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八宝粥的魅力

大叔父送来的点心是从李氏香酥买来的，一块牛舌饼，一块酒香酥。大叔父喜欢李氏香酥的点心，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甚至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喜欢李氏香酥，你就是跟他郑重其事地申明你不喜欢，他也不放在心上，就像现在，他恭恭敬敬地端来的还是李氏香酥的点心。

林瑛瑛端起盛点心的盘子，拿起那块不断往下掉渣的牛舌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索然无味地嚼着，但林瑛瑛觉得这种索然无味的感觉主要来源于她糟糕的身体状况，一个刚刚被开膛破肚的人能有什么好胃口？这时林瑛瑛低头一看，点心渣子掉了一身，这恐怕就是中国糕点制作者的良苦用心，它让你吃的时候不能漫不经心，只能小心翼翼，吃得既文雅，又规矩。

上午十点半，占钱打来电话，问了林瑛瑛的身体情况，然后，不无关心地说：“晚上和晴晴一起来看你。”占钱犹豫了一下又说：“晴晴可能要留级。”原来他是为了女儿，林瑛瑛听了，心里就是一阵发堵，愣了一下后，林瑛瑛大声骂了起来，连茗玲也捎上了。骂他们俩不管孩子，只顾自己快活。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不禁又悲从心起，撂下话筒便泪如雨下，想控制都是不可能了，心底的那股悲潮真称得上汹涌澎湃。哭了大约半个小时，就没力气了。这时林瑛瑛才真切地感受到，“开刀伤元气”一点不假。林瑛瑛就像一滩烂泥似的堆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连思维都暂时停止了。

大叔父屋里的闹钟没完没了地响了起来，林瑛瑛估计是中午12点。

阳光已经从林瑛瑛的屋里溜走，那些曾被阳光照射过的沙发和窗帘，以及挂在书柜把手上的那只毛熊玩具，还残留着余热。大婶的屋里此刻一定阳光灿烂，坐在轮椅上的大婶一定正在享受阳光。

大叔父应该在厨房里忙活，熬粥，上海人管那叫八宝粥，用大米、红豆，红枣、栗子、莲子等参和一起烧成。上海人在每年腊月初八喝八宝粥，但大婶几乎每天都要喝，养成了一种习惯，即便在她老年痴呆症最厉害的日子里，她也用一种只有大叔父能明白的表达方式，要求烧一碗八宝粥喝喝。上海人的思维有时候就像老城墙的灰砖，坚固得无法改变。

大叔父端着一只碗朝林瑛瑛屋子走来，不用问是一碗八宝粥。碗上奔涌着浓浓的白气，预示着天气很冷，林瑛瑛走到门边打开一道门缝，一股寒气直扑过来，大叔父连忙说：“快到屋里去，门口有寒气，不要冻着。”他一进屋就敏捷地把碗放在茶几上，看了看几乎没喝的牛奶和那块破碎不堪的牛舌饼，没一丝抱怨，像早上端来时一样，右手端杯子，左手托盘儿，悄无声息地走出屋门。

粥的表面已经结了一层皮，林瑛瑛用勺轻轻在上面划一下，脍起一勺放进嘴里，厚重香甜的感觉就在嘴里蔓延开来。

那碗八宝粥完全进入林瑛瑛的肠胃以后，林瑛瑛便有了一种久违的充实感，瘫软的感觉渐渐消失，一种生的自信又回来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刮了一阵大风，风势很猛，风力大约五、六级，被刮起的小石块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脆响，让人心里一阵阵惊悸。风卷起的纸片、废弃的塑料袋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有的被光秃秃的树枝挂住，像败军的旗帜一样，在枝头摇晃；有的被风吹得老高，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飘舞。

窗外的景色看厌了，林瑛瑛就倚在沙发上听风吼，凌咧的寒风像一只大怪兽，竭尽全力地呼号着，在上海城的上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威风地巡视着。上海整个的冬天都在怪兽的胁迫下缓慢度过，一向顽强的上海人也只能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迎合着。

将近下午5点，风势小下来时，林瑛瑛听见北屋大婶他们的屋门开了。她扭头一看，外面已经黑下来了，大叔父站在院子里脸朝天发愣。这时小婶拉开街门走了进来，边朝院子里走，边用手掸大衣上的尘土，当走到她的屋外，拉开她的屋门后，嘴里就嚷道：“上海这破天气真糟糕，脏死了。”

她把大衣脱了，搭在靠近门口的那把椅子上。林瑛瑛看见她的脸上都是灰秃秃的一层土，问她要不要洗把脸，她想了想说：“算了，晚上洗澡的时候一块洗吧。”然后问林瑛瑛：“今天怎么样？”

林瑛瑛说：能怎么样，反正就那样。然后，说了晴晴要留级的事。小婶见林瑛瑛气哼哼的，很不放心女儿，就劝林瑛瑛说：“别管那么多了，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病，至于别人的事跟你没关系。”

林瑛瑛说：“怎么能说别人的事跟我没关系呢，她是我女儿呀。”

小婶说：“她当然是你女儿，她永远变不成别人的女儿，可你现在连命都难保了，还谈什么母亲的职责，再说，晴晴一直跟着占钱，他才是绝对的监护人，最该着急的应该是他。”

“他？他除了挣钱还知道什么？整个一部挣钱机器。别说教育孩子，连他自己怎么活都不知道。”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是老社长，声音里透着一种恐惧。他问林瑛瑛旁边有人没有。林瑛瑛说：“没人，您说吧。”小婶听她这么说，就坐在那里一声也不吭了。

老社长听林瑛瑛说身旁没人，就将他体检的整个过程给她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形容词，以前在他的文章里都没见过，听起来很有意思。林瑛瑛耐心地听完后，问老社长什么时候出结果。老社长说一个星期。林瑛瑛心想，在这一个星期里够他老家伙受了。最后，老社长又问林瑛瑛小萍怎么办。

林瑛瑛问他：“什么怎么办？”

她不去治病呀！林瑛瑛劝老社长先顾自己，确定自己没病再管别人的事，做人有时就要学会自私。

老社长又叹了一口气，唉！然后，很感慨地说：“大公无私惯了，谢谢你的关心。”

小婶问林瑛瑛什么事，林瑛瑛就把小萍得艾滋病的事说了一遍。小婶说：“瞧，有比你还倒霉的吧。”

“她是有点倒霉，但并不一定绝啊！可我是没什么希望了。”

小婶有点不耐烦了：“啊呀，你不要那么失望嘛！象你这种病，治好的不是没有，况且，占孝通他们对治愈你的病很有信心。”

“是，是，有你们这么关心我，也许我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林瑛瑛强作笑颜地迎合着小婶说，她觉得不该扫小婶的兴啊。