呢。朝廷一帮阿谀奉承之徒都向着他说话。好在兵部梁尚书和大学士张四维帮我打抱不平,让他有那心没那力。”
“那就好,那就好,”张公为此松了口气,“张某还一直担心公直兄会被拖累呢。既然相安无事,便是大幸。”
这时咸怀良道:“关于这件事咸某回京亦有所耳闻。虽说严公运气好没被首辅责难,不过以后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对对对,”张公极是赞成道,“咸兄弟这话公直兄不可不当一回事。您这脾气活脱脱就是当朝第二个海刚峰大人。如今张居正不就是因为忌惮海大人的犟牛脾气才迟迟不肯重用他的吗?大人可不能再铤而走险了,名高则引谤,树大即招风——公直兄不得不防啊!”
“行了行了,”严清似乎对身边友人的这些劝说早已听得烦不胜烦,便假意嗔责道,“想你张大人为官多年,在刑狱之事上又何时惧过权势?听说这次为了启廉的事你可没少呛锦衣卫指挥使。这么说来,我俩不过彼此彼此嘛,你就莫再把这种事挂在嘴上了。”
“好好好,”张公连道三声好,随后举杯起身道,“那咱们就以茶代酒为‘彼此’干杯。”
严清刚一起身,咸怀良亦举杯站起来道:“二位大人都是咸某人做官的榜样,这个‘彼此’也算我一个。”
“好!干杯。”张公和严清异口同声道,随后三人将盏中茶喝了个底儿净。
再次坐下后,咸怀良帮忙将茶重又斟满。张公突然话头一转,对严清道:“实不相瞒公直兄,这次来找您,除了叙旧,还有件事要请教。”
“哈哈哈,”严清爽朗笑道,“你以为我没看出来啊,我早知道你是打的叙旧的幌子找我有事。说吧,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张公亦笑道:“知我者公直兄也。这次愚弟来是想打听一件关于朝廷的事。”
“什么事?”严清道,“直说无妨。”
张公道:“最近朝廷想征用闲趣楼的事公直兄可有耳闻?”
“这个前些天听徐尚书提过。”严清道,“怎么了?”
“不瞒公直兄,”张公道,“眼下愚弟手上正有件案子和闲趣楼有关。有线索显示朝廷准备征用闲趣楼,所以来问问关于征用一事到底怎么回事。”
严清沉吟须臾,后道:“听徐尚书说,下个月俺答之孙把汉那吉和扯力克要来我朝商量增强汉蒙边境互市交易事宜,届时的接待安排都是他礼部在负责。征用闲趣楼好像就是给他们住的。”
张公对此深感不解,并有些愤慨道:“京城这么多客馆可以入住,为何一定要在民间征用?”
“这个不清楚,”严清道,“好像说是因为扯力克大使住不惯官家的客馆。”
“官家的住不惯,就必须住闲趣楼才能舒服?”
咸怀良听到此说道:“咸某有一朋友在礼部当差,那天喝酒时他偶然提起过这事,说是徐尚书从未要求过一定是闲趣楼。”
“此话何意?”张公看向他问道。
咸怀良继续道:“听他说是只需在闲趣楼和城北的济贤楼中选一个即可,并没有强行说过一定要征用哪个。”
“济贤楼?”张公似曾听谁说起过此名,但一时想不起来。
“没错,”严清补充道,“济贤楼在城北,比闲趣楼建成得早,二楼为同一建筑匠师所造。结构上有相似之处。但济贤楼楼层更多更高,看上去更壮观些。此楼主人叫万宗,是个巨富商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坐拥万贯家财却还成天想着当官,因此巴结贿赂是常有的事。人虽不咋样,但他花钱建的济贤楼倒是蔚为壮观,令人称羡。”
“也就是说朝廷并没有强征闲趣楼,”张公道,“只是打算在闲趣楼和城北济贤楼中选一个而已。若是这样,那为何还要找人假冒唐再兴行强征之事呢?”
“唐再兴是谁?”严清问。
张公回道:“他是闲趣楼主人唐悔仁的侄子,自唐悔仁被贬后他便全权负责闲趣楼的大小事情。正因如此,所以他也是闲趣楼漆匠坠亡一案的关键人之一。”
“漆匠?什么漆匠?”严清越听越不明白了。
张公只好耐心解释道:“漆匠叫居不易,本月十五,也就是前天,他在给闲趣楼刷漆时离奇坠亡。后来我们去唐再兴家里调查,结果却发现他已经被人勒死扔进池塘,更匪夷所思的是我们通过一些线索发现之前自称自己叫唐再兴的男子其实只是冒充者而已,并非真的唐再兴。也正是在唐家,我发现了礼部写给唐再兴的信,信中提到征用之事,所以我这才来京城找公直兄问个究竟的。”
“等等张大人,”咸怀良插进话来道,“咸某斗胆问一句,你说有人冒充唐再兴,那你可见过真的唐再兴?”
张公不明对方何意,只是坦诚道:“人我确实没见过,但我们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被人勒死的人就是冒充者。”
“恕咸某之言,大人恐怕太武断了些。”
“你这是何意,”张公诧异,却坚持道,“据我们得到的证据证明,自称自己是唐再兴的人还在京城时真正的唐再兴其实正在武清县的乡野之家写诗呢。”
“这也不怪大人,”咸怀良道,“咸某人并非质疑大人证据。只是大人可能还不知道,这唐再兴有个孪生弟弟叫唐再隆,二人声音长相都极为相似。所以,大人说死的那个一定是冒充唐再兴的人恐怕还有待斟酌呢。”
“什么!”张公对此十分震惊,无论如何,他从未想到过这一层。与其说是推论上的失策,倒不如说是事情太过出人意料。
愣了好半晌,张公才回过神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认识唐再兴?”
咸怀良道:“确切地说,我认识的是他弟弟唐再隆。鄙人在任凤阳知府时,他因欺负民女被我重罚。究其顽劣原因,原是小时被养父养母溺爱所致。据他养父好友透露,他原是凤阳府定远县唐家子嗣,生母早逝,生父唐如又贪恋女色,常穿梭于花街柳巷。在他和孪生哥哥刚四岁时,因其父痛恨养儿负担太重,为此少了许多快活钱。于是找来中人说合,将次子唐再隆过继给了同属凤阳的怀远县余家,换取了二百两银子继续逍遥快活。唐再隆到了余家,改姓余,名仍为再隆。余再隆原本过够了苦日子,到了养父养母家,深得宠爱,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旁人以为余老儿一生无子,好不容易认个螟蛉之子,自然宠爱有加,故也都理解,不作别说。都说世事无常,物极必反。这话放余再隆身上是再合适不过。就因这年复一年的舒服日子过惯了,余再隆养成了懒惰顽劣的脾性。任谁说也不听,家里请来教授他的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发展到最后,余老儿出脩金百两竟无先生愿来收他。转眼到了二十岁光景,余再隆一事无成,靠着余老儿浑噩度日。虽是跟着养父长大,却学会了生父那副德性,成日里好事没有,坏事一串。后来余老儿夫妇越发衰老,到死也没能看到养子成才那天。对养父养母的相继过世,余再隆只有一喜一忧——喜的是再无人管东管西;忧的是从此只能坐吃山空,立吃地陷。余老儿出殡才两天,就跑去狎妓快活了。没钱时便坑蒙拐骗,骗不到就去赌坊赌,拿假银票上桌想空手套白狼。有一次输了钱被人家识破,赢家嚷着一定要剁他手指以示教训。他哭求半天,对方才肯退一步,把手换成了脚。自那以后再不敢去赌场碰运气。既骗不到又赢不来时,过惯了风流日子的余再隆,怎受得了连日孤寂?所以实在没钱逛窑子时他就开始招惹起良家女子来。那次他又犯下欺侮良家女的劣行,人家父亲气得直接告上了府衙。其时正值我任凤阳知府,也曾听闻余再隆的恶劣行径。于是将他重打了四十大板,七十二鞭,打的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算是狠狠教训了他一回。留他一屁股的伤疤好时刻警醒他。虽不知他有无醒悟,但在这之后却少有他的消息了。”
听咸怀良讲了一大堆话,严清俨然听客般,悠哉饮茶,张公倒如获珍宝,连忙相谢道:“咸兄弟,你这可是天大的线索。若不是你,恐张某人又要在案件调查上走一大圈弯路了。纵然现在无法确定被勒死之人是不是唐再兴,但至少我们又有了更明确的调查方向。对此张某感激不尽。”
“区区小事而已,”咸怀良亦客气道,“若能帮到大人,才是咸某的荣幸呢。”
张公道:“不过张某还有一事不明。唐再兴本是凤阳府人氏,因何如今却独居武清?”
“听余老儿好友说这个完全是唐再兴个人的缘故,”咸怀良道,“余老儿死后,余再隆又跑来认自己的生父,还主动改回唐姓,主要是想跟自己的哥哥要钱使。没两年,父亲唐如也病逝了——想是壮年时精气损得厉害的缘故。唐再兴本是个喜静的人,父亲死后,他不堪弟弟三番五次的骚扰,便悄悄搬到其他地方独居去了。——现在看来他果真是讨厌这个孪生兄弟,竟从南京搬到了北京。”
“这个恐怕不止他个人的意思。”严清这时悠悠说了一句。
张公赞成道:“公直兄所言甚是,唐再兴会选在顺天府,恐有一半原因是受其叔唐悔仁所托。毕竟要时常帮忙检查修缮闲趣楼,离远了自然不便。”
“或许是吧。”咸怀良话音刚落,突然楼下就传来锣鼓声声,吆喝阵阵,街上的百姓们也开始喧闹起来。
张公等人往下一看,却见是一颇有声势的轿队路过。其张褐盖,乘华舆。旁备银浮图顶伞,两边高举相府牌。其牌上各有一大大的“张”字。轿属暖轿,披枣红绣禽帏,由八个轿夫抬,有专人鸣锣开道,行速而不颠。轿旁有一仆人,在轿帷旁小跑着跟随。旁边茶楼酒肆,或有官员书吏,见之无不出门面轿揖拜,口呼“有礼”。
张公在楼上见了这场面,却不为所动,反而嗤之以鼻。严公感概道:“如今张居正力行新法,微有成效,是深得皇上器重啊。”
张公不以为然道:“张居正虽有治国之功,但太过骄矜,尚处京城,就赫赫然用八抬大轿,未免过于显势,恐他身后有所不善也。”
咸怀良座不靠栏,只是上前瞄了两眼就复回坐上,听了张公这话,也接道:“张大人说的是,想前时商鞅,功成而骄生,遂使人妒之告讦,终不得善终。今日张首辅尚未大成便初露覆辙之态,是隐危之兆啊。”
“哈哈哈,”严清笑道,“不管他不管他,他摆他的架子,我们喝我们的茶,互不相犯,互不相犯。”
其时,楼下轿旁那仆人四外打望时,偶然瞥见张公。遂朝着轿帷小声道:“老爷,大理寺的张大人正在旁边茶坊喝茶呢。”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张居正的声音:“哦,张梦鲤啊。他来参拜时就说老爷忙着有事,打发他走就是了。”
那仆人有些为难道:“老爷,他压根就没挪过屁股,看样子似乎还有些……”
“有些什么,快说。”
“小的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快说!”张居正语气加重了几分。
那仆人只好实话实说道:“看他的样子……似乎对老爷有些不屑。”
“我就知道,”张居正怫然不悦道,“前几日在韩启廉的事上他就和简俢对着干,这家伙也很有些狂妄胆气,竟不把我父子二人放在眼里。游七!”
“欸。”外面仆人听喊,连忙应了一声,并道:“老爷有何吩咐?”
“看看他跟谁在一起。”
叫游七的仆人又回头看了两眼,仔细辨认后才回张居正道:“老爷,看样子有点像刑部尚书严大人。”
“果不出我所料,”张居正依然忿忿道,“他俩互相借胆,越来越目中无人了。不行,韩启廉诋毁新法却落了个全身而退,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游七怂恿道:“老爷说得对,这事都怪那姓张的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如今京城内外都在传老爷治不了一个反法的百姓,之前表面配合的刁民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和老爷对着干呢。”
“简直反了!”张居正在轿中一拍大腿,顿时生出一个计划道,“游七,你去给老爷办件事,明天去……”
待张居正说完,游七只是点头唯唯,一想到事成后又将得到重赏,脸上不知不觉已笑开了花。
张居正去后不久,张公亦与严、咸二人告辞,准备返回大理寺。两人挽留不成,只好将张公送上马车,临别时又少不得说一番珍重回见之辞,都是些往来礼节而已,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