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工亡传闻的反思

（前两章为了交代冷瞬与陆萍最后的结局，而后又引出另一段冷瞬的爱情故事，所以时间跨度很大，为了不让读者“跳戏”，此章开头还要强调一下，时间再次回到程逍欢签完合同到石灰窑工作之后。）

程逍欢在石灰窑干了半年后，石灰窑改造变成了机械化，不需要那么多人力了，便减掉了一多半人，程逍欢又被分配到第二轧钢分厂。

在三天的岗前安全培训期间，安全员领着程逍欢等几个刚入厂的新员工在厂区转了一圈。那时的轧钢二厂的设备特别落后，钢坏从加热炉里出炉得用人用钩子钩。1960年发行的五块钱人民币的背面，有个戴着墨镜的钢铁工人，手上戴着一双棉手焖子，握着一根很长的钢钎，钢钎的头部是被烧红的。其实那个画面描绘的场境就是在钩加热炉里的钢坏，只是加热炉里喷射的火焰没有画进去，而捅进加热炉里的钢钎头部带个“7”形的钩。

在浏览学习中，令程逍欢印象最深的是从加热炉里出来的钢坯，通过一段辊道进入一架挨着一架的轧机，被轧得越来越细。到最后三架轧机的时候，有两个人手里各拿着一把半米长的大铁钳子，分别站在两架轧钢中间。两个人都是背对着轧机站着的，将钳子口放在身体一侧轧机出口的位置。只见那架轧机的出口刚冒出一瞬间的火光，第一个人手里的大铁钳子就从轧机的出口里拽出了一条泛着黄色火光的“火龙”，然后“火龙”的“身体”被他甩出一个套，绕过身前一米的高的铁柱子，掐在钳子口中的“火龙”身体就在铁柱子前形成一个套。随着轧机运转，这个套会变得越来大，顺着地上用铁板焊成的铁槽向铁柱子的正前方延伸。等上一条“火龙”的尾巴刚消失在另一侧的轧机入口里，那条一直掐在钳子口中的“火龙”尾巴也快从那架轧机的出口中吐出来了，那个人便把这条“火龙”头插进另一侧的轧机入口里，紧接着又把钳子口放在刚刚拽出“火龙”头那架轧机出口前，第二条“火龙”又被他拽了出来。另外两架轧钢前站着的那个人也一样复制着他上述的动作，这样就使30多米长“火龙”以不到半米的间距一条接一条地穿梭在最后这三架轧机间。如果能在厂房顶上向下俯视，这三架轧机间的“火龙”就形成一个“N”字，可想而知晚上看该有多么壮观。

“火龙”当然不是人用钳子拽出来的，而是随着轧机上下两个转动的钢辊压出来的，那两个人也只是瞬间用钳子掐住了“火龙”头。程逍欢后来知道最后这三架轧机轧钢的速度是一秒钟6米，而两个人刚好掐住“火龙”头部10公分左右，动作之快令人咋舌。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么快速精确地掐住“火龙”头呢？程逍欢后期询问他们得知，他们都不是用眼睛看，而是钳子口放在轧机的出口时，听见“火龙”与轧机上下两个辊咬合的声音就立刻将手中的钳子合拢，“火龙”头就这样被钳子掐住了。

正当程逍欢当时还在想这个后期才了解的问题时，安全员介绍说：“这个岗位叫‘掐头’，是最危险的岗位，就在这个岗位上曾经死过两次人……”

安全员介绍得轻描淡写，但程逍欢却很想了解这两起工亡事故的详细情况。几天后，程逍欢向几个刚刚熟悉的工友打听，眼前再现了当时的场景……

由于最早的一起发生在很多年前，没人能说出具体的原因了。据说“火龙”在那个人的脖子上打了一个套，那个人的脑袋瞬间被这个套勒得脱离了脖子，脑袋像个球一样在地上滚了几圈，掉进一旁的地沟里。第二起工亡事故就发生在两年前，所以很工友都记忆犹新……

据说那个人死的时候只有23岁，是由于轧机入口松动，“火龙”的头部从轧机的出口以外钻了出来，正好穿过他的大腿根部，他本能地扭转了身体，但“火龙”头部还是穿过他的大腿一米多长。据说厂房里的人都听见了他杀猪般的吼叫，周围散发出浓重烧焦肉的味道。很多跑过来的人看到他还能单腿蹦，向前蹦了几次将“火龙”头退离了身体。“火龙”从他的大腿对穿的窟窿里掉落在地上时，他也随即倒了下去。闯了祸的“火龙”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黄色火光逐渐变成了暗红色。几个从短暂错愕中反应过来的工友马上踹掉了一个木门，将他抬到木门上准备抬出厂房等待救护车。他躺在木门上的时候还能说话，抬木门的人都听见他痛苦地说出一句：“我对象说晚上下班在单位门口等我，你们下班在门口碰见她，帮我告诉她一声……”谁也没想到这就他此生说出的最后一段话……

程逍欢在轧钢二厂工作没过多久，又听说以前工作过的烧结二厂被铲车压死了一个农民工。那个农民工是培烧的，培烧工刚点火的时候，要在稻草上面盖上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圆形炉箅子，然后把下面的稻草点燃，再将生产出的球团一层一层的往炉箅子上攘，最终那些球团被堆成一个两米多高到处喷火的大“黑馒头”。经过24小时烧制后，“黑馒头”像一块一体的大石头一样凝固在一起，需要用铲车将这些一个个像坟圈子一样的“黑馒头”逐个铲开。铲车每铲完一个“黑馒头”后，最底下的炉箅子往往会被铲得变形。

那时候也没有专门的设备将这些炉箅子压平，所以培烧工就得把炉箅子放到铲车轮子下面压平才能继续使用。铲车司机自然不会专门给他们压炉箅子，培烧工也只能趁铲车司机铲“黑馒头”往后倒车的时候快速将炉箅子塞到铲车轮子下面。铲车司机的注意力都在铲“黑馒头”上，往往意识不到车后的轮子下面有人在塞炉箅子。那个培烧工也总以为自己能像过去以及所有的人一样躲开，可那次他躲慢了，倒在地上的身体瞬间被铲车轮子碾压了过去……

程逍欢回家后跟父亲说了烧结厂的工亡事故，父亲见怪不怪地说：“这个五千多人的工厂每年都会死两个人。”

在其后的数年中，程逍欢见证了父亲的这句话。在这个钢铁厂中，每年都有一起或两起工亡事故。有压死的、有砸死的、有挤死的、有烧死的、有摔死的，无一例外都是习惯性违章和自己的安全意识淡薄造成的。

在这些工亡事故中，其中一个人的死令程逍欢最为惋惜，因为他与自己的爱好相同。程逍欢一直没有见过那个人，第一次熟悉他的名字是因为参加了工厂的绘画作品比赛，而后《X钢》报上刊登了那个人的绘画作品，他是第一名，程逍欢得了第二名，也自认为自己的绘画水平跟他比，就像学生跟老师一样的差距。几年后，程逍欢担任了工段的兼职通讯员，由于不会写通讯便找来了近两年的《X钢》报学习。在《X钢》报上，程逍欢看到每期报纸都会有一篇他写的文章或绘画作品，他不光画画出色，文笔也特别老练，从此程逍欢便把他当成了榜样，并了解到他比自己大5岁，大专学历，是炼钢分厂的安全员，也是该分厂的后备干部。了解到这些后，程逍欢一直想跟这个“榜样”交上朋友，可就在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时，这个“榜样”就出了意外。据说当时他们分厂有一些人在厂房顶上干活，他负责监督安全工作，一不小心从十来米高的厂房顶上掉了一来，死的时候才30出头。

在其后的数年中，程逍欢每当听说一起工亡的事故后，都会有一些感悟：科学已经验证人不可能有下辈子，人死了就只能在这个世界上变成被埋在坟地里的骨头渣子。生命只有一次，意外死亡肯定都死的不那么其所，不管你多么年轻、多么有才华、多么有抱负，也不管你的父母、妻儿是否依靠你挣钱养活，一旦发生意外，命运都会对你说：“你可能委屈，也可能不服，但是你没机会再活了……”所以想要不带着遗憾活一回，就要时刻警惕自己，别让那些人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