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新气象（3）

老芋头平日里领着大金子也就是绕着狗村的外围转一圈，可兴许是在年里，他忍不住想往远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如果在夜里，也许会更好看。但是家里那个不省心的东西，怎么能让他安心出来呢？

树上缠绕着不少灯线，一圈一圈如同生长百年的老藤，树上还挂着星星、葫芦样式的彩灯，只不过这时候看都是白色，如同奇怪的雪世界赠送的礼物。老芋头不禁在心里暗想：这得花多少钱啊？要是都给折了现钱发了，那该多好啊！

大金子没了大狗子作陪，似乎总提不起太多兴致。平日里两只狗互相追逐，早早就跑出了二里地，现在却连一百米都能走上五分钟。老芋头已经习惯了按照狗的节奏走，今天却觉得很累。原来走得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他这样的年纪，走的再快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把儿子背起来？

“旺！”一向沉默的大金子突然对着前方低吼了一声。

老芋头抬眼看，正是田昊向自己走来。“田所长，晨练啊？”

“都半上午了还哪门子晨练啊！”田昊心事极重，因为远处传来的消息可谓是毁灭性的。“老芋头，我还是要跟你聊聊关于你家老二的情况。他最近有没有和你联系过，或是和家里的其他任何人联系过？”

“没有！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他死了。死了最好！”可不管嘴上怎么骂，割不断的血缘关系还是带给他无止境的羞愧。他真的担心，除了贩毒，家旺会不会杀人、防火、抢劫。听说大奸大恶之徒，都是越陷越深，何况家旺一开始，就走的是绝路。

“我跟你正经说，你也跟我正经回答。我跟你说，你儿子现在已经是死罪了，就算他自首，也未必能得到缓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我告诉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们的工作，尽快让他投案自首，省得给人民和国家带来难以弥补的损失。清楚没有！”

“他造成的损失让他自己补救，我不管！从来只听过父债子还，没有子债父还的道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考虑这些？”田昊看着不可理喻的老芋头。

“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不能考虑这些？”老芋头不敢直视田昊，只能暗暗的抽动大金子脖子上的绳子。前几天村前一辆车夜里酒驾撞毁了十来米的护栏，据说赔了三万块。老芋头当时心里就是一紧，老公家的东西实在太贵了！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老大在家呢吧？”

“在呢，还不知道起来了没有？”

“都几点了还不起？这过年过的，还真的没有上午了？年轻人咋都是这样？”

等田昊走远了，老芋头蹲在路边哀叹。“难道我想这样？苍天啊，给老汉指条明路吧！”

田昊很快就来到了狗村，正巧黄长老带着一群人缓缓的游行离开。田昊一掌拍在了老芋头的门上，却直接把门拍开了，原来门没锁。而且，大地瓜并没有像老芋头说的那样，他正规规矩矩的坐在台阶上，身上还抱着大狗子。“地瓜，叔问你点事儿。”田昊回头，仔细确认门被锁上。“你有你弟弟的消息没？”

“没啊。”大地瓜笑呵呵的。“叔，过年好啊！”

“哦，过年好啊！”田昊突然觉得直入正题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有些不合适。“那啥，过年该休息就休息。不过，你有没有你弟的消息，他没给你爹拜个年啥的？”虎毒不食子，老芋头一定不会漏风，只能试着从这里寻找突破了。

“呵呵，您可以查啊，我爹的破手机一整晚都没响过一声，瞧那人性吧。”大地瓜一边笑呵呵的说，一边轻轻的抚弄大狗子的毛。

“咋这的说你爹呢？”田昊多年的经验和教训告诉他，家庭可以是避风的港湾，也可以是逼疯的温床。突然，他发现大狗子的尾巴出嗒嗒掉下两颗粪球。“地瓜，你的狗拉了！”

“哦，拉就拉吧，也就这么一回了。”大地瓜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拨起了大狗子的眼皮，然后兴奋的说道：“田警官，原来死的时候真的会散瞳唉。原来这就是散瞳啊，我第一次见，真神奇唉！”

“你说什么？”田昊惊讶的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果然大狗子的尾巴低垂着，那两颗粪球在他的尾巴上沾了不少。虽然田昊不养狗，但他知道正常情况下狗是不会这样的。再看，大地瓜的手指，已经从眼皮上挪到了狗的嘴里，像玩弄木偶一样指挥大狗子说话。“狗死了？”

“啊，可不是死了吗。不死，它能这么听话吗？”大地瓜又拿起大狗子的爪子，在自己的脸上狠劲的抚摸，但却不会留下一丁点的划痕。“你看，田叔，还是死狗比活狗安全！要我说，我们村，就该来个屠狗大行动，都杀光了才好！”

“地瓜，你没事吧？”田昊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这个家毁了家旺，还是家旺毁掉了这个家。

“我没事，挺好的啊！”大地瓜突然站起来，搂着大狗子就像搂着一个美丽的舞娘，一手擒着它的爪子，另一手搂着它的腰，就那么翩翩起舞。大地瓜的腿明明已经残废了，此刻他好像浑然感觉不到，仿佛大地也学会了配合，让他萎缩的腿总能踩在凸起的地方。只看的田昊不寒而栗。

“干什么你！”老芋头在那里坐了没几分钟就小快步尾随而来，他一直躲在门后偷听。一直听到田昊问地瓜有没有事，担心是儿子饿昏了，这才迅速打开了门。可看到大地瓜的样子，老芋头眼珠子快要炸了。

“我没干什么啊。”大地瓜无辜的样子，让老芋头想起了小时候他冤枉了大儿子姑息了小儿子时，那双含泪的大眼睛。

但是，此刻他生不出同情，只觉得可怕。他两步冲上去，从大地瓜手里接过大狗子。大狗子此刻已经凉透了，只怪这天气实在冻人。老芋头大吼道：“大狗子这是咋了？”

“没咋啊，我看他流鼻涕，肯定是感冒了，我就冲药给他喝。谁知道这狗不听话，我喂它，他竟然不理我。他妈的，要不是我当年从狗市上把他挑回来，它能有今天？”

“所以呢？”老芋头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的一切都铺上了一层红雾。

“没什么所以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呗。我不还得照顾它？于是，我就把它抱在怀里，掰开它的嘴给他灌药。谁知道这畜生，别看生病的时候蔫了吧唧，跟我，可来劲了，把药都洒了。我操它妈的，狗东西，还跟我来劲。”

“所以你就打死它了？”老芋头将大狗子平展展的放在地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条漂亮的狗，竟会被自己的儿子弄死。哪怕它出去跟别的狗打架，或者横穿马路被车轧死，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

“我怎么舍得打死它，好歹这也是我买给小凤的。虽然小凤不在了，但好歹还有它陪着我啊。可是，我又觉得，其实它陪我，也没什么意义了。干脆，让它来个痛快吧。活着不就是受罪嘛。于是，我就死死掐住了它的脖子，我也给它机会了，我心里默数了五个数，如果它不挠我，我就饶了它，给它治病，为它送终。谁知，嘿，操它妈的狗东西，竟然还打算咬我。老子腿已经被狗废了，难不成还让狗废了我的胳膊？我就这么骑在它的身上，死死压住它的脖子。一会儿，它就不动了。”

老芋头和田昊像傻子似的看完了大地瓜的表演，然后老芋头突然抱起了大狗子，向村外的垃圾站走去。一边走，一边掉泪，泪水融入了大狗子的皮毛，很快就结了冰。这一路，大金子总是试图往老芋头的怀里跳，似乎很嫉妒大狗子能舒服的躺着。

田昊也转身离开，决定向市局提供一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